两辆独轮车在溪流两旁吱吱呀呀行驶,两道身影都不发一言。
李海成撑着脑袋,眼睛半眯,看到苏服白练习伐山之术,越来越熟练,进步非常快,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看着苏服白不满足于简单的挖掘,开始钻研抓握,他坐不住了。
“差点忘记问了,你得了迷症,忘记以前的事情,自己的名字还能不能想起来?”
收个徒弟连名字都不知道,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苏服白把自己想象成一台挖掘机,紫竹杖前方有看不见的挖斗,可大可小,时而挖起脑袋大的一捧泥土,时而挖起七八个立方那么多。
前方有块石头挡路,他想将石头挖起来丢去别处,发现有点困难,石头只是滚来滚去。
联想之前李海成将横倒的大树丢走,如果是挖掘机也很难操作吧。
挖掘机的挖斗是可以更换的,不仅是更欢不同大小的挖斗,还有一些不同功能的配件,比如抓手。
于是他想象紫竹杖前是一只看不见的抓手,铁钳张开,合拢,面对挖斗滚来滚去的石头立刻老老实实,几次尝试之后便被紫竹杖拎起来丢去一旁。
听到李海成的问话,他放走紫竹杖,缓声道:“我之前见到衣服上绣了‘赵’字,可能是姓赵,别的记不起来。”
“哦,那为师给你取个名字,就叫赵……”
李海成先是一脸笑容,很快面色铁青,凝视前方的一座山峰,“明知我是山神信徒,还敢躲在山中偷袭我,不知死活!”
刚刚被苏服白丢走的一人多高的大石头猛然间飞起,如流星划破天空,竟发出箭矢般尖锐的啸音。
山中涌出浓雾,又像是灰尘,迎着石头扩张。
石头砸入似雾气似灰尘的物体中,速度很快放缓,那东西看起来很粘稠,竟将一人多高的石头托在半空,极其缓慢的坠落。
又有一样东西从山中飞出来,无声无息来到近前,竟然是一个字,“监”字。
横平竖直的方块字,苏服白断然不会认错。这个世界不仅语言相同,文字也是一样的。
来不及惊讶,“监”字溃散,化作漫天似雾气似灰尘的物质,原来之前迎战石头的也是文字。
似雾气似灰尘的物质纷纷扬扬落下,要将李海成和苏服白笼罩在里面。
“姓曹的你没完没了是吧,都跟你说了我是路过,那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海成斥骂,慢悠悠吱吱呀呀的独轮车跑得飞快,转眼就没影了。
“好徒弟,师父会回来找你的。”
“若是没回来,你自己回黑山庙。”
“监”字所化的似雾气似灰尘的物质没有沾上李海成半点,倒是把苏服白笼罩在里面,瞬时间化作数根立柱,挡住他的前后左右。
身下的独轮车倾倒,苏服白摔落,耳畔的呓语也随之消失。
“天涯海角你也跑不掉的!”
伴随着一声冷哼,困住苏服白的立柱消失,独轮车重新扶起,鼓惑的呓语也再次回荡在耳畔。
不久后,他看到一道身影不急不慢的走来,明明是白天,对方却举着火把。
走到近处,看到对方额头上也有印记,不是山神印记,由火焰和闪电两个图形组成,闪电在火焰内。
那人瞧了苏服白一眼,神情冷漠,但是没有对他出手,不疾不徐追向李海成离开的方向。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苏服白缓过神,欣喜又失落。
那人用“监”字所化的立柱将自己和神骨之间的联系完全斩断,无法控制独轮车,但呓语也无法再影响自己。
“监”字应该也是某种能力,和山魈、伐山之术类似。
可惜那人已经走了,即便没走,他追杀李海成,对自己的态度也绝不会友善,不可能教给自己。刚才手下留情,恐怕是不屑于出手。
苏服白想象困住自己的立柱,在溪流旁写下“监”字,没用,再想象那些似雾气似灰尘的物质,还是没用。
几次尝试之后无奈放弃。
这种能力可能和对方特殊的印记有关系,火焰和闪电,他举着火把似乎也和特殊的印记有关系。
苏服白等了整整一夜,在天快亮时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远处,隐约可见的石梁和石柱峰消失了。
他乘坐独轮车驶向山顶,爬上树梢,一座座山峰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个标志物还没找到,石梁和石柱峰没了,只能寄希望于李海成回来。
又等了三天三夜,李海成还是没回来。
“跑得那么快,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他怎么可能回来找我,不成了自投罗网。”
他甚至怀疑李海成是拿自己当挡箭牌,如果对手信了,在附近潜伏盯着自己,李海成就能借机逃脱。
越想越觉得没错。
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苏服白决定再等一天。
……
溪水边燃起篝火,火焰的温度驱散了山中的湿气和夜晚的清寒。苏服白穿一身厚衣服,斜靠着独轮车,火光照耀在脸上,有些热,他将衣领松开些。
已经没有敌人追杀他。学会伐山之术,即便有敌人来,或者山中野兽,他也不怕。
这三天三夜里,他换了些伙食,虽然没有调料,现烤的肉,滴着油水,也比杂粮饼和肉干强得多。
苏服白第一次对油脂有着强烈的渴望,过去他很少吃油腻的东西,原来不是不喜欢,只是不缺而已。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喜欢清冷的人,家人过分的关爱令他非常不适应,甚至是厌烦。此时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感到强烈的孤独,空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没有人念叨自己衣服穿的够不够,有没有吃饱。
原来不是不喜欢,只是不缺而已。
空虚侵袭他的心灵,如影随形的虚幻感愈发的明显和强烈,仿佛整个世界就不存在,如果真的不存在该有多好,我还能回去,对吧?
回去又如何呢,过去的世界就存在吗,父母真的存在吗?
在耳畔喃喃的呓语逐渐响亮,冲入他的脑海,将杀戮和自杀的念头植入,不知不觉间,一只手已扼住自己的喉咙。
他猛扇自己一巴掌。
鼓惑的呓语微弱下去,可强烈的虚幻感仍在,令他感觉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并不存在,所以无论伤害别人还是伤害自己,他都不在乎。
如影随形的虚幻感就像是养分,时刻滋养着耳畔的呓语声,有再次响亮鼓惑他自杀的趋势。
趁着理性还在,苏服白立刻起身,紫竹杖指向溪流,平静的溪水“哗啦啦”的响动,翻涌,水底潮湿的泥土如被无形的大手抓起,放在溪畔,铺平。
捡起一根细枝当做笔,在潮湿的泥土上飞快书写,他在写日记,只有文字才能带给他真实,用文字记录才能抵消如影随形的虚幻感。
“睁开眼,我从尸体中钻出来……”
尸堆,独轮车,追杀,逃跑,石梁……
从来到这个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自己的思考,都用细枝写在泥土上。写满了,用水冲掉,再挖一摊泥土铺上,继续写,继续冲。
被毁去的文字还算真实吗?
苏服白不知道,他也无暇思考,强烈的虚幻感驱使他不停的写,直至疲倦。
用溪水将泥土冲干净,他靠在独轮车上,火光带来温暖,让他沉沉睡去。
赤红的光芒照耀,他蜷缩着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只有一张脸。面皮底下,无数黑色浮现,细如发丝,极短,纠缠在一起,形成无数个小块。
“发丝”忽然拥挤,你推我搡,在脸颊出露出一片空白,于是又有新的“发丝”钻出,极短的一根一根出现,横平竖直的缠绕在一起,在相连的纠缠之外,却又泾渭分明。
此前这些古怪扭曲的形状虽然也有隐现变化,但不是这样好像被挤开,而且只在苏服白受伤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