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涤尘轩内,孙凤心与孙熙白早早等候在三楼最靠里的甲字包厢。
看出女儿对这个女婿感情越来越深,连一向通达人事的孙凤心也不知如何安慰。
“父亲,他们不会把孟云志关在牢里面毒打一顿吧?”
孙凤心摇了摇头,坐在孙熙白旁边,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杜如海不是那种滥施刑罚的酷吏。更何况,孟云志也没有什么违反法度的行为,是吗?”
孙熙白点了点头:“账目我时时过目,中间明细也都有跟元宝核对过,票据齐全。”
“那就好,既然没有贪贿行为,你放心,有我在,保准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孟云志。”
正说话间,钱康国与杜如海先后来到。
宾主坐定,菜也陆续上齐。
钱康国看着孙熙白,感慨道:“哎,时节不居,岁月如流啊,想不到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杜大人,孙老板,我们是真的老喽。”
“钱大人南天一柱,筋骨强健,可不见老。杜大人武功深不可测,更是和老字无缘啊。”孙凤心商场老油条,一番话滴水不漏。
“啪,啪。”孙凤心拍了拍手,下人送来两个托盘。
一个盘内是六只毛笔,一个盘内是一柄宝剑。
“哦?孙老板这么破费,你看我一个掌管官场风气的吏坤卫统卫,如何能带头收受啊?”
孙凤心拿起宝剑,送到杜如海面前,说道:“宝剑赠壮士,宝马赠英雄。杜大人,这柄宝剑不可用普通价值衡量。上面没有镶金带银,只不过剑乃是用韶阳巡司所产陨铁,经巧匠打制而成,柔如蝉翼,又锐利如钩。”
接着又拿起一只毛笔递给钱康国。钱康国仔细看了看不禁点头:“好笔,此莫非外洋月罗国所产白骆驼毛所制?”
孙凤心竖起大拇指:“大人真的好眼力。不错,月罗国地处荒漠,盛产骆驼,白骆驼更是万中无一。此笔非千金可求,只可配当朝文胆,钱大人。”
钱康国说道:“也罢,孙老板美意,不敢不受,只不过这笔实在名贵,我只收两只,就当是给我孙女的嫁妆。”
杜如海将宝剑挂在腰间,说道:“我就不客气了,这剑我喜欢。钱相,这不算贪墨吧?”
“杜大人玩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先喝一杯吧?”
觥筹交错间,孙熙白几次忍不住想打听孟云志情况,都被孙凤心拦了下来。
“钱相,刚才听说您的孙女准备嫁妆,不知谁家才俊能入您的法眼?”
钱康国小酌一杯,眼中含笑:“是太医院掌院刘少卿之子刘觞。”
“莫非是当年廷试第一名-斌士,刘觞?”
“正是。孙女钱缨与刘觞相识已久,两情相悦,又得衍威将军邵左做媒,不日就要完婚。”
“恭喜恭喜!这自古说千金易得,良缘难求。
你就说我这女儿,介绍了多少青年才俊,都看不上,就看上了开齐孟家的唯一子嗣孟云志。
两个人一起做点小生意,有了点名头了,谁知在京都又惹祸,还请二位大人多多包涵。”
孙凤心可真滑头。杜如海和钱康国都不禁感慨,他们已经千防万防,还是让孙凤心找到话头扯出孟云志。
也罢,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席间沉默许久,杜如海终于开口:“孙老板,实不相瞒,今日之所以请钱相一同前来,就是为了您女婿成为皇商进贡海货一事。”
“我相公是接的正规生意,有契约为证,犯了王法哪一条了?”孙熙白心中已是焦急万分,见他们遮遮掩掩你来我往,早已失去耐心。
“放肆,怎么在大人面前如此?”孙凤心小声斥责,孙熙白才意识到自己闯祸。
杜如海却摆了摆手:“无碍,令爱与相公感情深厚,可以理解,今日之事我可以破例告知你们,但不得外传,否则。。。”
“明白,明白,杜大人请讲。”
“钱相?”杜如海看向钱康国。钱康国点了点头。
杜如海于是站起身,在屋内边踱步,边说:“孙老板,你以前是盐会中人,这于一刀,你不会不了解吧?”
“此事与他有关?”
“不错。盐、铁自古就是国之命脉,也一向是官营。
盐会助本朝开国有功,特许盐会负责开盐生产,官府收购后销售,近百年来皆是如此。
可于一刀日益做大,不仅私下网罗亡命之徒,贩私盐牟取暴利,甚至贿赂朝廷官员,在官府内结党营私,将官府作为自己的保护伞。
近年气候温暖,海鲜保存需用大量盐腌渍,庆云楼与盐会过从甚密,他们大量运送盐,就能安插进我们的人,而后趁机搜集他们贩卖私盐的证据,将于一刀绳之以法,进而把盐会彻底铲除,为国除患。”
听完这番话,孙凤心不知如何作答。
他作为盐会曾经的大当家,因为识人不明,将盐会交给了善于伪装的奸险小人于一刀。
现在朝廷要铲除盐会,孙凤心的内心五味杂陈。
“孙老板,”沉默许久的钱康国开口:“你的女婿确实是个人物,能破了这海鲜保存难题,属实难得,但他这次,不仅打乱了我和杜大人的计划,也结了于一刀这个仇家。”
“什么?”最后一句话把孙凤心和孙熙白都吓了一跳。
杜如海从怀中掏出李有年所写书信。
孙凤心父女仔细看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盐会虽然与茶道,马行并称三分江湖,但论黑白两道,行事狠辣,无人出盐会之右。
历代盐会大当家都通过对盐会内部狠加钳制,方才使得盐会不至于脱轨,
如今于一刀自己就是个睚眦必报,狠辣阴毒的小人,盐会又能好到哪去?
“那二位大人的意思是?”孙凤心大概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事关重大,必须让眼前两位朝廷重臣把话挑明。
“孙老板,为今之计,为了朝局,只有让您的女婿做诱饵,冲在前面,让于一刀先动,于一刀动了,我们就能找出他的破绽,而后把他连根铲除。”
“不行!那不是送死!”孙熙白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杜如海接着说:“此计我们已经运作数年,各个衙门密切配合,花费无数心血。现在眼看功亏一篑,即使是无心之失,恐也难对朝廷有交代。”
“所以,让孟云志当诱饵,无论是于一刀被正法,还是孟云志被杀,你们对朝廷都能有交代对吗?”
孙熙白的灵魂拷问让在坐的钱康国与杜如海无言以对。
“既然当诱饵,就当一个不一样的诱饵,谁说诱饵就一定是送死?”
孟云志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几人大吃一惊,杜如海更是大惊失色。
“你怎么出来的?”
孟云志晃了晃手里的包玉竹简与马鞭,得意地说:“在你把我从涤尘轩带走的当天,我早就提前把马行邢大当家送我的马鞭连同这个包玉竹简扔到楼下马行脚夫那里。
这个包玉竹简是我初到京城时一个羽扇纶巾的公子所赠,让我遇事就去宗义门附近竹林出示这个东西。
事实证明,那个公子算卦有点准,你们软禁我的当晚,就有人来联系我,今日,他们直接将我救出,让我来这里。
怎么,没打扰你们的聚会吧?”
这个包玉竹简,杜如海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难道是?
他睁大眼睛吃惊地看向钱康国,钱康国却正在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正大快朵颐的小赘婿,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吃饱了,杜大人,钱大人,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么费心,早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早就答应了。”
“哦?为何?”钱康国坐直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孟云志注意到这个细节,自信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于一刀坑我岳丈,纵容手下辱我娘子,现在又要杀我而后快,那我要让他知道,选我做敌人,他就没机会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