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睁开双眼,静静望着自家发霉的稻草屋顶,思索自己那飘忽不定的未来。
破床上躺着三个孩子,弟弟妹妹依偎在他身旁,发出轻微的鼾声。
在离床约半丈的地方摆着一张断腿的木桌子,娘亲正借着桌子油灯那微弱的光芒,给顾渊缝制一双布鞋,阿爹清点着家里的“财产”,准备倾尽所有给儿子谋一条出路。
顾渊眼圈有些发红,虽然十分不舍,但还是强忍心中的悲痛,迫使自己尽快睡去。
因为如果不赶紧睡着的话,明天就没精力赶路了。
次日清晨,顾渊一家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家破茅屋面前,等待一位“贵客”的到来。
直到中午时分,那位贵客才姗姗来迟。
一个大嘴巴的中年男人缓缓向顾渊的家里走去,隔着很远就看见一对面黄肌瘦的农家夫妇腰板笔直地站在门口,两人身旁站着三个怯生生的孩子。
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孩子约莫十二岁,虽然相貌平平,但气质不俗,没有寻常孩子的顽劣和愚钝。
“这里!”农妇隔着老远就抬手喊道,脸上满是笑意。
顾渊的这位二舅叔可是一位能人,听说是在正武门做管事,此次前来是带顾渊去正武门习武修行,好让他以后靠自己本领混口饭吃,不至于和父母一样在地里求食。
十二岁的顾渊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并不想去正武门,只想着和爹娘在一起,给妹妹找她爱吃的野果子,和弟弟一起去小溪里摸鱼,但做父母的,总会想得更多一些,希望自己孩子以后能过得好。
顾母今日将顾渊好生打扮了一番,给他换上了一件青色的新布衣,阿爹也在儿子手里塞了一串铜钱,那几乎是家里的全部钱财,弟弟妹妹不知道哥哥要去做什么,只是眨着大眼睛望向大嘴巴的二舅叔。
顾渊看着这个白白胖胖,一身紫色缎子衣,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二舅叔,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快,快叫二舅叔好!”爹娘赶紧拍着自家孩子的后背喊道。
三声脆生生的“二舅叔好”在空气中回荡,顾渊还学着教书先生的模样行礼,对方很是直接地说道:“不必客气,也不必多言,小侄儿我就带走了。”
“这……是不是太快了。”顾母有些不舍。
“还有几个孩子等着进正武门呢,我时间也紧。”
爹爹抓着妻儿的手,笑了笑沉声道:“好,那渊儿,你就领去吧。”
“儿子,一定要在正武门好好习武呀!你是咱们的盼头,是弟弟妹妹的榜样,爹娘身体不行了,以后这个家,就都指望你了。”阿爹将自己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放在顾渊黝黑的小手上,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娘亲也要说些什么,但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只顾着用袖子去擦满脸的泪水,弟弟妹妹虽然年纪小,但也察觉到了什么,赶紧抱着自家哥哥嚎啕大哭。
阿爹分开自己的小儿子和女儿,抱着自己的妻儿们背对着顾渊。
“走吧,我的小侄儿。”二舅叔招手道。
顾渊没有回头,大步向着前方走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逃到了村口那颗枯树下,直到再也听不见自己家人的哭声才停下。
身后的二舅叔拖着肥胖的身子匆匆赶来,大口喘着气说道:“哎……跑这么快做什么?走吧……”
路上,这位二舅叔给顾渊讲起了正武门的情况,“正武门五年才招收一次学员,你运气好,算是赶上了。”
“有我举荐,你肯定可以成为正武门的学徒,等练成一身本领再回家,好好孝敬他们。”
“……”
二舅叔说了很多话,但顾渊都没怎么听进去,他一直惦记着自家的牛,爹娘为了让自己去正武门把家里的牛和地卖了,用三两碎银子作为二舅叔的“路费”。
“没有牛和地,爹娘该怎么办?弟弟妹妹怎么办?我……”想到这里,顾渊感到很自责,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刻苦习武,让自己家人过上好日子。
……
两人走了半日,又去其他村子接了几个孩子,一个胖子带着一群孩子在田野间前行,等走到某个规模大些的小镇后,众人坐上一辆马车,向着远处的一片大山驶去。
其他孩子有说有笑,唯独顾渊一个人安静地蹲在马车角落,他想家了,但他心里也暗暗发誓,等学成武艺就回家,再也不和家人分开。
三天后,众人抵达了山下的一座小城,这里是正武门的物资补给点,商贸繁荣,街道旁各个小摊子上的货物让这群乡下孩子们看花了眼。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二舅叔破天荒地买了几个香喷喷的肉饼,孩子们争抢着一人一个大口吃着,之前他们吃的都是干馒头,味道哪里比得上肉饼?
肉饼里面的肉酱被烤得滚烫,孩子们吃得急,烫得满嘴是泡,但却又舍不得吐出,只得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
顾渊的家庭条件也不好,之前也很少吃到肉食,但却清楚肉饼里面肯定很烫,所以只是小口小口吃着,并没有被烫伤。
肉饼吃到一半,顾渊渐渐感觉一股没来由的困意席卷全身,看向其他孩子,也是纷纷打起了哈欠。
“不好,是……肉饼……”
顾渊喊道,强支身体想要站起来,但眼皮却是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无法抬眼,力气也一点点被抽空,最终一声闷响栽倒在马车里。
……
次日,当顾渊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铁笼子里,抬眼望去,有十个铁笼子倒吊着挂在一棵大树下,不远处一个八字胡的中年胖子正笑呵呵地坐在地上数钱。
“二舅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渊大喊。
胖子抬眼望去,有些诧异地说道:“这么快就醒了?”
“二舅叔,你不是要带我去正武门习武的吗?”顾渊问道,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知人间险恶,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卖了。
中年男人撇撇嘴,不屑道:“习武?瘦得跟猴子一样的,也没什么根骨,就你们还想习武?别做梦了,把你们卖给正武门做奴仆,就已经算是你们的福气了。”
顾渊顿时心就凉了半截,喊道:“二舅叔,你是我二舅叔呀,你怎么能……”
“闭嘴,吵死了!二舅叔又怎样?只要钱给够,我亲儿子都卖!”男人喝道,随后从一旁拿来一根木棒,笼子里的顾渊也很识趣闭上了嘴。
这个十二岁的孩子从没想过外面的世界会是何等残酷,在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世界里,顾渊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之恶,虽然他今后会有无数次相似的经历,但第一次往往是感悟最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