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待尘雾退散,周石已深深嵌入院墙,鼻血横流,眼神呆滞。
一如早前,那踢向许异的铁块。
而许异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脚下突显二尺宽的巨坑。
他走到周石的面前,蹲下,递出一块手帕。
一脸尴尬道:“不好意思,刚练成铁衣诀,力道掌握的还不是很好。要不,你先自己擦擦?”
周石看着空中的手帕,声音有点颤抖。
“这是……什么功法?”
许异将《铁衣诀·上册》的小书推到周石面前,指着上面一段小字:
练至大成,身硬如石,泛黑光,重若小山,非千钧之力不可移!
因前段时间才刚修炼至小成,所以后面的功法内容,周石还没来得及看。
他心中惊骇不已。
一直以来,都听闻许家老二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自父兄死后,沉迷赌博与练功。
练的自然也是些连武技都算不上的奇怪招式。
可没想到,人家竟然是在藏拙!
假装不在意家人的生死,扮演一个人人皆可嘲笑的傻瓜。
其目的应该是想暗中蛰伏,等待时机给家人报仇!
如今时机到了,他便果断出手,将唐主簿与一众手下皆伏杀。
这番隐忍非常人所能为,而对方不过是个十八岁刚出头的少年人而已!
周石自叹不如。
仅仅一夜的时间,他便能将铁衣诀上册修炼至大成,许异的真实天赋究竟有多么恐怖啊!
他看向许异的眼光中,已没了轻蔑不屑,更多的是忌惮和佩服。
……
一炷香后,天光微亮,夜色逐渐褪去。
距离赴约啸犬,还有六个时辰。
周家后山,一树木掩映处。
周石持铲,挖着大坑。
身旁,穿黑衣的瘦削少年,正将推车上的尸体一具一具往坑中抛。
两人要在天完全亮起之前,将六具尸体全部掩埋掉。
这些人与妖魔有染,额间隐约有青白之色,若弃尸于外,恐生变,成为伤人的幽魂鬼怪。
啪嗒!
一个小花布包落下。
许异放下肩上的尸体,捡起布包,打开。
一小包盐,几两碎银,还有一个粉色的平安符,上面用白线绣着:
爹爹安好,日日平安。
周石拍了拍许异的肩膀道:“这人叫赖头李,我认识他,住在梨花巷,有老婆孩子。今天是发饷日,这包银子和盐应该是要送回家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现在也无所谓了。这年头到处乱得很!大家都在饿肚子,妖怪吃人,人也吃人。家里死了男人,这娘几个活不了多久。不过死了也好,死了就用不着看脏事,干脏活了!”
许异没有说话。
只将那花布又叠好,揣进兜里。
将那尸体“咚”的一声,丢进坑。
从头至尾,面无表情。
当最后一捧黄土也盖好后,周石扔掉铁铲,躺倒在地,斜靠在树干上,咳出一口鲜血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咳咳!许老二,你那一撞……真是厉害,差点把我给干废了。我这鬼样子,怕是不能和你一起伏击狗妖了。”
“我一个人就够了。”许异淡淡道。
“行了!我知道你厉害,可那毕竟是虚境大妖……我虽不能和你一起战斗,但看在我周石的面子上,县里的修士们总该有人,愿意同我们联合起来。”周石干脆躺下,倚着树干道:“你且去吧!不用管我,我晚点叫了人去帮你……”
话音未落。
许异已收好铁器,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周石只好一脸苦笑,大喊道:“你这小子……让你走你还真走!真不怕我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
片刻,山那头传来回响:
“既成修士,非战不死。”
掷地有声。
……
许异走下山,并未前往白丘岭。
而是绕路去了一趟梨花巷。
此时正午未至,那狗妖还未回来,时间还早得很。
他先是来到铁匠铺,问铁匠打了把锋利的刀具。
又辗转至巷口。
隔着窗户,看向屋内一对母子。
窗边,灰衣女人靠在榻上,手中做着针线活。
看年龄三十岁上下,虽骨肉干瘪,但面容慈祥,口中哼着小曲。
针线在手中翻飞,编织出一件小小的褂衫。
大小可供一六岁孩童穿。
那男孩则是对着墙角,自顾自地把玩一堆鹅卵石,将它们堆起,又推倒,又堆起,如此往复……
有一瞬间,许异像是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
冰块似的脸,也有所融化。
饭香味从灶台口传来,女人惊叫一声,翻身下榻,透过窗户看见了许异的脸。
她推开门,警惕地问道:
“您……有事吗?”
许异从袋中掏出那小布包,放在掌心。
布包小小一个,却重若千钧。
女人看着布包,咬了咬嘴唇,含着泪接过:“这位侠士,我想问您……我男人他是不是已经……”
话未毕,已泣不成声。
许异转过头,刚想走。
女人拉住他的袖子,恳求他留下来一起用餐。
兴许是一夜未用餐,又或者是女人恳切的目光和他死去的母亲有几分相像。
最终,许异坐上了饭桌。
一碗清粥,只有几颗陈米,其余都是汤。
一小碟咸菜,干干巴巴。
实在清苦。
见许异皱眉,女人垂眸一笑:“城中的粮草快断绝了,能吃得起饭的人家本不多。幸好江老爷心善,在子规街施米,否则……我们就该饿死了。”
“江老爷?”
“对,做酿酒生意的江延年江老爷,梨县所有百姓都在他那买酒。他的生意很大,连平安郡城,也有大人物来找他来买货。县长死后,江老爷也不酿酒了,专把粮食拿出来布施,是个大好人呐……”
女人露出感动的神情。
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从本就寡淡的粥汤中取出一瓢,盛入碗中,送到男孩的面前。
男孩不理她,仍是不停地堆着石头。
“小梧这孩子,就随他爸,是个闷葫芦。但你别看,我男人在家不怎么爱说话,每每发了饷,总是第一个跑回来给我,又是买盐又是买肉的……他对我们真的很好呢!”
女人虽是埋怨,但嘴角挂着甜蜜的笑意。
这一家三口原本应是很幸福的。
只可惜……
许异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缝中仍残留一丝血迹。
他洗了很久也没有洗干净。
背着刀,站起身,正欲离开。
男孩忽然回过头。
柔软的刘海下,半边脸白皙洁净,透着稚童之可爱。
另半边脸——
血肉模糊,似被狠狠啃过一般,露出森森白骨!
大大的眼窝内,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