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赤兄这个人情,欠得不亏,这些名字,我都记下了,将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程风游端起杯中酒,仰脖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抱拳。
“在下另有他事,就先告辞了。”
“道友请便,道友是有分寸之人,所以告诫之类的废话,我就不多说了。道友保重,来日再会!”赤汲渊起身相送。
……
午时时分,程风游回到了客栈小院。
进屋之后,他便盘坐在床,闭目感悟起来。
他在感悟心中的怒意。
在方才的酒宴上,当他听到一个个仇人的姓名时,心中便压抑不住地萌发出一股股怒火,怒火激越不灭而生怒意。
“所谓意者,心之音也,真意者,心中一意归真也……”
“真意发于心,始于情……”
“稽夫吾人一时之浮意沉念,原是飘忽无定,起承转合,斯则心宫之浮云而已。云浮雾迷,意动念生,随境迁化,百怪千幻,起伏无已,层出不穷,是虽势若潮涌,然焕漫无势。虽能蔽天,然稀松无聚,是之为心,焉生心力?”(见附注)
“若心意能主,自不妄动,久之则一意归真,念止,意凝,心固,神朗,炁清,罡醇,心力致一,勾连道韵,与天地共鸣,意有其境,斯可望成也……”
一道道修行功诀,一句句前人指玄,在程风游心中翻腾回响,引导怒意凝聚变化。
不过,不知是修为不足的原因,还是初次接触不够熟练的缘故,盘桓在他心中的怒意,最终还是缓缓消退,散于无形,未能凝聚为一,成为真意。
“可惜了……”
程风游缓缓睁眼,叹息着自言自语,“终究还是操之过急。假如我有结丹后期的修为,说不定此次能成,而以结丹初期的修为进行尝试,无功而返都是大幸了。幸好我的道心足够坚定,才未被怒意蒙蔽,未遭反噬……”
“此次尝试却也宣告失败,无疾而终。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即便我再次听到那些仇人的名字,也不可能有初次得知时激发出的怒意强烈,无法再以其进行下一次的尝试……”
“罢了,此次尝试就当作是探路石,能够收获些许经验,也算物尽其用了……”
“咦?天都快黑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千雪她通过试炼了吗?我且出去等她。”
程风游透过窗户望向天外,天色已黑,已至傍晚。
接着他轻身一跃,钻出窗户,跳到房顶,坐在屋脊上,静静等待着。
……
定昏时分,伊人姗姗而来。
“对不起,摆脱娘亲、师长以及众多同门的恭贺,多花了些时间。你等急了吗?”紫千雪目光带着一丝歉意,盈盈一笑。
“没有…好吧,有一点。不过,这些都值得,只要你没事就好。”程风游与她目光交缠,温柔回应。
“嗐,瞎担心!我都说了,我一定能通过的。”
紫千雪嘟了嘟嘴,缩着琼鼻,佯怒嗔怪,忽又展颜一笑,“嘻嘻,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自然是有的。”
程风游双手拢袖,很快便将一物捧在手心,托了出来,送到伊人面前。
此物呈心形,寒气内蕴不散,通体玲珑剔透,在心形的中间,多道冰痕聚拢如同花蕊,观之极具韵味,叫人挪不开眼。
“呀!玄蕊冰珀,蕴含道韵的九品珍宝!这么贵重,小女子无以为报怎么办?公子莫不是想骗得人家以身相许?”紫千雪手捂心口,雪颜微红,低眉顺目的模样,如未出阁的娇羞小女儿。
“广寒仙子,怎敢亵渎?小生但求一颗真心,换取仙子回眸一顾,便死而无憾矣!”程风游躬身抬头,嘴角勾起,目光柔情似水,注视着她,乐在其中地与她“过家家”。
“好啊,说的是换取回眸一顾,想的却是以心换心,原来你是打算拐走我的心!好狡猾的贼子!”
紫千雪蛾眉倒蹙,面容冷若冰霜。
只是,仅仅保持了不到一息,紧绷着的如雪容颜,便迅速消融为秋水碧空,一把接过玄蕊冰珀,握在手心,拉着他一同坐下,依偎在他身旁,低语道:“更可恶的是,居然让你得逞了……”
“喏,这颗潇湘莲子是师祖赏赐给我的,现在送给你作回礼好了。虽然不及玄蕊冰珀贵重,但我身上没有更适合之物了。”
紫千雪握住他的手,往他手心塞入一颗略温又微凉的莲子,那一抹温度是独属于她的温暖,她特意将其小炼过了。
“此物甚好,甚合我心。”
程风游没有推辞,连同她的手一同攥在手心。
两个人的心,也仿佛在这一刻,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再无距离。
百丈之外,某个角落里,白衣美妇远远看着,时而愠怒,时而缅怀,又时而欣慰,表情变幻不断。
……
……
“黄礞石、地骨皮、地骨朵、地髓、甘玉浆、厚土芝、垩垄蛇蜕……”
一日后的清晨,程风游正式闭关,开始着手炼制土行飞剑,把所有即将用到的灵材一一摆在身前。
“先从甘玉浆开始,以土培之法,将其炼化……”
程风游把玉瓶内的甘玉浆倒出,以土云真炁紧紧包裹,操纵真炁缓缓渗入其中,引动其内的土行灵炁,一点一点地将之聚拢到一处。
数个时辰过去,满满一整瓶的甘玉浆,最终只剩下拇指大小的一块固状物,其内便是提纯之后的精纯土行灵炁。
程风游稍作休息,接着轮到第二件灵材,地髓;第三件灵材,厚土芝;第四件灵材,地骨朵……
最后只剩下一件,也是最难处理的主材——垩垄蛇蜕。
此物当属五品下阶,乃是众多灵材中品阶最高的一件,也是程风游目前修为所能炼化的极限。
为了能够将垩垄蛇蜕一次性处理完毕,程风游在开始之前又足足歇息了三个时辰,状态恢复到完满之后方才动手。
摆在他身前的垩垄蛇蜕,呈灰黄色,坚韧之极。只是完整蛇蜕的数分之一,就差不多有三丈长,铺开之后足有半丈宽,应该是一条刚突破到洞虚修为的垩垄蛇所遗蛇蜕。
这么一大张,寻常手法自然不好处理,所以程风游打算按照功诀上所云,依样画葫芦,布设土培法阵,协助炼化。
再者,他已将三大本的《阵海阐微》啃完,胸有丘壑,虽说还未真正动手实践过,但土培法阵并不复杂,毕竟只有炼化土行灵材这一个功效,故而值得一试!
便见他取出数块黄礞石,碾成粉末,均匀铺在地上,随后以地髓为墨,在其上描画符文,然后在各处阵基、阵眼埋下土行灵玉,阵基一枚,阵眼三枚,最后将整张垩垄蛇蜕摊平,铺到阵法上。
这就算是最简单的阵法了,连阵盘都不需要,因为根本没有变化。
“简简单单弄好了,现在启动阵法,开始炼化!”
程风游站在土培阵法的边缘,手掌按地,一大股土云真炁随即涌出,朝着阵眼位置涌去。
放在阵眼上的三枚土行灵玉蓦然亮起,土行灵炁奔涌而出,驱动地髓刻画而成的符文,符文勾连各处阵基,各处阵基一同闪亮,黄礞石粉末微微颤动,便有黄雾蒸腾升起,垩垄蛇蜕受其熏蒸,逐渐软化,变得通透起来……
程风游倒也没闲着,时刻观察阵中变化,频频往内添注土云真炁,又时不时游走于各处阵基之间,更换灵气耗尽的土行灵玉,这么一炼便是一天一夜!
“快了快了,垩垄蛇蜕原本如牛皮般厚,现在只剩宣纸般薄,其内精华都被提炼了出来,就在中间的那团黏膏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程风游长出一口气,擦了把汗,熄了阵法,从薄如蝉翼的垩垄蛇蜕中央,取出一块黄澄澄的黏膏,触感如同幼时玩的泥巴。
接着,他便像玩泥巴一般,将其它各类辅材一一搅和,掺进了黏膏之中,然后揉面似的搓揉起来,同时不断往内渡入土云真炁……
待到各种灵材的土行灵炁,在土云真炁的引导和同化下,抟炼为一之后,他也就顺势将黏膏搓成了一块黏土剑胚,接着在剑胚上精雕细琢,将功诀上记载的微型阵法一一嵌刻其内。
最后咬破舌尖,喷出一大口蕴含真罡的精血,神识紧随而动,裹着精血渗入剑胚之中,催动刚刚嵌刻的微型阵法,形成一个个烙印……
“好,大功告成!”
“从今往后,你便是荒垄剑!”
“荒垄横千古,万仞难为倾!”
一柄黄澄澄、厚重感十足的飞剑,浮在程风游的指尖,这便是刚刚炼制完成的土行飞剑——荒垄剑。
相较于长虹剑来说,荒垄剑更偏向于防守,也很符合土行法宝的通性——厚重。
程风游打算以之修炼一道防御类的土行神通,以弥补防守方面的不足。
这便是他停留熳原城,接下来要做的事。
待到他完全熟悉荒垄剑,熟练掌握土行神通之后,他便又要离开了,继续南下的旅途。
而千雪她,刚刚成为太上长老的真传弟子没多久,自然有很多东西要学,难得有闲。
互赠礼物表明心意的那日之后,两人便不曾再见上一面,估计接下来的一两月甚至十年、二十年皆是如此,注定聚少离多。
不过,二人都有着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以及悠悠长情,自然不屑于凡俗间恋人热恋时,恨不得整天腻在一起的小儿女心态。
两心若能长相通,又岂在朝朝暮暮?
……
……
炎州,烊熔渊。
渊内火焰汹涌澎湃,忽然一阵异动,化作一层火焰屏障,阻拦在深渊入口。
然而,未能阻挡分毫,一道风雷萦绕的遁光,轻易便穿透了火焰屏障,疾疾飞出,后方十余团七彩火灵愤怒追杀,终究无果。
“如今,七彩棱晶,老夫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可惜,唯欲与之分享之人,却不在了……罢了,终究要去熳原城一趟,为过去划上一个句号……”
鹤发老者手捧一大把七彩棱晶,睹物思人,叹息着喃喃自语。
……
……
熳原城,赤府。
一位赤发老者和一名俊美男子,在花园中闲步走着。
“汲渊,你前些日子和他切磋过了,你觉得此子如何?”赤发老者边走边发问。
“虽然我不愿承认,但其人之才情确实高我一筹。并且此人能屈能伸,心里明敞,不好糊弄,换个角度来说,此人却又恩怨分明,取舍有道,故而只宜为友,不宜为敌。”
俊美男子落后半个身位,微微躬身,恭敬答道。
“嗯,还是你们年轻人了解年轻人。早知如此,我就该全权交由你来接待。”
赤发老者点了点头,忽又转过头,目光考校道:“昨日,一名在涛山郡任职的族人,传讯回报。涛山郡内有十来个村落,被歹人屠戮殆尽,似以折磨取乐,手段极其残忍,或剥皮,或拆骨,或挖心。汲渊,你对此事怎么看?”
“涛山郡地处南方边界,接壤南荒,时常有巫裔流窜入境作乱。不过,即便是修炼旁门左道的巫蛊之辈,也很少干出此等惨绝人寰之事。行事如此残忍,以虐杀为乐且无所顾忌的家伙,除了衅尸老魔及手下三大魔头之外,恐怕再无其他人选。莫非,这帮家伙是躲入了南荒之中,怪不得我们四处搜寻不到。”
“将此事告知那位程道友,应该又能换来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也能令其对家族的看法有所改观。再有就是,或许能够引动此子背后的高人,替家族除去仇敌也说不定。”
“毕竟,若要自己动手,实在是分身乏术,有心无力。宗门如今四面皆敌,掌门韬光养晦,大长老意向难明,我等能够守住祖先基业就已是万幸。”
“无人跻身太上,终究立身艰难。所以在自封吞狼山的大太爷出关之前,族中都不宜有过大动作。”
俊美男子有理有据地答了长长一通。
“嗯,汲渊你考虑周到,心思缜密,已不输于老夫,吾心甚慰。”赤发老者微微颔首,赞许道。
“此事便由你去告知那小子,趁机与他多接触接触,说不定真能交上朋友,以后也是一份人脉,一份助力。”
“呃……不瞒太爷爷,我与他性子不合,最多只能到酒肉朋友的程度。倒是汲沧的脾气,和他挺合得来,多相处一段时日,应该能结下不浅的交情。只可惜,汲沧不在此地。”俊美男子苦笑着说道。
“此事我也知晓,只不过,汲沧暂时不宜调回。若要成器,还需让他在基层磨练一段年月,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就像烨舸堂兄当年那样。如今,堂兄都已经走到了我的前面,家族荣辱,系挂一身!”
“唉,当今世道,没有渡劫境界的高人在上边撑着,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赤发老者有感而发。
……
……
附注:
“稽夫吾人一时之浮意沉念,原是飘忽无定,起承转合,斯则心宫之浮云而已。云浮雾迷,意动念生,随境迁化,百怪千幻,起伏无已,层出不穷,是虽势若潮涌,然焕漫无势。虽能蔽天,然稀松无聚,是之为心,焉生心力?”
出自陆景川先生的《气道针经》,下一段“若心意能主……”也是,不过视剧情需要有所改动,无不敬之意。
原文为:
“心意能主,自不妄动,久之则一意归真,意凝心固,神凝炁固,心力致一,斯可望其有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