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和我娘打了一架?”
傍晚时分,伊人如约而至,面无表情,见面便道。
“怎么,你特地赶来兴师问罪?”
程风游温柔一笑,目光如水。
“嘿嘿!才不是。诈一诈你,受伤了吗?”
紫千雪扑哧一笑,坐到他身旁,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还好,一些小伤,没有大碍。”
程风游也低下头,抵着她的额,轻声道。
“那就好!其实我想说,你打我娘打得好。我娘太市侩,眼里全是精致的利益算计,该受敲打。奈何我出身世族之家,很多事情都无法自己做主,拖累你了。”
紫千雪半个身子缩在他怀内微微发颤,接着愤恨不平地骂道:“名为家族,实为枷锁!”
“诚然!不过世间枷锁太多,又何止这一副。譬如我们所处的这片天地,何尝不是最大的枷锁?天地终究有限,万物皆是牢笼!而我等修行的目的,便是要一步一步摆脱枷锁,挣脱牢笼,由局限飞向无限,就像终有一天,我要打破这片苍穹,飞入无垠的星空。”
“有志气!到时候别忘了带我一起去,千雪愿伴君同生死,共白头!”
“好。”
二人十指相扣,紧紧依偎。
……
……
“光灵明而不昧,体刚健而长生……内而精气神,外而筋骨皮,浑成一片……精足则生生不息,炁足则绵远流长,神足则变化莫测……”
“三步睡功夫,一曰仰卧,二曰左偏卧,三曰伏卧……”
“坐功行气六字诀,提、催、灵、闰、妙、工……”
“人为万物之首,受命而后性理咸备。果能从生后识开之侯,窒欲惩忿,使七情六尘,永息无生,则人心日死,而至灰扬,道心日明,以至纯粹,则基乃固矣。心中七窍玄通、灵根、妙钥、统真、通枢、涵神、洞幽,开此七窍,则剑心通明,统摄三宝,百慧丛生,永生不灭……”
白日之时,程风游便在苦练《剑髓千言》其中法诀,尤其是在经历了白伯母威逼事件之后,更加不敢有丝毫松懈,每时每刻,行住坐卧,皆是修行,逐渐到了功法不需经心而自行运转,道心日渐通明,诸法并行无碍的地步。于剑术神通的修炼上,自然也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除此之外,他偶尔也画画符,啃啃书,推衍推衍阵法,琢磨琢磨秘术,以作调剂。
得自班谷的传承印记,他开启了前两层,如今已将这两层的内容学得八九分了;购自玲珑阁的大部头,三册《阵海阐微》,如今也啃了两部半;而学自六师兄的古修秘术《土行方略》,也已学了大半,只是精深部分,碍于修为不足,只能慢慢感悟。
原本他的打算是,到了熳原城之后,就先不走了,留在此地潜修一段时间,动极思静嘛!
趁此时机,正好可以把土行飞剑炼制出来。
毕竟他现在的修为,稳稳迈过了还丹二转的门槛,又凝炼了足量的土行真炁,炼制土行飞剑,正当其时。
不过,由于不确定炼制土行飞剑会花费多少时日,而他又不愿爽约于伊人,尤其是在她即将接受太上长老试炼的前夕,他宁愿耽搁自己的修炼,也要多多陪伴她,所以便将此事搁置了下来,打算等到伊人通过试炼之后,再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此。
……
白驹过隙,石火电光,大半月时间转瞬而逝。
明日便是本月的议事之日,也是伊人接受太上长老试炼之时。
“在为我担心吗?”
今夜,伊人依旧如约而来,雪颜晶莹如玉,愈发清丽动人。
“有点。”
少年微微皱眉,嘴角却难掩笑容,因为只要见到她的面,他就会发自内心的平安喜乐。
“不必。”
伊人笑靥浅浅,伸出纤手,替他抚平微皱的眉头。
“就像你之前说的,你要孤身前往南荒一趟,尽管南荒凶险无比,此行吉凶难测,但我全然不会为你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能安然返回,而我会在这里等着你。所以,明天,也请你在这里等着我,好吗?”
伊人附到他的耳边,轻轻咬了一下。
“好。”
他也贴着她的面颊,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霎时胭脂泛染,如戴珠坠。
……
……
翌日,寒冰殿,冷若冰山的冰衫女子,高坐殿堂上首。
待到众弟子参拜完,以及略微扫了一眼议事纲要之后,冰衫女子古井无波,冷然道:“除接受试炼之人外,其他人退下。”
众弟子和赤发老者唱了一声喏,纷纷退出殿外。
白衣美妇一边拱手后退,一边目光上移,如绳索般牢牢系在紫衣少女身上,直至退出大殿,殿门轰然闭合,也依旧紧紧盯着少女的方向,眼都不眨。
“小雪,你一定要通过试炼!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出来,其他事都可以稍后商量……”白衣美妇在心中虔诚祈盼。
此刻,殿内温度骤降,空中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你能走到我身边,便算你通过了试炼,开始吧。”
冰衫女子面无表情,淡然开口。
话音刚落,殿内温度又降了不知几何,呵气成冰,四处冻结,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冰天雪地。
“是!”
紫衣少女躬身答应一声之后,便抬起头,脊梁笔挺,轻移莲步,以凌霜傲雪之姿,往前走去。
在她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在她的视界里,寒冰殿忽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茫茫无际的皑皑雪原,四野无人,空无一物,除了冰雪还是冰雪,就连天南地北,都浑然分辨不出!
不过,她丝毫未见慌乱,闭目细细感应一会后,似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接着坚定不移地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脚步越迈越快,走的也并非都是直线,时而踏雪奔行,时而疾速转向,衣袂飞扬,青丝如瀑,身姿优雅,蹈雪如舞!
盏茶功夫后,当她迈出整整一千步之时,雪原消失了,四周倏地变成了寒冰隧道,隧道地势复杂,坚冰奇形怪状,悬于上方的冰棱闪烁寒光,堵塞通道的冰块或像白虎,或像雪豹,或像冰熊……
“冰晶兽吗?休想拦我!”
紫衣少女轻吸一口寒气,目光冷冽,数十根冰针被她夹在十指之间。
然后,她的身影动了,恍若雪花般飘起,轻盈飘逸,直往隧道深处冲去。
所经之处,洞顶冰棱簌簌落下,地上那些妖兽形状的冰块也都纷纷复活,化作各类冰兽,呲牙挥爪,阻拦而来。
迎接它们的却是少女手中的冰针,冰针威力不凡,而且奇准无比,每一道都能精准击碎冰兽头颅。
她就这么一边躲避冰棱,一边击杀冰兽,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可寒冰隧道却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数个时辰过去了,她依旧没有抵达终点,反倒是隧道内的寒气越来越重,遭遇到的冰兽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竟比周围的坚冰还要白上三分!
“怪不得师祖数百年来,只有五名真传弟子,这才第二关,就几乎把我逼到了极限!这还是在我已经迈入了结丹中期的情况下!而接下来还有一关……”
紫衣少女不禁银牙紧咬,四周寒气之重,纵使她修行的是一等一的冰雪功法,也都难以同化抵挡,只能被迫吸纳部分寒气入体,无异于饮鸩止渴!
更遑论还有强敌环伺,她如今遭遇到的冰兽,每一只实力都不输于结丹修士,甚至一同围攻上来的冰兽,足有十只之多!
转眼间,她便已身陷重围,岌岌可危!
哪怕围攻她的这群冰兽,并没有紧密无间的配合,可结丹期的以一敌十,终究不比筑基期的以一敌十,难度要大得太多。
因为越往上,修为和根基在战力中的占比就越重,低阶修士或许能够凭借一技之长,如强大的法器、过人的身法、高人一等的战斗技巧等等以一敌多,而结丹修士或许也有神通高下、法宝强弱的差异,但施展强大法宝、强悍神通,无一不需要高超的修为,或者雄厚的根基作为支撑,尤其是在以一敌多的情况下,更得考验全方位的实力!
“拼了!看来师祖不把我逼到真正的极限,甚至超越极限,是不会罢休的。何况这才是试炼的目的,绝无可能会让我轻松通过。”
“师祖你且看看,我近日所创的这招,能否入您法眼!”紫衣少女目光凛然,娇叱一声:“莲澹璇华!”
话音刚落,便见她身周白华闪耀,一朵硕大的雪莲虚影凭空显现,将她包裹其中,紧接着肉眼可见的寒气,如澹澹水流般,平缓,却不可抵挡地流溢而出,将数十丈范围内的十只冰兽,悉数笼罩在内,令其动作为之一滞。
随后,无数晶莹剔透如白玉般的璇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璇花轻飘飘的,看似毫无威力,可落到众冰兽身上之后,却仿佛凿击斧劈一般,轻易斩出了一条条裂纹,令万古坚冰为之开裂!
“都给我死!”
紫衣少女肌肤胜雪,目光冰冷,浑身寒气惊人,一声令下,雪莲虚影“砰”地崩散,化作一圈璇花巨浪,向外冲击而去,当者披靡,冰兽触之立碎!
顷刻间,隧道中就只剩一地碎冰,和颤颤巍巍却依旧昂首站立的……她。
此刻,她脸上竟已见不到一丝血色,就连嘴唇都白得胜雪!
但她仍是倔强地支撑起身子,强忍寒气入髓,冰针剐骨般的极端痛楚,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十步……
二十步……
五十步……
一百步!
紫衣少女的身影慢慢佝偻了下来,衣衫渐渐结冰,肌肤上、发丝间也开始凝出雪花,甚至连眼睫都已被冻上!
最终,在迈出第一百零三步之后,她倒下了,脑海中再也调不动任何一个念头,整副身心都仿佛冻成了冰块!
然而,在她倒下的一瞬,寒冰隧道忽然如幻影般破灭。
“扑通”
她竟摔进了冰湖里,往水中越堕越深。
之前惨遭冰封的思绪,到了弥留之际,猛地变得活跃起来!
一个个念头如水波般流动,一个个人影相继浮现变幻,如同走马灯似的,爹爹、老哥、霖儿姐、娘亲、族中长辈、师祖、众师姐师妹……亲人、朋友、路人、仇人……以及,独一无二的那个他!
亲疏远近,喜怒哀乐,一种种情绪,随着人影的不断变换,也在自发地或生或灭,或起或伏,过程流畅之极,未尝有丝毫凝滞!
“我……明白了!夏为流水冬为冰,云在青天水在瓶……情,亦可作此解!”
紫衣少女在水中蓦然睁眼,眼眸清亮无比,恍若万顷冰湖收于其中!
不!
的的确确就是万顷冰湖收于其中!
因为在她睁眼的同时,万顷冰湖倏地消失不见,由眼底,入心底,与她心湖合二为一,化作冰湖无波、表里洞澈的心中意象。
随后,她看到了近在身旁的师祖,师祖罕见地嘴角上翘,对她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
……
……
“哈哈,道友别来无恙,汲渊找你切磋来了。”
“不过,事先说明,我对那位紫姑娘半点意思没有,鄙人只对实力感兴趣,毕竟实力才是立身之本!道友可以把我当作对手,但千万别把我视为情敌,怒下死手。哈哈哈哈,开个玩笑。”
“还有就是,鄙人特意挑在议事之日,来与道友切磋,存的并不是趁道友心有牵挂,趁人之危的想法,而是只有在议事之日,族中长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之后,我才能做些自己想做之事。或许,可以称之为,小小地任性一把!”
“作为拖道友下水,陪同鄙人任性的补偿,我可以偷偷告知道友一份名单。钰馨姨当初能够成功盗出那东西,离不开某些人的帮助,这些人既有族内的,也有族外的。”
“如果道友能够在切磋中胜我一筹,鄙人便会将这些人的姓名无偿告知道友。当然,若是鄙人侥幸占了上风,到时候道友就得欠我一个小小的人情了。”
明旦破晓,赤汲渊登门拜访,一见面便说了长长一通。
“好,客随主便,请!”
程风游微微皱眉,略为思索之后,答应下来。
“此处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手脚,道友不妨与我一同前往城外庄园,我已吩咐他们将酒菜备好。”
“那就有劳赤兄费心了,赤兄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客院,往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