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落地了,收拾一下,准备下船吧。”
程风游从阳台走回客房,对还在抓紧最后时光打牌玩乐的一女一禽一兽说道。
“急什么,等本将军打完这局,他俩就要输了……”
“哎呀!干嘛又打我?臭小子,你还来,敲上瘾了是不是?这仇,本将军记下了!”
……
收拾了张牙舞爪的某丫头之后,程风游打开水晶法环的洞天门户,转向灿灿和五十。
“烁石城内人流复杂,保不齐会有什么心术不正之辈,并且烁石城常年与炎州妖兽作战,城中居民对妖兽的态度相当厌恶,甚至恨乌及屋,到了看见别人的灵宠,也要暗地骂两句的地步。所以,你俩最好还是先待在里边。至于里边的那只朱鸾,不要打扰到她,我之后再和你们解释。”
灿灿还未听完,便垂下了脑袋,小眼神哀怨之极,嘀咕道:“唉,我就知道,又得关禁闭了,真没趣……”
虽然口中埋怨不停,脚步却还是很自觉地迈入了洞天门户之中。
五十则是四仰八叉地趴在灿灿背上,呼呼大睡,显得满不在乎。
“咦?!她是?”
“好漂亮!她绝对是本鸟这辈子看过最漂亮的鸟……”
灿灿刚一踏入法环洞天,顿时双眼发直,神情迷醉,仿佛全副心神都被沉睡化凤的朱鸾吸引住了。
“看可以,但千万别打扰到她……”
程风游叮嘱的话语,透过洞天门户杳杳传来,不过压根用不着他提醒,灿灿早已不像往日那般咋呼活泼,而是安静异常地在朱鸾身前趴窝下来,眼神沉醉,紧紧盯着对方细长优雅的脖颈、鲜艳亮丽的翎羽,一声也没叫唤。
五十也睁开了眼,好奇地打量一会后,再度蒙头大睡,睡梦中还在咕哝着一些外人根本听不懂的怪话。
“好了,死丫头,老子再护送你最后一程。麻利点,给老子滚去童子军的军营!”
程风游关上洞天门户,将其恢复为手环大小,重新戴回手臂,接着转过头,毫不客气地喝令道。
“呸!臭小子,老娘…本将军才不想再看到你!”
某丫头收拾好行囊,又将彩绣屏风收起,随后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床铺,掉头就想走。
“等等!先把你这烂摊子整理干净!”
程风游一时没忍住,一记板栗又敲了过去。
“啊,痛……这是我家的商船,待会自会有佣人前来打理,本将军又何必多此一举!”
某丫头捂着头,一脸不服气。
“照你这么说,难道等你到了军中,也要叫佣人来帮你打理吗?”程风游板起脸,教训道。
“军中之事,到了军中再说嘛……”
某丫头鼓囊囊的两腮顿时有些泄气,却还是嘴硬道。
“欸,停!你别过来,有话好好说。不就是整理床铺嘛,本将军照办行了吧……”
直到看见某人不说话了,默默抬起手时,某丫头才终于服软,回过头认真整理床铺。
……
“你先送我去找姑奶奶。”
打点清楚,下了商船,章九龄换上一副正经颜色,开口说道。
“行,上来吧。”
程风游点点头,将长虹剑化作一溜红云,浮在半丈高度。
烁石城由于是边城的缘故,城中并未设置精密复杂的禁飞阵法,除了某些特殊地区施行管制之外,其它大部分区域都可以任意御空飞行。
“往哪个方向走,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驾云飞起后,程风游盘坐云头,头也不回地问道。
“当然是去城中心的将军府啊,你是不是傻?”
章九龄站在他身后,没好气地回答,双眼死死盯着某人的后脑壳,使劲攥了攥粉拳,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副想要报仇雪恨却又不敢动手的模样。
“是不是也想敲我的脑袋?打啊,为什么不打?再不打,就没机会了。怕什么,大不了一击不中,反被敲一记罢了!”
程风游对某丫头的举动似乎了如指掌,轻笑一声,出言打趣道。
“哼,打你的狗头,只会白白弄疼老娘的手。这仇,老娘先记在账上,等以后你落在老娘手里,老娘再用缝灵针狠狠扎你十万八千针,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章九龄嘟着嘴,赌咒发誓道。
程风游扭过头,抬了抬手,看到某丫头条件反射般连退三步,差点跌下红云,不由得哈哈一笑。
“算了,老子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这东西,送你了,算是付给你们章家的船费。”
程风游又一抬手,一个红玉酒坛出现在他手中,轻轻一抛,落到某丫头怀里。
“啊?!”
某丫头顿时一惊,随后大喜。
“这是千年绛香酒?真的送我?臭…哎,不是,兄台大气,小妹感恩涕零,没齿不忘!”
章九龄捧着酒坛,忽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笑靥如花,欠身一礼。
“得了吧,我可不敢让你惦记……将军府到了,你自己进去,我就不去了。”
程风游随意摆了摆手,降下红云,落在将军府门前的街旁。
话音刚落,一道苗条身影就从红云上跳下,还未落地,红云便迅速飞起,速度快极,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从此轻装策马,又仿佛逃离瘟神一般,恨不得有多快跑多快,最后只远远撂下了一句不像道别的道别。
“对了,死丫头,刚才那坛千年绛香酒不是白送你的,好歹把帐抵了,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希望无缘再见!最后再奉劝你一句,倘若你不是那么讨人厌的话,安安静静当个淑女,倒也勉强算得上是活泼靓丽。”
“呸!臭小子,想得美,这坛千年绛香酒最多只能抵你一半恶帐,你还欠老娘五万四千针!总有一天,老娘会亲手讨回来的!最后,老娘才不讨人厌!老娘才不想当淑女!”
某丫头扯着嗓子大喊。
……
……
烁石城西,某间普普通通的凡人酒肆。
店内摆着七八张邋遢油腻的八仙桌,靠近左侧角落的那张桌子上,放着几碟花生米、咸菜之类的寒酸下酒菜。
桌前坐有两人,一人是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另一人是一名矮脚虎般的矮壮汉子。
二人对简陋的环境毫不介意,各自开怀痛饮。
“一晃百年未见,烁石城仍未改变。这间酒肆今时犹在,肖昉兄风采不改,真是可喜可贺!”鹤发老者笑着开口。
“哎,可贺个屁!”
矮壮汉子夹了粒花生米,灌了一大口劣质烧酒,喉咙火辣辣的,扯着公鸭嗓子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总沧桑。恐怕用不了不久,我也要像老弟这样换个老头面皮了。”
“此所谓,酒不伤人情伤人,自古多情催人老!无可奈何呀!”
矮壮汉子有感而发,吨吨吨吨又喝了一大碗烧刀子。
“算了,往事休提,不然这场重逢酒,就成两个为情所困的老男人浇愁自怜了。如今,老弟时隔多年重回烁石城,莫非是要重走修行路,重塑心相世界,为迈出那一步做准备了?”
矮壮汉子放下海碗,酒气上涌,微微发红的眼眶透出亮光,看向鹤发老者。
“肖兄说的对,往事休提,眨眼百年过去,也总该走出来了。糊涂账,糊涂过。过去的人,就将她葬在回忆里吧!”
鹤发老者低头喝干一碗烧酒,重新抬起头后,释然一笑。
“好好好,这才是可喜可贺之事!为此再干三碗又何妨!”
矮壮汉子哈哈大笑,捧起酒坛,将海碗再度倒满。
“难得相逢,自然要多说些高兴的事。不知老弟这百年间去了何处,有没有遇上什么趣事,什么妙人?且细细说来,让肖某开心开心。”
“肖兄说的好听,哪有什么趣事,什么妙人,不过是寂守深山,授徒聊以解闷罢了。”
“欸,老弟此言差矣,授徒岂不就是趣事,徒儿岂不就是妙人?肖某常年坐守此城,想收一两个称心如意的弟子都收不到呢!老弟也别再敝帚自珍了,说说门下高徒几何,又有何妨?”
“那,我就随便说说好了……”
……
……
此刻,法环洞天之中。
“哎,五十,你快看,她是不是快要醒了,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灿灿忽然一抖身子,将趴在背上呼呼大睡的五十抖醒,发声问道。
五十揉了揉眼,看向稚年朱鸾。
便见其兀自直立,凌空漂浮而起,身形虽然只有半人高,却显得极为纤细优雅,根根翎羽散发出绯红光芒,无风自动,仿佛跃动不息的烈焰。
独以尾翎处光芒最盛,三根崭新的凤翎正在缓缓凝成,一缕淡淡的威压随之弥漫开来。
紧接着,稚年朱鸾眼皮一动,狭长优美的凤目倏然睁开,神色警惕地瞪向灿灿、五十。
未等二者开口搭话,稚年朱鸾就满目怒火地先动起了手,双翅一扇,两道火焰龙卷自其翼尖成形,瞬间涨大至十余丈,径直朝着一禽一兽席卷而去。
“等等,等等!先别打,我们没有恶意……”
灿灿忙不迭扇动翅膀,一边逃蹿,一边嗓音尖细地叫嚷。
五十没有废话,而是功聚双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奇异光芒,望向稚年朱鸾的一双凤目。
稚年朱鸾与之对视,怔了一怔,追杀一禽一兽的火焰龙卷也为之停顿,但很快,凤目中怒火重燃,愈来愈盛。
“喈喈喈!”
稚年朱鸾连啼数声,飞至半空,挥动双翼一阵狂扇,顿时又有十余道火焰龙卷凭空成形,追向四处逃窜的一禽一兽。
“完了完了,这家伙好生厉害,估计咱俩拼命也打不过。都怪你一直盯着人家看,把人家给看恼了,一醒来就找我们算账!”
五十挂在灿灿背后,小爪子用力掐着灿灿脖子,一通埋怨。
“还不飞快点!在程小子发现异常进来劝架之前,咱俩必须得先保住小命!”
灿灿有苦说不出,只好求饶:“行行行,我承认都是我的错,你轻点,我透不过气了,待会咱俩一块玩完!”
五十这才松开爪子,转向稚年朱鸾,苦着脸劝说道:“这位大姐,暴脾气能不能收一收,我们无冤无仇,能不能别打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误会,坐下来聊不行吗……”
同一时刻,烁石城上空,正驾着一溜红云往城西飞去的程风游,忽然眉头一皱,当即撩起衣袖,看向戴在小臂上的水晶法环。
水晶法环兀自闪烁不停,透出丝丝红光。
“难道是那只朱鸾苏醒了?”
程风游来不及多想,连忙驾云降到无人的僻静处,手臂一抖,法环穿手而出,飞快涨大,化作门户大小。
程风游一个箭步蹿入洞天之中,抬眼便见混乱不堪的一幕——百丈空间内,四处都是火焰龙卷,一禽一兽正在抱头鼠窜,岌岌可危,半空中还有一只身形纤细的稚年朱鸾,身周怒焰滔天。
“停手!是我救的你,你还记得祖宗绛香木的事吗?”程风游急忙扯着嗓子吼道。
稚年朱鸾闻言望了过来,却并未停手,而是冷漠地口吐人言,声音嘹亮悦耳,“如何信你?”
程风游微微一怔,把这个问题如实传讯给了耳窝内的瞌睡虫,瞌睡虫传回一句喝问。
“燊[shēn]燨后辈安在?”
程风游将喝问复述了一遍。
稚年朱鸾听闻此语,眼神一变,怒火顿熄,肆虐洞天的火焰龙卷也都一同消散。
“后辈朱鸾煜烟,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稚年朱鸾轻轻扇动翅膀,落在程风游身前,合翼垂首,如人低头作揖:“前辈既然能够说出始祖真名,肯定和我朱鸾一族大有渊源,故而之前所言不会有假。煜烟方才有所不敬,还望前辈见谅!”
“程小子,你终于来了,本王和灿灿老兄差点被这个疯婆子打死!你快来给我们做主!”
这时,灿灿也载着五十飞了过来,五十站在灿灿背上,叉腰瞪眼,神气十足。
“不怪她,不怪她,要怪就怪我。误会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
灿灿转动脖子,回头瞪了五十一眼,随后目光温柔地望向稚年朱鸾,把责任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揽。
“煜烟道友,我叫灿灿。”
灿灿刻意落到朱鸾身旁,伏低身子,作讨好状。
不料,对方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程风游将二者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后抱拳说道:“在下姓程名风游,见过煜烟道友。道友不必称呼我为前辈,平辈相称就好,毕竟我只是被幕后之人推出来做挡箭牌的小角色。”
“至于真正在背后出力的那位,暂时不方便透露姓甚名谁,但他曾说过等你醒后,便问问你打算去往何处。如今,我们身在烁石城,煜烟道友,不知你有何打算?想走随时可以走的。”
稚年朱鸾沉思片刻,轻声道:“朱鸾城遭受渗透严重,内忧外困,已不安全。万象城中的老祖寿限无多,在老祖坐化之前,我想要突破到那个境界,接替老祖的位置。”
“所以,我必须得去凤鸣山,那里有绛香梧桐,唯有相伴绛香梧桐修行,我才有机会尽早突破到那个境界。煜烟斗胆相问,能否请求道友护送我前往凤鸣山?倘若我独自现身在外,落炎山脉内那些胆大包天的老妖怪,肯定不会手下留情,我的下场说不定会比融入祖宗绛香木更惨。”
“煜烟也知,此乃不情之请,但我已无它路可走。道友若能答应,煜烟愿以本命凤翎作为酬谢!”
稚年朱鸾欻地回身,张喙咬住那三根崭新凤翎的其中一根,奋命一扯,竟将其硬生生扯下,顿时浑身一颤,身上的其它翎羽也瞬间黯淡了不少。
“这般决绝……”
程风游暗自皱眉,叹息道:“道友何苦如此?”
“我该如何?”程风游拿不定主意,神识问询龙一,得到的只有一句淡淡的“随便你。”
“焯!”
程风游心中暗骂一声,犯了难。
凤鸣山的位置,处在落炎山脉的最核心区域,就算是圣境存在也不敢随便乱闯,以他的微末修为,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
而煜烟的这个请求,甚至不惜本命翎羽,很明显是在对“背后出力之人”发话,可龙一这家伙却模棱两可地回复了一句“随便你”,摆出一副不愿出头作决定的样子,把什么担子都扔给他来挑,真当他是挑山工呀?
“难道是因为血缘诅咒,不能随便沾染因果?所以能撇开就撇开……”
程风游心中猜测,随即转念一想,“龙一没有直接拒绝,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先问问师父为好。不提龙鱼族,只谈朱鸾还是没问题的。”
程风游思量片刻,看向朱鸾回答道:“关山阻隔,行之不易。且让我先问问师门长辈,稍后再给道友答复。在那之前,还请煜烟道友暂时待在此处洞天。”
“有劳道友,道友恩情,煜烟铭记在心。”
稚年朱鸾谦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