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师弟你就要对战章名飒了,我特地来告诫师弟,师弟如果觉得没有把握,最好一开始就认输吧!也免得像我这样受其羞辱,失魂落魄。”
傍晚,彪行前来拜访,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酒气,眼中犹带有惊悸之色。
“师弟,你可有把握?”
彪行抬起头,看向程风游,眼神流露出一丝期待,但他心里明白,程师弟实力和他相差无几,既然他败在了章名飒手下,估计程师弟也不是对手。
“老实说,没把握。”程风游耸了耸肩,苦笑道。
“我剑技入微的境界还不如师兄深厚,身法虽与章名飒不相上下,但那是在章名飒未动用最后一招的情况下。章名飒那一招,太快,太狠!”
“只能姑且一试吧!我也没想要一直赢,能打败木子仪,忝居次席,就已经很满意了。”程风游淡然一笑。
“怕就怕上了擂台,章名飒不会轻易放过师弟,此人太狂太傲,被他捏住喉咙的滋味,我现在都没法忘记……”彪行攥紧了拳头,目眦欲裂,喉头却在发颤,说话也带着颤音。
“修行路漫漫,何必争朝夕?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大江。无论何等狂妄,终将被雨打风吹去,何必管他,不如踏踏实实迈好自己的每一步。”程风游含笑安慰。
“修行路漫漫,何必争朝夕……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大江……”彪行听完之后,喃喃自语。
好一阵神思恍惚,心潮起伏!
……
……
晨曦如约而至。
和煦的阳光轻抚大地,照在院内舞剑少年的脸上。
虽然今日便是魁首之战,但每日早起练剑,却是不可辍废的。
练剑可不仅仅是练剑,程风游的心性在晨间特有的清气中、旭日初生的曙光下,随着他的每一步跃动,每一式劈斩,都在日臻圆润,渐趋安宁。
这便是他修为突飞猛进,根基却依旧稳如磐石的原因所在,他的心性修为贯通前后,不曾落下分毫。
练至巳时,程风游才收了剑,打点一二,赶赴演武场。
演武场上当真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擂台被围得水泄不通。
如今,擂台只剩下了一座,那便是演武场正中央的高台,拆除了原先的轩亭,只留下了万众瞩目的舞台。
魁首之战,外院师长们也要到台下观战,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寓意着舞台总是留给后辈的。
忽然,人群之中一阵骚动,他们认出了那人是谁,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那人鹰目勾鼻,一脸冷酷之色,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出他心中的得意。
人群在为他欢呼,人群在为他鼓掌!
那人嘴角扬起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了,索性不再掩饰,放声狂笑,越笑越狂。
演武场的另一端,一名清秀少年不急不缓,踱步走来,比起章名飒那边的热闹非常,这里安静了许多。
不过,这正合程风游的意,他向来不喜欢太热闹。
但他不知道的是,昨日木子仪当众落泪之后,他就被挂上了欺负小女孩的“恶名”,为此不少怜香惜玉的男性弟子在暗暗祈祷,让他今天也落个惨败!
……
“肃静!”
低沉威严的嗓音蓦然响彻,不知何时,高大老者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高大老者移步走到擂台前沿,俯视下方数万名外院弟子,神色肃穆。
“此番峦起外院弟子考核已近尾声,人才辈出,俊彦不穷,吾心甚慰。然则一宗之兴衰,实非一二人所能独主。唯有门下弟子笃志修行,精进不殆,通力合作,同舟共济,方能保得宗门长盛不衰。如此,老夫方是不负宗门重托,担任监院之职。”
“魁首一战,可为尔等楷模。尔等如若立志修行,不懈不殆,假以时日,亦能达此境界,蟾宫折桂!”
高大老者的话语声如洪钟,极具感染力,一字一句都像是敲在了弟子们的心扉之上,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喝声如潮,谁不想举世闻名?
立时便有弟子深受鼓舞,高呼表态。
“弟子定当砥砺修行,报效宗门!”
“今日任他风头出尽,明朝看我挂帅天宫!”
……
高大老者见此,微微颔首,“能有尔等志气少年,实乃我宗之幸!话不多说,魁首之战这便开始!”
高大老者话音刚落,章名飒便已凌空一个翻身,跃上高台,显得急不可耐。
台下立时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
章名飒神情倨傲,绕着高台,冲下方人群挥手,神气的模样好似一只巡视领地的雄鹰,睥睨天下,不可一世,却又乐在其中。
章名飒肆意地享受着万人尊崇,即便是在程风游默默登台之后,依旧没有予以理睬。
程风游神色如常,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恼怒。
但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却在台上两人的互不理睬中,渐渐降了下来,观众们发现欢呼没了意义,因为台上两人迟迟不动手。
“你们倒是打啊!”
“我们可不是来看你们走秀的!”
有不耐烦的弟子大声叫嚷。
章名飒脸上笑容僵住,神色骤冷,这才回过身,面向程风游语气森然道:“说吧,你想怎么输?”
这句话,正是程风游当初戏弄褐衣胖子时所说,现在却换了主客,被章名飒拿来嘲讽原主。
“那好,你想怎么赢?”
程风游笑了笑,坦然自若,丝毫未受挑衅影响。
此话一出,章名飒怔住了,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示弱,他的挑衅如同蓄力已久的一拳,结果打到了空气上。他准备了许多嘲弄话语,却无法再使,一口气噎在了喉里。
同时,他也被问住了。
他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怎么赢?
因为,输,不存在于他的字典,同阶之内,他自认战无不胜,即便遇到极少数特别棘手的对手,他也有不输的把握!
出自他那个地方的人,向来都是如此,他有绝对的自信!
糟老头子把他扔到峦起外院,无非是让他感受一下大门大派的氛围,磨练心性,而不是让他来输的。他们这一派的原则就是绝不服输,战无不胜。
所以他只知道必须要赢,但怎么赢,他没考虑过,毕竟他未曾遇到过无法战胜的对手。
章名飒呆立原地,思索半晌,终于大笑三声:“我要赢得漂亮!”
唯有赢得漂亮,才能得到举世瞩目,方才不负平生所学!
章名飒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一招!击败你只需一招!”
章名飒竖起一根手指,目光炯炯,盯在程风游面上。
“昨天你的那一手火苗玩得挺不错,所以我会用我的绝学击败你!你敢来吗?”
在章名飒看来,赢得最漂亮的胜利,莫过于一招败敌!
糟老头子传他的那一式绝学,他一直没有机会用上,不免觉得有些遗憾,索性便在这里使出来吧,好叫下边的数万弟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威风!
程风游略为思索,旋即应道:“好!”
反正他觉得胜算不大,能见识一番对手的绝学,倒也不亏。
“那就接招吧!”
章名飒邪魅一笑,身上气息陡然拔升,脸颊泛起一丝病态潮红,额上青筋显露,右臂迅速胀大,一二息间,竟变得有寻常人大腿粗细。
另一边,程风游暗暗心惊的同时,也已将全身真气调运起来,手中长剑红彤似火,热浪环护周身,一朵明亮火烛在剑尖上凝聚,接着又是一朵,又是一朵,三朵烛火跃动不息,只待燎原!
“咚!”
章名飒动了,狠狠一跺地面,竟将坚固的擂台踩出一个窟窿!
章名飒的身形如同雄鹰扑击,利爪闪烁寒光,发出尖锐嘶啸,径直破空而来,极凶,极狠,极猛!
若是被这样一爪划中,血肉之躯定会被绞成碎片!
不过,章名飒的这一式,没有当初他战胜彪行时施展的那一式快,那一式是快到了极致,但这一式却是猛到了极致!
“来得好,谁怕谁!”
程风游也动了,虽然他明知硬接章名飒此式,必无胜算,但他还是催动全身真气,使尽浑身解数,迎了上去。
只因他已与章名飒说定,要一招定胜负,那他就不能躲!他不能堕了心气!
刹那间,爪与剑,碰到一处,火花四溅,气浪四起!
又是眨眼的功夫,火光灭了。
章名飒的金爪攥住剑尖,“咔嚓”一声,剑尖竟被其强行折断。
烛火散作火浪,崩散四逸,章名飒衣袍一振,无形气流便将火浪隔绝在外。
“唔!”
程风游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右手不由自主地发颤,章名飒这一爪力量实在太强,不仅掐灭了他苦心凝聚出的三朵烛火,而且震得他右臂一阵麻木,险些脱臼,但他还是握住了剑。
一个剑客,只要没有抛弃手中的剑,那他就没有一败涂地,就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章名飒收回爪,定定地看着程风游,不再动作,似乎在等对方主动认输。
程风游脸色有些发白,胸腹起伏不停,过了好一会,方才稳住气息,爽利开口:“厉害!是我输了!”
这一招,毋庸置疑,是他输了,既然输了,他便坦然认下。
“你,底子不错!至少不是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徒,不然我这一爪,折断的就不只是你的剑了。”
章名飒终于正眼瞧了程风游一眼,脸上仍是一脸倨傲,随口点评了几句,然后他便转过身去,走到台边,准备享受属于胜利者的万众欢呼。
结果,出乎他意外的是,应者寥寥,倒是嘘声一片。
“喂喂喂,搞什么?我们大早上地过来,辛辛苦苦等了一个时辰,你们一眨眼就完事了?”
“这打的是什么呀?真没意思!”
不少人大失所望,高声抱怨。
这些话语传到章名飒耳里,顿时令其脸上笑容凝固住了,他突然想起一个词:曲高和寡!
台下那些家伙,根本不懂他刚刚那招的精妙绝伦,所以他们不会为此欢呼。
愚蠢!
章名飒在心中破口大骂,一口闷气郁结在胸,让他极不畅快,他需要欢呼,他需要掌声!
为此,他不惜再战一场!
“你没输!刚刚的不算,我们再打一场!”
章名飒回过头,目光锐利,直勾勾地盯在程风游面上,眼神中的含义分明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章名飒从怀里掏出储物袋,取出一把长剑,丢了过去。
此刻,程风游正准备下台,突然被章名飒叫住,不禁顿住身形,低头沉吟起来。
倘若换作是常人,肯定不会在明明已经认输的情况下,再与对手比斗,那样岂不是自取其辱?
但程风游不同,他在心中渴望的是尽可能完善自己的剑法,能与陌生高手对决的机会不多,假如可以再来一次,哪怕面子上有些不好看,他也能接受。
毕竟,万千荣辱不加身,才是大丈夫境界,才是他所向往的境界!
“好!打就打!”
程风游一口应下,既然还未有执事前来宣布比斗结果,那就不妨再打一场。
程风游一步前踏,接过章名飒扔来的长剑,随手抖了个剑花,便感觉此剑品质不差,并不输于之前被折断的那把。
看来,章名飒也是有些诚意在的,甚至不惜当众露财,显露出自己拥有储物袋。
“这就对了!看招!”
章名飒眼见程风游接剑,满意地呲了呲牙,随后身形一动,爪影漫天而起。
程风游持剑相迎,二人战作一团,移形换影,精彩纷呈!
自从到了峦起外院以来,程风游还是头一次遭遇如此劲敌,章名飒没有短板,各个方面都不弱于自己,甚至稳压自己一头。
不过,此刻的他,非但未觉丝毫气馁,反而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感觉像是又回到了未出师前,天天与铜人对战的那个时候。
那时的他总是打不赢,总是天天挨揍,然而也是那段时间,他的进步最快!
正是得益于那时严苛的训练,他的剑法身法才能迅速成长,磨砺成形。出师之后,能得到严苛磨练的机会就不多了。
所以,每一次机会都值得倍加珍惜。
程风游越战越起劲,他的剑也跟着兴奋起来,变得更灵活、更自然,以前变换剑招时,还有一些不够完美的地方,此刻竟在渐渐地趋于完美。
他的剑法变得不再拘泥于形式,不再拖泥带水,继而有了一丝天衣无缝般的圆润之感。
章名飒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目光一闪,咧嘴笑道:“有意思!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也开始从战斗之中感受到了快乐,来自于战斗本身的快乐,这种快乐酣畅淋漓,比起受到万人敬仰,还要舒爽十倍!
台下的观众现在也很快乐,不时大声叫好,这样势均力敌的战斗,他们看起来才过瘾,而部分志在修行的弟子,通过细心观摩,还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返观台上,章名飒与程风游二人打得有来有回,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从东边打到西边,从隅中打到日中,过了足有数百招!
数百招过后,章名飒额上汗珠密布,气息业已急促,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对方气息之绵长,真气之醇厚,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当他幡然醒悟到这点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快撑不下去了!
“该死!一时兴起,玩脱了!这样会输!”
章名飒在心中叫苦不迭,他如今想赢,只有一个办法,必须进入爆发状态,一举解决战斗,可偏偏此时的他损耗过大,若无一息时间调整,他就无法聚集起体内的剩余力量,进行爆发。
而问题在于,短短一息时间,他硬是挤不出来!
因为程风游的剑丝毫没有变慢,程风游最擅长的地方,就是控制真气的消耗,打持久战。
而这,恰恰是他唯一胜过了章名飒的地方。
打到现在,战斗的主动权已然易主,程风游反倒成了占上风的一方。
“不行,我不能输!”
章名飒心急如焚,他不想输,他也不能输,如果在峦起外院都输了的话,糟老头子恼羞成怒,可能就不认他作弟子了!
他要赢,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还有最后一张底牌,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依靠压榨潜能、大损身体来换取短暂爆发。这样一来,他能轻易取胜,但会留下难以修复的暗伤,有碍今后修行。
章名飒犹豫了。
却在这时,程风游的剑式像是后继乏力似的,渐渐缓了下来。
章名飒心头一振,当即抓住机会,积蓄力量。
数招之后,他终于一举爆发,使出了那式刚猛无俦[chóu]的爪法,一爪便将程风游逼退。
不过,这一次章名飒没能再抓住程风游的剑。
而程风游能躲开,则说明他其实留有余力。
“师兄好修为,在下真气告竭,认输了!”
程风游足下轻点,退出丈外,收起剑抱了抱拳,含笑说道。
章名飒一脸错愕,有些不敢相信,他再清楚不过了,程风游口中的真气告竭明显就是假象,对方明明已经胜利在望,为何非要放水让他赢?
章名飒想不明白。
能明白其中缘由的,也只有程风游一人。
原因有三。
其一,他不愿取巧获胜。他也是有傲骨的,对他来说,输了就是输了,取巧获胜,其实和输了并无差别,又不是以输赢分生死。
其二,他在过招之中,逐渐发现章名飒尽管狂妄自大,爱慕虚荣,却并非目空一切之人,只不过此人心高气傲,愤世嫉俗,瞧不上普通人罢了。至少,此人的求战之心,绝非虚假!与其一战,自己得到的收获着实不小。所以,他已满足。
最后一点,则是基于现实的考量,魁首奖励是一件法宝原胚,榜眼奖励是一枚玉液青金丹。对他来说,玉液青金丹明显更为重要,他必须尽早结丹,以弥补寿元损耗,而法宝原胚就可有可无了。
于是乎,程风游主动选择了认输。
擂台上,章名飒沉默半晌,终于抬起手,客气地还以一礼:“承让。”
语气已不似之前的咄咄逼人。
台下顿时掌声如雷,喝声如潮。
章名飒听着掌声喝声,竟开始觉得有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