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奎带了几个亲信随从,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商国国都冠方城。
城门早有一行人等候,其中一人见到严奎一行,便上前行礼:“严大人,我是黄府大管事,奉家主之命,特来迎接。”
严奎点了点头,说:“有劳了。”
黄家大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跳上城门边的一辆小马车,带严奎一行往城中走去。
严奎虽然没有见过黄坤,但也对这位贵妃娘娘的长兄早有耳闻。一个掌管着天下财源的传奇人物,连炎武皇帝的爵位封赏也会拒绝,不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严奎着实有些好奇。
冠方城是天下最大的商贸中心,因此十分繁华热闹。街道宽阔、店铺林立,海边无数商船正在靠岸卸货或者满载驶离,海风里满是喧嚣,没有一刻宁静。
顺着楼宇鳞次栉比的主街,远远的,严奎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以金为顶,以玉镶门,庄严华丽,气派非凡。
“哼,果然是财大气粗。”严奎冷笑一声,暗自想道。
正当严奎整肃好衣领,准备向那金碧辉煌的大宅快马前行时,黄家大管事却将马鞭一扬,拐进了一条小路。
“管事,这是要去哪里?”严奎高声问道。
“大人,自然是去黄府了。”大管事回身答道。
“刚才那所金色府邸难道不是黄府?”
“大人说笑了,那是我商国国君的行宫。不过国君不常来,因为不喜欢这里太过喧闹。黄家虽然经商,但不过是平民之家,怎敢与国君相比?大人放心,请跟我来便是。”
严奎不再多说,紧跟其后。
“吁……”走了好一会儿,大管事的马车停在小街里一座灰扑扑的院落门前,他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向严奎稽首作揖,说道:“大人,到了。”
严奎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宅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低矮斑驳的院墙,素色的两扇平门,门前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小厮立在那里,也穿着寻常的朴素衣裳,见他们来,一个上前牵马,一个推开院门进去禀报。
那牵马的小厮有些面熟,严奎皱着眉仔细回忆着。
“贵客临门,令舍下蓬荜生辉!严大人辛苦了!”
一个素衣简冠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来,拱手向严奎致意。
这就是黄门世家家主黄坤?严奎拱手回礼,眼睛飞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黄坤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太过普通,普通到如果在街上的人群出现,严奎都不可能注意到他。他样貌普通、衣着普通,笑容普通,连说话的声音都很普通,样子不像天下最富有的巨贾,倒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平常丈夫。但在黄坤谦恭有礼的表象下,严奎又清晰地感受到他不卑不亢、精明有度的内里。
一个掌管天下财源的人,怎么可能普普通通、不工于心计?
严奎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个人必定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可要小心不要反被拿捏了!
“久闻黄门世家家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斐然!”严奎大声赞道,“武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对家主甚为挂念,特命臣下拜会!”
“求之不得!严大人,请!”黄坤回了礼,陪严奎向院内走去。
这黄家宅院虽然门庭不大,但院内倒是十分宽阔,十几进的院子重重叠叠望不到边。各处屋舍依然朴素,府里的管事仆从也少,令人感到十分安静。
待黄坤与严奎在正厅落座,严奎便开口说道:“家主家风纯朴,在下佩服。此次前来,是为了却武帝陛下与贵妃娘娘的牵挂而来。”
他挥一挥手,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奉上锦盒一对。
“这是武帝陛下和贵妃娘娘赏赐的一对龙凤夜明珠,世上只此一对,特赐给令嫒黄思思与令郎黄轩。”
黄坤极为恭敬地起身接过,却看也没看,便交给一旁的另一位管事,吩咐道:“好好收藏,等小姐和公子回来再交给他们好生供奉!”
看来,在黄坤的眼里,世上只一对的龙凤夜明珠也算不得什么。
“怎么,令嫒和令郎均不在府中?”严奎故作惊讶地问道。
黄坤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一双儿女可都不让人省心呐!”
他摇摇头,仿佛烦恼极了。
“怎么会?我可听说令嫒聪慧过人,许多名门公子都求之不得呢!”
黄坤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思思年纪尚小,哪能这样早就谈婚配的事?也不知是谁造谣,说思思要嫁澜宇太子,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澜池派人求亲,我才知道那澜宇太子本就与思思自小相识,早有求娶之意,实在令我意外!”
“什么?澜池太子与令嫒自小相识?”严奎大吃一惊。
“此事说来话长。澜池新立太子,是原先的六皇子,是澜池皇帝流落在外的子嗣。他的母亲不在后妃之列,不知为何原因,她离开了澜池,来到商国生活,身边的孩子那时化名森儿,自小与思思在蚤师门下学艺,故而相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世。三年前他和他的母亲突然离开冠方城,从此没有了消息,直到最近,澜池派人前来提亲,我才知道他几年前是被澜池皇帝寻了回去,后来竟立了太子!不过,我并未将此事告知思思。”
是啊,去年澜池新立太子的事也的确令诸国大为意外,皇子们争夺多年,最后皇帝竟选了一个几乎查不到任何信息的皇子立为太子。但听到这里,严奎相信,澜池皇帝对六皇子的暗中培养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至于黄坤知不知道他的身世……哼,这就难说了。
“竟然有这样蹊跷的事!不知家主和令嫒是怎样的态度?”
“不怕大人笑话,我虽为家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思思自小颇有主见,早就放话她的婚事不要任何人插手。可我黄门不过是平民百姓,澜池帝国太子求亲,我又怎敢一口回绝?思思不松口,只有拖着。前些日子,有消息说澜宇太子要来正式拜会,思思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唉,真是愁煞老夫了!”
黄坤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哎呀!我竟不知有这样的事!好好的人怎会不见了?难道是被有心之人绑走了?”严奎也跟着演起戏来。
“我们派人四处寻访,都没有思思的消息,想来不是平常之辈下的手。黄门虽是平民人家,但也是天下闻名的大户,我想掳走思思的人不会伤害她,不外乎是出于两个目的,一个是希望婚事快成,另一个则是希望婚事不成。严大人,您说呢?”
黄坤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双眼暗暗看向严奎。
严奎恍然大悟,看来黄思思失踪是真的,黄坤此时也在试探,他怀疑可能是澜池帝国掳走了他的女儿,也怀疑是炎武帝国出手想阻止澜池与黄门联姻。
又或者,他在待价而沽,看哪边的实力更强、给出的价码更高……
“家主说得有理。”严奎不动声色,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不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有损大国风范。武帝陛下若是知道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毕竟是姻亲嘛。陛下最近一直关注着图狼国那边的事,对黄家少了些关心,我即刻便会向陛下禀告此事,动用地枢阁力量,一定将令嫒安全寻回!”
他故意说出图狼国,果然引起了黄坤的兴趣。
“大人是说,图狼国有战事?”
“不不,图狼国早已归顺,不是战事。不过……”他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黄坤立刻一挥手,周围的人马上退下了。
严奎欲言又止,仿佛是个天大的秘密,最后只说:“能让武帝陛下用心的,自然是大事,而且是能够改变天下格局的大事。”
黄坤瞪大了眼睛,细细琢磨这严奎这番话的意义,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两只鸟出现在厅堂前面,追赶打闹,叽叽喳喳地叫着。
严奎用手指沾了一点水,袖袍一挥,两只鸟掉在地上,瞬间没了生气。
黄坤抚掌道:“严大人好功夫,我只听过一石二鸟,今日却见识了一点水击二鸟!厉害!”
严奎笑道:“只是区区两只笨鸟而已,黄家主谬赞了!幸好这只是两只聒噪乞食的麻雀,若是两只雄鹰,我可不敢轻易做这一石二鸟的事,只怕不仅不能一击得中,还会让它们啄了自己!”
黄坤立刻懂了,严奎在敲打自己,言下之意是:若是他利用思思一石二鸟,在炎武帝国和澜池帝国之间寻求平衡,武帝不会坐视不理。
他笑道:“严大人说得有理。”
严奎又叹道:“天下有太多既聪明、又有权势的人,我不敢说自己聪明,但我却懂得审时度势,跟着最聪明又最有权势的人,才有今天的一点微薄之势。蒙武帝陛下圣恩,我得以施展一身抱负,见证天下大事!有些秘事,我不便多说,只能说不久后,炎武帝国便会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整个天下,必定是炎武帝国的!”
毁天灭地?
黄坤听到这里,浑身一紧,额上沁出汗来。
他急忙拱手笑道:“严大人说得极有道理,与在下所想不谋而合。天下三国,炎武帝国雄霸陆上,一统天下,本就是大势所趋,在下也常祷告武帝陛下有朝一日天下统一,成就雄图霸业!”
严奎看黄坤是个聪明人,便不再多说,低头品茶。
院子里忽然喧嚣了起来,一个声音喊道:“我爹呢?”
一帮仆役簇拥着一个少年郎走了进来。
这少年郎锦衣华服,趾高气扬,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透着傲慢,此时正气急败坏地抢步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呼叫:“爹!我被人欺负了!”
黄坤站起身来,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家里有客人,礼貌些!这是炎武帝国的严奎严大人,过来见礼!”
他又对严奎说道:“这是小儿黄轩。”
黄轩不耐烦地瞟了一眼严奎,不情不愿地随便弯了弯腰,拱手道:“严大人好!祝严大人心想事成、步步高升!”
这副敷衍至极、傲慢无礼的顽劣举止令严奎怒极反笑:“好好!公子不愧是名门出身,好口才!”
黄轩急着向黄坤告状:“爹,你可得给我出气,那王家的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几两重,敢和我抢一个姑娘……”
“住嘴!回你院子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黄坤又急又气,立刻喝止了他,他还不知趣,继续嚷道:“他居然欺负到我们黄家头上了,我非灭了他不可!还有,那姑娘我势在必得……”
“滚出去!”黄坤怒喝道。
几个随从又拉又劝,好歹把黄轩弄走了。
黄坤满脸尴尬,向严奎道歉:“大人见笑了,小儿被家母惯坏了,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家门不幸!”
严奎内心鄙夷,嘴上却说:“言重了,公子还小,又是性情中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两人寒暄了一阵,严奎告辞而去,他要即刻赶去积玉城,玄门门主玄鲁住在那里。
黄坤将严奎送出门去,门口的小厮牵马陪同严奎一行去城外。
严奎越看这小厮越觉得面熟,忍不住问起来:“我看你甚为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小厮行了一礼,回答道:“大人好记性,小人是您还在红袍军时,第十军团的的一名参将。那年军中比武,小人获了第三,还是您亲自给小人授的剑。”
严奎大吃一惊,问道:“你有这样一身本事,怎会到黄门做起了守卫?”
小厮四下环顾一番,小声回答道:“小人的兄弟皆在仞岳山死于非命,连怎么死的、为何而死我都不知道,故而自红袍军精锐在仞岳山全军覆没之后,小人便离开兵营,转投黄门。您别看这黄门看起来门庭老旧,人丁稀少,但其实藏龙卧虎、机关重重,没有人能轻易进入黄府。这里的每一个仆从都是天下排得上号的高手,黄门十大管事,每一位管事都是曾经名动一时的谋略大家或者武林高手,比如大管事,就是天下第一轻功高手蚤师,既精于谋略又轻功了得,他那样的人物都能来做黄家的管事,我做一个守门将又有何不可呢?”
严奎大吃一惊。看来黄家的确深不可测,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是黑山矿的秘密,他必须立刻到积玉城找到玄鲁,尽快赶回图狼国。武帝的意思他已经传达到了,就看黄坤如何应对。
严奎离开以后,黄坤一直坐在厅堂沉思着。大管事轻手轻脚走进来,给他续上热茶。
黄坤问道:“走了?”
大管事回道:“走了,往积玉城方向去了,听说是去玄左道。”
黄坤冷笑一声,眼中精光闪现:“哼,不可被表面功夫迷惑了。现在他们都盯着咱们家这块肥肉呢。”
大管事小声说:“您把小姐比作肥肉,她听了可要不高兴了。”
黄坤笑了起来:“这小丫头现在在哪里快活呢?安全吗?”
大管事弯了弯腰,回道:“您放一万个心吧!我可把所有本领都教给她了。她打架打不过别人,逃命可算是天下最快的。”
黄坤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思思既是你的弟子,也算是你的半个女儿,这黄家虽大,却是个华丽的笼子,就让她出去逍遥快活一段时间,未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大管事点点头,说道:“世家的女儿本就与寻常人家不同,不过,小姐聪慧过人,又极有主见,想必自己是有打算的。我派了得力的弟子悄悄跟着她,都是新面孔,她不会有事的。”
大管事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青年男子和两个年轻女子轻飘飘落在堂前,正是大管事派去保护黄思思的弟子七八九十。
四人一下子跪在黄坤和大管事面前,面色沮丧,说道:“家主,师父,弟子们无能,把小姐跟丢了!”
“什么!?”大管事大惊失色,怒道:“混账!四个人跟着都能跟丢?怎么回事?”
小七低头回答道:“小姐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跟着她,带着我们尽往人多的地方钻,后来,她还……还进了青楼……我们犹豫了一下,再进去,就……人就不见了……”
黄坤不怒反笑,站起来拍拍大管事的肩膀说道:“蚤师,看来你教出的小跳蚤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如果连你们都无法找到她,这还真能令我放一万个心!”
“可是……万一小姐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大管事仍然有些不放心。
黄坤哼了一声,说道:“我黄坤教出来的女儿,绝不会叫自己吃亏。这样更好,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就不怕说梦话被旁人听去了。不过,找还是要找的,免得那两家起疑。你去安排,公开黄家嫡女失踪一事,悬赏天下寻女,网撒得越大越好,声势越大越好,在黄家嫡女找回之前不谈婚嫁之事。你只需派高手盯住那两家的动静便是。哼,就让他们两家慢慢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