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做了许多噩梦。
血……满地的鲜血。整个岛都在燃烧。
黑色的巨大战舰上,弹射出无数流星火球,一波又一波,将城池里的楼阁砸得粉碎,焚烧殆尽!
一群群身着黑甲的士兵,胸前的飞鱼面目狰狞,像索命的鬼魅,高举起手中的屠刀,砍向无辜的百姓……燃着大火的楼宇,满地鲜血,哀嚎遍野!
他的父亲手握染血长刀,且战且退,将同样浑身是血的他推进密道,决绝地怒吼道:“走!一定要活下去!”……
巨浪滔天中,小船四散飞裂,一直保护着他的叔父被大浪卷走,他被抛到半空中,大喊道:“不!”他伸出手想抓住叔父,可只看见那一瞬间叔父惊恐万状的眼神……
他抓住一块碎片,死死地抱住,不管大浪怎样拍打他,几乎将他的骨头拍碎,他也绝不松手。因为他记住了父亲最后一句话,不能死,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
他满头大汗拼命挣扎着,想从那些可怕的梦魇中挣脱出来,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茅草的屋顶,几缕阳光从屋顶的裂口投下来,照在他身上。
这是哪儿?
他撑起身体,却头晕目眩又差点倒了下去。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他转头一看,正是那两个小孩带到海滩来的大一些的姑娘。
“你醒了?婆婆的药可还真灵呢!”千落一手扶住他帮助他坐好,然后从旁边的小桌子上端起一碗粥来。
那粗碗缺了好几个口,小哑巴身上盖的薄被也打了好几个补丁。
千落将粥舀起一勺来,轻轻吹了吹,送到小哑巴嘴边。小哑巴愣了愣,张口喝了下去。温热的粥滑进他的喉管,让他恢复了些气力。
“你别怕,这里很安全。婆婆用毒很厉害的,她若是不许,没有人能进入这个院子。”千落安慰他道。
小哑巴一言不发,他听不懂。
千落拍拍他的肩,让他看着自己。她用手指指着自己,用很夸张的嘴型慢慢说:“千……落……千……落……”
小哑巴懂了,他垂下眼,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指着自己,说道:“玄宁。”
君遥和云璐正在院子里被婆婆罚扎马步,听千落说原来他们捡来的人不是哑巴,而是叫做玄宁,高兴地想立刻跑进屋去看他。
婆婆威严地咳了一声,从炼药房走了出来。
“想到哪儿去?今天要是不扎够两个时辰,哪儿也别想去!扎完了马步,还得把《毒经方解》抄三遍!”
“啊?婆婆,这太残忍了吧!”君遥嚷了起来。
“残忍?哼,上次你给顾城主的儿子下毒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教你的东西竟然用来害人,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婆婆走到君遥面前,生气地用手指点了点君遥的额头。
“是顾珏那小子对妹妹无礼在先!他竟然想拉妹妹的手,我才教训他的!他不是总觉得自己长得英俊无双吗?我就偏要叫他当几天丑陋的猪头!”君遥大声说道。
“你……”婆婆气得手指都抖了起来。
千落赶紧打断君遥的话,说道:“那也不能对人随便下毒呀,保护妹妹总有其他办法,你说是不是?下次可别这样做了!”
她朝君遥使了个眼色,君遥只好拱手向婆婆做了一揖,低声认错:“是,我错了,婆婆,我一定改!”
千落扶着被气得不轻的婆婆回了屋,给婆婆倒了一杯茶,劝慰道:“婆婆,快别生气了,君遥毕竟是个男孩子,性格激进些也是正常。以后让他慢慢改,日子还长着呢。”
“唉,”婆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君遥的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一副随心所欲,唯我独尊的样子。你看,我说一句,他得回十句!”
千落笑了:“那不是不跟您见外吗?”
婆婆摇了摇头:“我岂不是一样把他们两个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儿、亲孙女?我是怕辜负了月影大人的嘱托啊!云璐与月影大人越发的相像了,看到她我总会想起大人……”
说到这儿,婆婆忍不住落下泪来:“当年你刚出生时,我们一家就被仇家追杀,深陷重围,月影大人救了我们,还收你为义女,将《毒经方解》交给我,令我走上正途。这样好的人,为什么竟会被那人逼得落得那样的下场!”
千落想起了小时候,她在天机山上和义母一起生活的点滴小事,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她的亲生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被仇家杀死了,是义母救了她和婆婆。
义母是这世上最美丽、温柔又聪明的人。她将小小的自己抱在怀里,教自己吹奇特的短笛,教自己读书和做人的道理,带着自己骑着大鸟飞过山川,每年自己的生辰,她还会用一些奇特的方式为自己庆祝。后来,自己三岁的时候,义母有了两个肉乎乎的小婴儿,她亲手将他们两个放在自己的怀里,嘱托道:“千落,你要代替母亲,照顾好弟弟妹妹,要记得:你们三个永远是彼此最亲的人!”
那一刻,千落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好弟弟妹妹!
只是,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义母了!
正当她暗自神伤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千落擦干了眼泪,打开房门。
玄宁站在门外,他虚弱地一只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指着院子里被罚的君遥兄妹,着急地说着什么。
千落听不懂,婆婆却听懂了,她走过来用同样的语言和玄宁交流起来。
两个人叽哩哇啦说了一阵,最后婆婆挥了挥手,对院子里的君遥和云璐喊道:“行了,别站了,回屋去吧!”
千落又惊又喜,问道:“婆婆,你能听懂他的话?”
婆婆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澜池国人,我年轻时在澜池国闯荡过一段时间,所以会说他们的语言。他跟我说了君遥和云璐是怎么救他的,求我不要惩罚他们两个,还说愿意帮我做工报答救命之恩。”
“做工?他会做什么?”千落好奇地问。
“他说他会修房子。”婆婆眼睛亮了,满心欢喜地回答道。
第二日,婆婆去城里给玄宁买了两身合适的衣裳,君遥带他去后山的小河洗了澡。
等玄宁换好衣裳,系好了发带,一改原来的邋遢面貌,竟是一位气宇轩昂的俊朗少年。
云璐高兴地拍掌笑道:“原来玄宁哥哥长得这样好看!”
君遥瞪着眼很不高兴地看着妹妹,云璐赶紧补了一句:“不过,还是没有君遥哥哥好看!”
玄宁见大家都笑看着自己,知道必定是在夸赞自己,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千落一眼。千落也笑了。
等玄宁恢复了气力,便琢磨起怎么修补这一家破破烂烂的房屋来。他绕着院子把各处都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在院子的地上写写画画。
过了几日,他从后山的林中拖回数根半粗的树干,婆婆和千落本以为他会用这些半粗的木头支撑屋顶,没想到他先将这些树干剥了树皮,均匀切好,然后将去了树皮的树干在火上烤干,用锯子锯成大小不一的奇怪的形状。
半余月后,房屋修补好了。
婆婆一看,玄宁竟然用那些奇怪形状的木块拼接成了房屋的大梁,每个木块之间巧妙地用楔子镶嵌连接,像极了剥皮去肉的龙骨,坚不可摧,纹丝不动。屋顶的茅草换成了树皮,排列得精巧致密,滴水不漏;树皮上用片石层层压住,再用捆好的草加盖,挡风又保暖。
婆婆看到玄宁对破屋的这番改造,大为惊叹。
她联想起前段时间从澜池国传来的消息,心下立刻知道了玄宁真正的身份,便对他说道:“你留下来吧,这里宁静、安全,把身体养好,看一看澜池的局势,再做打算。”
玄宁听婆婆说出这番话,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婆婆知道。他不再掩饰,只向婆婆深深作了一揖。
君遥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婆婆笑道:“玄宁会留在这里啦!”
三个孩子一听,高兴地欢呼起来。
“不过,”婆婆压低了声音,说道:“玄宁说有坏人在找他,往后我们就叫他宁哥儿,千万莫要告诉别人他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