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了然盘膝坐于草庐下念经,夏书恩也坐在一旁静听,颜溪月照例给他端来一碗调补的汤药。
“我的伤已经大好,不必劳费你再为我辛苦熬药。”
“好归好,可是你的伤势延误了三天才医治,若不是你素日习……身体底子好,现在还缠绵病榻。”
颜溪月担心在他面前提及“习武”二字,又会触动他的伤心之处。
夏书恩望着那碗和自己境遇一样苦涩的汤药,已是说不出的心酸和无奈,“是啊,如果不是我有习武的底子在,焉能活到现在?”
他端起药碗,了然忽然伸手抢过,把一晚煮好的汤药尽数洒在了地上。
“夏施主不是见天寻死觅活吗?小僧倒要一问,你如今主动服药又是为何?”
“了然大师,他好不容易转了心念……”颜溪月见了然微有怒意,又不敢得罪他。
了然示意她不要说话,双目如电,盯着夏书恩。
夏书恩却是不慌不忙,对了然拱手一礼,“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了然闭目摇头,“你吃的饭菜是颜施主做的,喝的药也是颜施主亲手熬的,小僧不曾帮过你什么。”
夏书恩注视草庐前的一丛翠竹,回思这些时日以来的经历。
“那日在山下,我们三人同时中了瘴毒,大师本可以先救她们,然后再通过她们来给我解毒。
但大师却选择先来救我,是要我明白,我并非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在山中的这段时日,大师只是简简单单的劈柴、烧火、种菜,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是要我明白,天大的事情也有过去的时候。
此一时,彼一时,我何时开始主动服药,便是我重生的那一天,大师此举是要我学会自救。
大师看似无情,实则心怀大爱。我若再没心没肺的得过且过,如何对得起大师的一番苦心?如何对得起身边一直照顾我的人?”
他心怀愧疚的看向身边的颜溪月,而颜溪月看到他敞开心扉的模样,眼中微光点点。
了然眉头舒展,欣然点头,“你看起来像块木头,倒还真不是块木头。人生路途漫漫,谁还没个坎坷磨难?
若是每次遇上磨难都要寻求别人来解救,起了懒惰之心,即便别人出手帮了,又能帮到几时?人生这条路终究是要自己行走。”
颜溪月知道了然这是用不同于寻常之法来开解,但她还是忍不住相询。
“大师所言,意境深远,可人活一世,总免不了遇到棘手的困难,难道就不能寻求别人的帮助?”
了然轻轻摇头,“非也,非也。小僧并非是要人人都做冷漠无情之人,更不是要身处困境之人做个眼盲耳聋的呆子,人要先自救而后才能得他助。
倘若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没了求生意志,就算有神医在身边,他也只能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此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人却又自绝之心’。
人懂得照顾好自己,学会自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哪怕是路过的陌生人也会伸出援手,这叫‘自助者天助’。”
夏书恩和颜溪月听后,不禁相顾莞尔,看来他们此番遇上这位武功深藏不露,又智慧卓见的了然大师,实乃天意。
一想起现在的自己连自保的本领也没有,不免一声叹息,“可惜我现在武功尽失,又有仇家追踪,今后的日子实不知该如何度过。”
“难道施主不正是因为会武功才遭此大劫吗?世间之事,有一得则必有一失,有失必有得,得失之间,祸福相依,就看施主如何取舍。”
了然的话如醍醐灌顶,夏书恩深以为然,“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也不会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徐离怀更不会得到我的武功。”
颜溪月说道:“他不摄走你的武功,也会摄走别人的。”
“那是他和别人的恩怨,与我无关。”
了然拨动手中的念珠,“有武功有武功的活法,没武功有没武功的活法,世上不会武功的凡夫俗人多了去了,总不见得没有功夫就个个都去寻死。况且这世上的活法又不止一种,就看施主自己选择哪一种。”
林间微风拂面,松涛呼啸,夏书恩恍然大悟,“从前我想要过上避世隐居的生活,如今不正好实现了吗?”
小径传来司徒瑶光高呼声:“月姐姐,夏大哥,你们看谁来了?”
颜溪月和夏书恩心头一惊,此刻他们最怕的便是徐离怀追杀过来,但听司徒瑶光的语调,似乎兴奋异常。
三个人起身走出草庐,司徒瑶光的身后跟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白衣老者,一个身穿黑衣的道人,以及气度卓然的男子。
颜溪月和夏书恩顿时惊喜交加,“叔父!二叔!钟师兄!”
“慕容前辈,董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三个人正是慕容怀英、董思源和钟鸿。
董思源抚须笑道:“我们一收到小侄女的信,就星夜兼程来到长安,在山里偶然遇见瑶光,我们也是万分惊异。”
慕容怀英见到面容清瘦的颜溪月,眉头一皱,“你怎么憔悴成这样?是不是……”
冷如寒霜的目光射向站在一旁的夏书恩,正要喝问他,却见他衣衫破旧,一脸病容,整个人都不见了过去的神采,情况比颜溪月更糟。
董思源知道他又要发怒,正想劝解,而慕容怀英目光右移,脸色陡变,嘴唇上下颤抖,“三、三弟?”
董思源也回头看去,一身破烂僧衣的了然跛脚走来,向两人躬身道:“阿弥陀佛,慕容施主,董施主,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别看了然平日性淡如水,见到慕容怀英和董思源,虽是礼敬有加,俯下身的肩膀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慕容怀英又惊又怒,几乎气恼至极,紧紧抓住了然的右肩,“什么施主不施主的!我是你大哥!”
董思源亦抓住了然的左肩,“我是你二哥!”
两人同时惊怒喊出,又同时双目红润,盈泪欲滴,直把一旁的夏书恩、颜溪月、司徒瑶光三人看得呆了。
钟鸿也不禁呜呜咽咽,口中喃喃念叨,“苍、苍师叔……还活着……”
颜溪月惊定回思,方明白过来,“在万壑山庄,叔父曾跟我说过,他和二叔后面还有个三弟,江湖人称‘千尺浪苍云祝’,莫非……竟是……了然大师?”
钟鸿每听她说一句,就点一下头,眼眶含泪打量眼前的了然,甚至顾不上和她解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