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城,霍家院落。
霍康将手中书卷一把扔在桌上,而后倦怠地伸了个懒腰,借着站起的势头一跃而起,在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后,舒爽地以“大”字形躺在床上。
看着被整齐木板装饰过的房顶,霍康不由怔怔出神。
半响,他埋起头,抓起被角翻向一侧,卷起一床宽厚却轻盈的绒被。
“以前嫌弃习武苦,练功苦,历练苦。总想着像父亲或几位伯伯那样搬入家族专为家主长老准备的房间中享受被人照顾的日子。但如今真住进来,才发现不过如此。”
霍康又卷了几个卷。
“嗯…要是抛去要学习如何经营家族这部分的话,其实也不错。”
再转回去,将原本平整的绒被糟蹋得杂乱,霍康坐起身,看着被自己扔下的书卷重重叹气。
“当真是羡慕怀民那小子。什么探明身世,四方游历,结识好友,追随长辈的步伐……这番经历太有古早那些讲述侠客成长的杂书的味道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兑州?还是已经到坤州了。”
摇摇头,霍康起身来到书案前,重新将那本被自己扔下的书收好,而后鬼祟地站在门侧。
果然,就在他站定时,一怯生生的少女声音伴着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霍康少爷,起床了吗?”
霍康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拉开木门。
“嘿!”
“别…别吓我!霍康少爷!”
门外,一名侍女模样的少女正瞪大了眼,气鼓鼓地看向霍康。
那少女即使算上翘起的双马尾粗辫,却也不过刚到霍康胸膛,脸上满是稚气未脱而显出的些许幼态。
尤其撅起的小嘴斜下两侧,分量恰好的微微鼓起更让这名少女本就姣好的面容多了几许区别于其他清瘦美女的可爱。
“哈哈,我有那么吓人吗?”霍康右手还挂在门把上,弯着腰,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是少爷您吓人啦…”
不等少女解释完,霍康已然坐回椅子上,他双脚踩着木撑,靠着椅背,笑呵呵地看着少女道:“别呆了,帮我收拾屋子吧。”
“少爷您不是要去找几位家主……”
“嘿呀,知道的,知道的。”霍康挥挥手,将少女本就细若蚊蝇的声音盖去,“我这是帮那位婆婆检查你工作得如何。我被大伯和几位长老定为少家主有好些日子了,怎么?我这资格还不够?”
“不是……”少女的声音更微弱了,她涨红脸,低着头,双手不断在背后揉搓,却迟迟不肯进来。
霍康也不急,他只是将收好的书又抽了出来,一手举着,似是在细细品读,但实际上,他又会时不时地抬起双眼,偷偷看向门外少女。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霍家侍女下人本就少,他们每个人的衣装打扮也自然不像寻常人家那般落魄,少女本就漂亮的面容、玲珑的身段,在这身“娇而不艳,雍而不俗”的墨绿罗衫的帮衬下,更足了魅力。
“收回前言,还是在家的好。怀民终日颠簸,又是一副不经世事的楞模样,我长他数岁,又见足世面,是该享受享受喽。”霍康将书卷轻抬,心中偷乐。
终于,像是说服自己一样,少女低声为自己找着借口,“再不做好,阿婆要找来了。”
她迈开小脚,墨绿的绫鞋自黛青的裙摆下生出,只露出一点,不过拇指盖长短的,藕白的足面。
伴着她一步步走来,暗红色的木簪坠着铜色的佩饰在她肩头轻摇,少女盈盈,可爱可爱。
感到侍女从自己面前经过,霍康将书卷放下,欣然注视着少女为自己从最底部逐一开始整理杂乱的被褥。
他勾起嘴角,心底满是欣慰,看着少女为自己房间忙碌的身影,这心中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少女虽矮小,动作却利落,宽厚的被子在她手中恍若无物,只是手臂轻摇几个来回,被子便重归平整,服帖地展在床上。
见少女就要将枕面抚平,收拾屋子其他角落,霍康安静地将书放好,从怀中拿出一块细长的,半开的木盒放在桌上正中,而后起身离开。
待霍康走后不久,少女从背后抽出一根巨大的与她身形比例极不协调的毛掸,将四周箱柜灰尘拍下,待到书桌前,她咦了一声,不过凡人的她完全没发觉自己的少家主是何时离开的。
她本没有在乎书桌上那方木盒,只是绕靠它将房间打理,但随她移动,半开的木盒中不时有银斑闪烁,再一次被那器物晃到眼后,她心中的好奇烦闷是达极点。
她伸出手,想将木盒合上移开,却没想那盖子似有千斤重,她将木盒推走,盖子却落在原处,她慌乱地把木盒拉来,却还是让盖子盖在桌面,怎任她使劲都不动分毫。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木盒中,一段摊开且写了文字的丝带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将丝带拿起,七个俊逸的小字在丝带当中一字排开。
“送你的,不用谢我。”
她再向木盒中看去,被两卷暗紫色丝巾填满的木盒中央,一支与她头顶木簪形制一样的银簪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拿起银簪,清莲图案的坠饰在摇晃下不住将窗外阳光晃向双眼,但她心中再没生得一丝烦闷。
少女紧紧抱住银簪,垂着头,小脸像是颗熟透的蜜桃,让人垂涎欲滴。
………
霍府另一边,霍康正快活地走在这已被自己走过千百遍的长廊中。
他转头向庭院中看去,却觉得这毫无新意的院落也少了分平日里的乏味与枯燥,多了些万紫千红的妩媚,添了些昂昂绿意的蓬勃。
“好啊,在家好啊。哈哈!”霍康恣意笑出声来,直到接近家主所在门厅,才收敛些许。
走到门口,却听大伯平日健朗沉稳的声音此刻竟带着阵阵焦急自屋内传来。
“向漠北郡顾家、北荒郡守顾奉天、勤武盟塞城部传去消息,就说乾州霍家请求诸位多多照顾在外历练的霍家大公子霍建,若其能在历练结束后平安返回霍家,我等必将此情牢记,他日报还。你亲自去,务必亲口禀报。在见到顾郡守时,还可适当提及嬴赐大人。”
“是!信,必不辱使命,以报霍家知遇之恩!”
“多谢!若能在途中碰到建儿,也麻烦让他速去顾家或顾郡守家中避难。”
“是!”
“快去吧。即刻启程,越快越好。拜托了!”
话音落,一道黑影闪出门来,他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
霍康凭借目力勉强辨出那人相貌,乃是常在家中驻守的七品高手霍信。
此人本为闲散人士,乃一生于宁陇郡的孤儿,年少时曾与霍家上任五长老因缘结识,并被告知去往中州勤武盟拜师学艺是条明路。
若干年后他学成返回乾州,凭彼时的一身六品修为参与到老家主举家迁入咸安郡的计划之中,终与现任五长老结为兄弟,也是以被老家主赐了姓名,享受霍家长老级别待遇。后来更是超凡入圣,迈过六品大劫,步入七品。
可以说,这霍信不光是自己的长辈,更是霍家十足的功臣,大伯这是为了什么事竟肯请动这位泰斗。
压下心头疑惑,霍康轻咳一声,推门走入。待进了大厅,霍康这才见到自己父亲霍方也在。
霍康连忙端正态度,礼道:“家主,父亲大人。”边拜着,边还暗暗检查自己礼仪可有何不妥,以免再被两位长辈以少家主云云训斥。
却不想平日里在这方面十分严苛的大伯完全没有在意这些,霍平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霍康来自己跟前。
待到霍康站定,霍平气息微颤道:“你三叔出事了。”
“出事了?!土陵城?嗯……我记得三叔曾来信说土陵城布局已至最后关头,莫不是秦家有诈?可是土陵城商会中的那名刘……”
“不。”霍方沉声打断,他缓步走来,将右手搭在自己大哥肩头,面色凝重地看着霍康,沉声道:“字面意思,你三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