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拱门,去了繁茂竹林的遮掩,灿烂的阳光不由让周怀民双眼一眯,再睁眼时,庭院清景,豁然开朗。
稀疏的秀竹蓬勃地在院墙下生长,一道宽浅的小池横跨东西,将这庭院分作两截。
一座古朴的木桥横跨两岸,站在桥上俯观池面,朵朵莲花正绽开其水滴滴的粉嫩花瓣,随一缕缕清风在池面肆意漂浮。
两岸池畔一片白亮,细观之,竟全是由不及鹅卵大小的白玉铺成。
一道道金丝在那些玉石上闪耀着日光,珠光宝气之艳丽,竟是隐隐盖过小池清莲的天然。
跨过小桥,便是陈留平住处。
一栋普通的房屋便迎着小桥依墙而建。周怀民站在门前,轻咳一声以示意自己到来。
“可是周怀民小友?”屋内,陈留平虚弱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入周怀民耳中。
“是我。”
“进来吧,身体抱恙,不能亲迎,恕罪恕罪。”
进屋后,果然看见陈留平正瘫坐在床上,右臂强撑着上身,却是一副努力起身的样子。
周怀民连忙上前两步将他扶起。
“谢谢,唉!”
“陈老不必客气,临阁城一别数月,怀民自然没忘前辈予我的帮助。”
陈留平摇摇手,指着庄头柜上的白玉令道:“这是上次我予你的白玉令,你收好。”
“那晚辈就不客气。”周怀民将白玉令收入项链,问道:“前辈这是怎么搞的?上次见时明明身体硬朗,怎得…”
“嗐,说来话长,便不说也罢。倒是怀民小友是为何拜访我陈留平?”
陈留平此时一脸憔悴,灰白的鬓发毫无早先光彩,杂乱地在肩头炸起。深邃的眼窝满是疲态,微垂的眼帘将无神的双眼掩去大半。
“嗯……”周怀民微微沉默,在他来之前也没想到陈留平如今是病得这番模样。
“但说无妨。”
“我离开临阁城后曾游历至曲则城,在那里却碰上一桩血案。”
“哦?”陈留平闻言将双眼努力睁大。
“曲则城旧城主被一个有邪兽师手段的下属背叛,城主府上下连带曲则城部分百姓皆被此等恶人祸害,被吸了血气炼成一血蛊。”
“我与同行的好友将此事查清后已将此人诛杀,但奈何此时曲则城城防虚弱,恐灵兽趁虚而入,残害百姓,故而我先行一步来峰原城以期峰原郡守予以帮助。”
“那他怎么说?姚家鼠目寸光之辈是多,但郡守姚方远却是条汉子,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周怀民一阵尴尬,“我连郡守面都没见到,去姚家自报名号后,等待片刻便被下人驱赶。”
“胡闹!定又是姚作筹这老混账在……咳咳。”陈留平怒骂一句,蓦得咳嗽起来,被心头怒火激起,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半响,陈留平又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带你去找姚方远。”
说罢,陈留平就要起身,却没想才刚刚站定,陈留平双腿便止不住得颤抖起来,随即又瘫坐了回去。
“该死!”陈留平怒骂一声。
“前辈这是怎么搞的。”周怀民忙将他搀扶着端正坐好,陈留平此时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苍老的凡人一样,浑身无力,好怕他摔重了便会就此与世长辞。
陈留平长叹一口气,像是认命了一样又稳稳坐下,靠着墙壁道:“刚刚你提到了邪兽师。而我这病,或是说,我所中的一类奇毒,便是邪兽师的手段。”
“可还记得上次临阁城封城结束时的一场动乱?”
“您是指有两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高手找上那临阁城城主?”
“不错。嗯…姚寒虽然只是临阁城商会管事,但也和城主也没差了。”
摇摇头,陈留平继续道:“那次帮姚寒将来者击退以后,我在他们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缕黑烟。”
“一缕黑烟?”周怀民闻言突然有所预感。
“对,这黑烟可非寻常黑烟。而是一类我所亲眼见过的由邪兽师功法产生的秽物。”
“亲眼见过?莫非…”
见周怀民欲言又止,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陈留平重重叹了口气,无力地将头扬靠在墙上,似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
“曾经,我也与许多外出游历的少年侠士一样,离开了家乡,游历四方。”
“我的父亲乃是兑州陈家的一位长老,位高权重,但我的母亲却仅是一名普通的陈家外门弟子,作为私生子,可以说在陈家,我实际所受的待遇,也就比那些奴仆、下人要好上一点了。”
“因此在我成功晋升一品后,便早早离开了这个家,跟随族中长辈的指引外出历练,那时…嗯,我应该不过十来岁,可能比你还小。”
“九州大陆,要说最具豪情侠义、最有怡情美景之地,可能人人心中的答案都各不相同。但要论锦绣繁华,要论江湖浩大,要论何处最开阔眼界,那一定非中州莫属。”
“故而我便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气去到中州游历。”
“我是十分幸运的,在中州游荡近三十年,经历过的大小危险不少,但鲜有性命之忧。我的修为一升再升,还学了手炼丹术,混成了一位衍丹会客卿。”
“但再之后,也就是十数年前,我撞上九州大陆自旧朝崩摧后,迄今千百年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莫非是邪兽师之乱?”
“不错。”陈留平低头望向周怀民,“邪兽师在此之前都是九州修炼者中最不入流的那一类人,他们因钻研那些祸害他人的邪恶功法而被众生排挤,大都如深山阴沟里的耗子一样,偷摸着修炼。”
“但在以秦绝为首的一干有极高修为的邪兽师的带领下,他们一改往日卑微,随之群聚为灾,犹如过境蝗虫一般,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活生生的百姓在他们手下,只会是他们修炼功法的原料。而随着勤武盟、宠兽盟发声,一时间,九州修炼者,皆以铲除邪兽师为己任。我也当然不例外,虽然只有六品修为,但又怎能看着邪兽师荼毒百姓?”
目光越过周怀民,陈留平看着屏风旁的铜镜中自己苍老的脸庞,憎恶道:“这些邪兽师各自群聚在自己所认的‘风流人物’之下,自称为某某某之门徒。”
“‘五毒’独峰明,便是这样一位人物。五毒门徒善使各类毒药,甚至还能用死城中的尸体培养出各类疫病以驱使。”
“而我们这些以炼丹师、医者自居的衍丹会与宠兽盟灵元堂中人便自觉对上这些恶徒,一边治疗途径城市,一边诛杀五毒门徒。”
“我这苍老的面容,便是在战斗中被五毒门徒活生生抽去半身血气而成。若非同僚倾力救治,恐怕我早已死去。”
“而那黑烟,便是我在此番经历中所见过的,一种独属于邪兽师的手段。”
陈留平闭上眼,面色重归平静,但在一旁的周怀民,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不光有惊诧于亲耳听闻十年前那场席卷九州大陆的浩劫中的些许旧事,也还因为,心中的一个推测呼之欲出。
那狗日的王陵或许与邪兽师有关。
阳光透过木窗照在周怀民身上,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温暖。正相反的,他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只觉冷风漫上脊背,一丝惊恐在心中萦绕。
邪兽师,那一个个可都是十数年前杀人不眨眼的凶煞魔头,自己当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更别说这看起来自己招惹的可以不仅仅是一两个,而干脆是捅到了整整一窝。
再想起项链中那个从何乌德处搜出的头像,想起何乌德说的,曲则城城主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两个高手,再忆起,临阁城中追杀自己的黑衣人。
一丝冷汗沿着鬓角垂落,周怀民面色惨然,心中大呼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