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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事先排演过的一般,修士们默认着某一次序,井然有序地一一穿过入口。

前面的走掉一批后,茯芍就见中间的人群忽然分开,让后方一群白衣蓝边的修士先行入内。

等到宗族子弟们按照次序进去后,其他散修才毫无章法地一拥而上。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一千号人全部踏入凌熔秘境,消失在了林间。

茯芍和陌奚这才现身,往入口走去。

通过入口处的传送阵,眼前是一片普通的郊野之景:脚下草地,远处矮山。单从环境来看,这里似乎并不危险。

旷野群山,单靠眼力找玉无疑是大海捞针。

陌奚和茯芍各自行动起来。

陌奚瞌眸,潮水般的神识放开,一寸寸攀过土地丘陵。

茯芍放出蛇尾,千万片玉鳞展露空中,与秘境中的土元素联结共鸣。

双管齐下的寻找很快有了回应。

倏尔间,茯芍蛇瞳收束,妖芒闪烁,带着点点兴奋。

她收起蛇尾,扯了扯陌奚的袖子,指向西北方。

陌奚偏头,眼神询问,得到茯芍确定后,便与她朝那里行去。

十数次移行,二妖进入了山区。

远处看着苍翠平缓的丘陵群,在踏入其间后,场景陡然一变——

陌奚抬眸,他们进入山林时,阳光尚且灿烂,可此时透过团簇的枝叶,树与树的缝隙外却是灰黪暗沉的天光。

这蔼蔼山林,仿佛是另一处空间,割裂、独立。

密林之中无法撑伞,茯芍收起了黄玉骨伞,拎在手中,趁着四周没有人类,放出蛇信,上下左右摆动嗅闻。

她丝毫不在意那波谲的天色,活泼得像是一只幼犬,东闻闻、西嗅嗅,满心都是迎接新玉的兴奋。

这纯粹的欢喜感染了陌奚,他含笑地望着四处探查的茯芍,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走,因环境变幻而升起的那点凝重也就此散去。

循着那股非凡的土灵,茯芍在林间一路闻找,带着陌奚迂梭穿行。

走了两刻钟不到,有血腥味飘来,她起先不甚在意,但随着时间推移,那血腥味越来越浓,林中的气息也愈发混杂,逐渐干扰了茯芍的嗅觉。

她皱了皱眉,朝山林外围望去。

血气十分杂乱,有男人、女人,也有雄妖、雌妖。

那些进入山林的夺玉者或是碰了面,打斗在一起;又或者是被困在密林当中,走向了危险的陷阱。

三里地外,一个被树藤拴住脚腕、摔倒在地的人类,仅是下巴上的一点擦红,都化作黏稠的血气涌入茯芍口内,味道比置身于丹樱血池要强上数十倍。

血腥气在这片林间变得格外浓烈。

四面八方的腥气钻涌而来,在浓到夸张的血气当中,各种惨叫、惊呼、咒骂、抱怨也被扩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林中一切活物的感官。

气味、声音不仅为搜寻造成了阻碍,更令人心烦意乱。

即便茯芍这等修为的土属性大妖,都在这扭曲的污浊当中和土灵断了联系。

她嗅不出了,却也不能乱走,那腥臭的血气已然揭示了迷失者的结局。

诡魅的红烟飘荡林间,茯芍彷徨原地、不知如何迈步时,陌奚轻抚上了她的后颈。

他偏头,将自己的蛇丹送入茯芍口中。

碧珠落入食道,体内同时容纳两颗蛇丹,茯芍的丹田顿时饱胀至极。

充沛的妖气冲荡着茯芍的四肢百骸,令她经脉发烫,琥珀色的眼眸亦涌起诡异的绿意。

她的妖力、感知力瞬间拔高了一个境界,破开浊气的混淆,重新连接上了那股特殊的土灵。

茯芍的脚步加快了,动作比先前更加迅速。

以她的身体强度,最多不过容纳四千年修为,而单陌奚的这颗蛇丹就蕴藏了近五千年的妖力。

超过八千年的妖力容于茯芍一身,尽管那五千妖力被束缚在陌奚蛇丹之内、而非直接灌入茯芍经脉,这个数字也还是过于庞大了。

她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找到灵玉所在,将陌奚的妖丹取出奉还。

两刻钟后,茯芍最后一次闪移,冲出了那片诡异腥臭的山林。

她顾不得打量前方是何地界,猛地弯腰,咳出了陌奚的蛇丹。

雌蛇全身的皮肤已被血气冲得泛红,眸中也隐有血丝。

她剧烈喘息着,大口吸入清凉的空气,用以冷却体内暴动的血气。

陌奚半步未落,拉起茯芍,让她倚着自己歇息。

层层水纹在空中荡开,被这阴凉的水汽包裹,茯芍皮肤上的红意迅速退去。

她抵着陌奚的肩膀平复了一会儿,慢慢缓过了劲儿。

“没事。”扭了扭腰,她示意陌奚放开她,热切地往前面望去。

一处巨大的石窟正对着密林出口。

石窟口高四丈、宽三丈,并不狭窄,按理这个大小足可透光,然而除洞口一圈石壁外,往后一尺处便漆黑如墨,无有半点光亮,黑得诡寂。

“在里面!”

这任何人一看便觉蹊跷的石窟并没有冷却茯芍的热情,她反而更加高兴,信誓旦旦地点头,“一定就在里面,我要是灵玉,我也会待在里面。”

黑漆漆的,安全十足,一看就适合做巢穴。

陌奚往洞内铺入神识,穿过漫长无光的洞窟,在黑暗的最深处探得了一丝深沉的妖息。

一头巨物正在洞内酣眠。

陌奚触之即收,将自己的神识拢回,没有进一步探查对方的实力。

见他没有应和,茯芍明白了过来,“守着灵玉的玉兽不好对付吗?”

陌奚颔首,“实力不在你我之下。”

“是‘你、我’之下,还是‘你和我’之下?”茯芍问。

问完,她便见那双垂眸里漾起涔涔笑意。

陌奚柔声道,“‘你、我’之下。”

“走!”茯芍底气足了,伞尖直至洞内,“杀了它。”

她的蛇瞳已然收束,身周散发着高昂的战意。陌奚按上了她的伞,“已夺了人家的玉,又何必赶尽杀绝。”

“玉兽守玉数千载,夺了它的玉,它焉能不回来复仇?”茯芍不赞同地睨着陌奚,“今日不杀它,来日它寻到淮溢来,一脚就能踩死几十条小蛇。”

“嗯,芍儿说得有理。”陌奚点头,“既然如此,不若回去,左右我们也不是非要这块玉不可,何必杀生结怨。”

“陌奚!”茯芍惊诧万分,“你什么意思!不想交尾就直说。要是怯战,那你就在外面待着,我自己进去。拿了玉,我直接就去找丹尹!他可不会畏战不前!”

陌奚松开玉伞,“芍儿、芍儿,是我不好。方才所说,只是担心里面会有幻境。”

茯芍一愣,恍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从方才林中那片扰人心神的血烟可见一斑,此处玉兽很是厉害,若洞内也有幻境,极有可能挑拨同行者自相残杀。

一时间,她羞窘万分。方才要真是幻术,自己已然中计,怕是能和陌奚当场打起来。

“抱歉……多亏你提醒。”羞愧之后是连连后怕,茯芍郑重道,“之后我一定留神分辨。”

“芍儿是第一次外出游历,自然不清楚外面的情形。”陌奚笑着,语气一转,“不过,芍儿不清楚外面,难道还不清楚我么,才两句话的工夫就要弃我而向丹尹……嗯,原来我在芍儿心中的地位如此岌岌可危。”

茯芍面露赧色,拉着陌奚的手晃了晃,“我错了,夫君~”

陌奚弯眸,“下不为例。”

他轻易把这一段掀了过去,没有提及在茯芍轻易道出“丹尹”两个字时的冷意。

更没有提及,他所演绎者,不是别人,正是沈枋庭。

若这秘境里真有幻境,茯芍担心会挑拨离间他和陌奚,陌奚却怕茯芍看见的是沈枋庭……

二妖稍作整理,往洞窟中走去。

在没入那无尽的黑暗中时,他们默不作声地同时幻化出蛇尾、释放出蛇信,抹除了来人界后的一切伪装。

黑暗对蛇没有影响,比起后天得到的人类视力,蛇妖更习惯原生的嗅觉、温感和蛇腹接触到的震感来认识世界。

没有声息,没有光亮,全然漆黑的甬道长得漫无边际,整整两刻钟都没有半点变化,耳边只有约是钟乳石发出的涔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这方秘境并不像初入时看见的那样祥和平静,还未见到制造秘境的玉兽,单是第一关密林就淘汰了近半入境者,这石窟内的黑暗,又不知会吞没多少性命。

“芍姐姐!”身后忽有呼声传来,茯芍一惊,是酪杏!

她正欲扭头,陌奚立刻扯晃了下她的手,传音给她,“芍儿,静心。”

“芍姐姐……”后方酪杏的声音里带起了哭腔,“芍姐姐,你在哪里……我实在是担心你,所以偷偷跟了过来。你在哪里……”

“是酪杏!”茯芍对陌奚说,“好像真的是她。”

陌奚摇头,“若真的是她,如此近的距离,你我怎么会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也许是这秘境阻隔了气息?”茯芍忧心忡忡,“万一真的是她……”

她有些焦急,下一刻,后面酪杏的哭声愈发清晰起来,她啜泣着道,“芍姐姐,你到底在哪儿,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听到这一句话,茯芍脸上的担忧顿时退去。

天下哪有怕黑的蛇,酪杏的确生性胆小,凡她遇到危险,首先便是往黑暗里躲藏。

她松了口气,懊丧道,“原来真的只是幻象而已。”

陌奚紧了紧茯芍的手,他的眉间微蹙着,脸色有点不好看。

茯芍意会,“夫君,你也听见了什么?”

陌奚没有回话,过了会儿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是什么?”茯芍好奇,“什么事情能让你不高兴?”

陌奚没有详述,只是淡淡道,“陈年旧事,不足齿数。”

茯芍想问,但听出了陌奚不想说。

这个关头,她不想再多打扰陌奚。

接下来的路上,她又陆陆续续地听见了几次幻听。酪杏之后,有丹樱、丹尹、卫戕,甚至还出现了爷爷的声音。

听见老蛇的呼唤,她差点忘乎所以地走了过去,所幸被陌奚拦下。

茯芍顾不上好奇陌奚的“陈年旧事”了,爷爷的声音令她情绪低落下来,沉闷地低头游着,接下来的路上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她的沉寂没有持续太久,老蛇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温和、慈爱,逐步变得尖锐、阴毒。

“小姐!你就这样狠心,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我懂了、我懂了,你从一开始就嫌弃我这老朽了!”

“你早就恨不得我死,是不是!”

这声音里透出两分临死反扑般的疯狂,茯芍深吸一口气,料到自己怕是快要走完这段甬道了,所以幻象才会如此激动。

知道归知道,这玉兽竟敢用爷爷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可恶。一会儿见了面,它若老实交出灵玉便罢,如若不然,她一定要将它绞成肉泥。

茯芍心中情绪翻腾如沸,杀意止不住地往外冒。

在老蛇的尖啸中,一点光晕出现在了甬道尽头。

茯芍卯着头,加快速度,和陌奚往前方游去。

当她踏入光与黑暗的交融处时,有陌生又熟悉的男声出现在了她耳边。

他喑哑地低吼——“芍儿,为何要背弃我!”

茯芍一怔,霎时间,大脑空白。

这一刻她毫无思考之力,哪怕她并不知道说话者是谁、哪怕她心情平静无波,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和冲动迫使她不假思索地转身。

她回过头,身后漆黑空荡。

下一瞬,诡寂的石窟中倏地鬼泣震耳,爆发出轰鸣!

万千怨魂自他们身后的甬道勃发喷涌!

密密麻麻的怨魂团聚纠缠在一起,如蛆群一般被这条甬道成团泄出。

顷刻间,数以万计的怨魂包裹了二妖,它们自空中飞蹿环绕,呜呜咽咽地哀嚎嘶吼。

茯芍身形微晃,眸中尚有两分惝怳。

是谁……到底是谁,那声音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脑中……

“芍儿、芍儿!”

她听见陌奚急切地低呼,也听见了那刺耳钻心的鬼号,清楚地知道目下绝非发呆的时候。

可茯芍脑中混沌一片,她的意识像是回到了蛋里,肉体却在蛋外,中间隔着一层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卵壳,产生了脱节。

陌奚抓着双眸空洞的茯芍,茯芍脸上的这份迷惘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前几次记忆复苏的征兆。

他微微眯眸,扣着茯芍的后脑,将她压进怀里,抬眸望向了空中尖啸疯转的万千怨魂。

聒噪。

正欲出手,附着在石窟壁上的神识却传来点点律动。

陌奚面色微沉,有人继他们之后出了山林,往石窟内部走来。

一共两人,为首浮清,身边立着个白衣持剑的青年,正是沈枋庭。

万鬼齐哭,这声音足够恐怖,洞外亦能听见响声。

浮清双眉紧皱,抬手拦住了身后弟子,“不好,有人先我们一步触发了阵法。里头煞气太盛,你我暂且退避,筑下金刚护罩后再行入内。”

“是。”沈枋庭颔首挽剑,剑指束于胸前,准备念诀。

施法之前,他下意识往洞中觑了一眼,熟料这随意的一扫,却令沈枋庭浑身僵冷,呆在了原地。

浮清为自己布下金刚护罩后回眸,发现自己的弟子没有吟唱法术,只一味死死盯着洞内,模样煞是奇怪。

“枋庭?”他疑惑地唤了一声,“怎么,你看见了什么?”

下一刻,那素来乖巧的弟子倏地倾身,他神色空洞,如同被人操纵夺舍一般,不要命地冲进石窟之中。

“枋庭!沈枋庭!”浮清大骇,一时不察,竟没能抓住沈枋庭,眼睁睁看着他被黑暗吞没。

那张俊朗的脸上麻木无绪,瞳孔失焦,涣散无神。

偏偏,这面无表情之下,又透露出一份诡异的执着,仿佛石窟之内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如花粉之于蜜蜂、月光之于飞蛾,令他奋不顾身地奔向她。

茯芍、芍儿、芍儿……

他感觉到了,她就在里面!

头疼欲裂之中,沈枋庭浑身炽热滚烫,只觉得自己奇经八脉都在扭曲鼓动。

丹田深处,似有一股磅礴强大的罡气正喷薄欲出。

沈枋庭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像是有另外一个他接替了他掌管了肉身。

芍儿……他浑浑噩噩地转动迟缓的思绪,芍儿是谁?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内心深处,只传来喜极而泣的一声——

「芍儿,我的妻子,终于见到你了」

第七十七章

陌奚的神识将洞外的情形一一传导回脑中。

这一刻对陌奚来说,着实不悦。

沈枋庭一阶金丹之躯,竟敢独闯进来,陌奚几乎是认定他恢复了记忆。

行不过半刻钟,沈枋庭的速度骤然减缓,他渐渐停下了脚步,面上流露惑色,像是奇怪自己先前的举措一般。

陌奚自神识中看见了这一慕,他挥袖打碎几道冲向他和茯芍的厉魂。目光微转,他收敛了杀意,自储物器内取出一团蠕动的红肉,朝后射出。

啪嗒一声,那团婴儿脑似的红肉落在了沈枋庭脚前,蠕动的条条红肉瞬间碎开。

刚破金丹的沈枋庭根本来不及阻挡,顷刻间,原本盘旋于甬道深处的群鬼被红肉吸引,纷纷掉头,朝他涌去!

尖利刺耳的鬼泣洪啸一般自深处潮涌喷出,沈枋庭眉心一跳,洪流尚未抵达,贲勃的死气已将他淹没其中,令他根骨发寒、难以动弹。

他张着口,却无力呼吸,黑色的瞳仁映照出密集扭曲的上万厉鬼。

“闪开!”直到苍劲的喝声响起,一柄金光自沈枋庭身侧破出,刺向了他身前的泱泱鬼群。

砰——

利剑如神针分海,自拥挤的鬼群中破出一道两人宽的空地。

奔涌而来的厉鬼避着金光,冲击在了石壁之上,将偌大的石窟冲刷得簌簌动荡。

一股大力抓着沈枋庭,将他向后扯去。

当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清瘦老者时,沈枋庭猛地大口呼吸起来,冷汗涔涔地捂胸喘息。

金剑在鬼群众收割一轮,复又回到了浮清手中。

浮清持着法剑,左手夹着一张黄符,与粘附在石壁上下的厉魂对峙。

此处实在黑暗,目力无法企及,浮清放出神识,当触到地上角落里那一滩蠕动的红肉后,脸色难看了起来。

甬道尽头,陌奚回眸扫了眼身后诸鬼,抱着茯芍踏入光亮处。

吵闹聒噪,当块堵住甬道的抹布,倒也还凑合。

一个甩头,茯芍终于冲破了那层卵壳般的精神束缚,她蜷了蜷手指,重新掌控起了身体。

甫一回神,她立即提起黄玉骨伞准备战斗。

然而扭头四顾,周围哪还有怨魂,那鬼哭狼嚎的声音皆去了远处。

她懵憕地望向陌奚,陌奚抚慰道,“已经无事了。”

茯芍愧疚地看向陌奚,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辩解。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颓丧地道歉,“是我不够集中注意。”

不管怎么说,祸是她触发的,这点无可置疑。

陌奚问:“方才芍儿是听见了什么?”

茯芍迟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声音我并不认识,他怪我为什么要背弃他。”她眸中带着迷茫,自己对此也十分不解。

陌奚眸光微转,入洞前的担忧一语成谶——

那必是沈枋庭无疑。

有幻象还不够,沈枋庭本尊竟也追了过来。

陌奚心口发冷,面上幽怨地自嘲,“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近在咫尺的距离,竟叫一个幻象夺走了芍儿的注意。”

茯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懊丧之色一扫而空。

她晃了晃和陌奚交握的手,“夫君,你总能替我找到借口。”

陌奚轻笑,“琼玉自然无瑕。”

茯芍遗憾,为什么才刚刚入夏呢。

春天刚过,她又开始期盼秋季了。

绝世灵玉近在咫尺,可茯芍没由来的分了神。她想,陌奚背上的那块帝王绿鳞又该成熟了。

黑暗的甬道之后,是一片奇幻瑰丽的草甸。

土地湿软,蛇尾碾过,能感受到清晰的潮意。

一种奇异的仙草覆盖了此间土地。

草高不足一尺,手指粗细,柔韧如藤,散发着蓝紫色荧光。

有星星点点的萤虫在低空游荡,两种柔光交织出了静谧,和刚刚经过的血腥密林、黑暗石窟相比,这里美好得宛如一方仙境。

茯芍感受到,灵玉的气息越来越近。

他们朝前游去,被蛇尾压倒的荧草很快回弹,蛇尾没在草下,所过之处摇出两道晃动的光河,荧光波澜,美不胜收。

游出二里,在一个缓坡之下,他们看见了一汪青色的湖。

湖中心有一小坻,坻上彩光熠熠,正放着一尊靛青灵玉!

那玉仿佛是汲取身下湖水精华而凝成的,清澈澄亮,水头好到了极点。

茯芍的眼睛立刻直了,魂不守舍地往前游去。

吃了之前的几次亏,她再不敢掉以轻心,于湖前止步,努力压下对玉的渴望,踟蹰地打量这一方湖水。

玉兽从来不会离开灵玉太远,这附近无有遮蔽,守护灵玉的玉兽十有八九潜藏在湖底。

湖水密封了气味,茯芍便贴着湖边的泥土大幅摇摆蛇尾,仔细感知着湖下的情形。

一股细微的震动被蛇腹探测到。

那是一股接一股的绵长呼吸,过于沉缓的吐息说明水下的玉兽体型绝对不小。

茯芍蹙眉,果如陌奚所言,这头玉兽不容易对付。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湖,发觉有些怪异。

湖水乍看之下漼澯清澈,凑近一看,却连毫厘之下的情形都觇视不到,可见度几乎为零。

这不像是水,倒像是一层厚重的结界,阻拦外界的窥探。

如此一来,他们便找不准玉兽的位置,无法自水上偷袭刺杀。

茯芍正犹豫要不要深入水下,就见一旁的陌奚冲她示意。

他微微俯身,将修长的五指置于水面。

指腹和水隔着微乎其微的一层空隙,没有直接接触,自他指下有诡异的墨绿色荡开。

这股不祥的墨绿迅速蔓延、污染了整片湖泊。

如此大量的毒素,茯芍竟没有嗅到丁点气味,在水下沉酣的玉兽亦无知无觉,任由蛇毒侵占了湖水。

这种无味的蛇毒,茯芍印象中只出现过一次,她传音问陌奚:“是锁丹水,防止玉兽爆丹的毒?”

陌奚颔首,这等修为的玉兽,若是爆丹,后果非同小可。

“上一回的锁丹水没有颜色呀。”

“这次还加了点别的东西。”陌奚回道,“用来麻痹玉兽的身体。”

当最后一点清水被墨绿吞噬,一声沉闷的兽吼才自水下响起。

湖面波谲簸荡,茯芍手中黄玉骨伞当即撑开,挡在自己和陌奚身前。

伞骨打开的瞬间,一股激荡的水浪便砸在伞面之上,发出轰然巨响。

吼——

震天的怒吼自前方发出,黄玉骨伞之外,一头青色水麒麟正立于低空,阴鸷地怒视二妖。

水上巨兽四蹄踏雾,目如铜铃,尾如流星锤,高六丈有余,长度无法计数,单那锤尾便有二丈长短,身下阴影笼罩了半湖。

自它出水后,偌大的湖泊水位足足下降了将近半尺!

那厚重的鳞甲缝隙中残留的水液如瀑布一般形成水帘,哗哗流落。

双方一上一下的对视着,麒麟凶恶的兽瞳并未震慑住两名入侵者。

少顷,陌奚抬手,望着空中的水麒麟对茯芍轻声开口:“芍儿,采玉。”

空中出现了半息死寂,半息之后,空中地上的三头妖兽同时有了动作。

茯芍提伞直扑湖心小坻;

麒麟怒吼,抬爪拍向盗玉者之前,岸上的陌奚霍然化作原型,一条十丈有余的巨蛇撑于天地之间,他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空中麒麟喷出蛇毒。

毒液射在麒麟的厚甲之上,哧哧腐蚀声不绝于耳,冒起青烟一片。

麒麟摇头呲牙,痛吼声在整个秘境中回荡震动。

青烟散开,被蛇毒沾染的地方凹陷了下去,胜于龟壳的厚甲竟完全融化,那毒深入皮下,腐至白骨才算结束。

麒麟顾不得对付身形微小的茯芍,注意力集中于和自己体型相当的雄蛇身上。

它仰颈怒吼,前蹄重踏,一蹄跺下,身下的湖面扩开层层波纹,轰然一声,有尖锐的丈高水柱自湖中暴起,呈环状朝外叠加荡开。

茯芍刚要踏上小坻,一束水柱便在她身下刺出,她不得已退避,一路被水柱挡回岸上。

前功尽弃,她等待着水柱落下,正要再度尝试,倏地扭头,看向了自己和陌奚来时的方向。

在她对岸的苍墨巨蛇同样感知到了——

有人闯入了。

浮清的速度比预计得还要快,此行他准备充裕,先前拿出的那尊白琉璃莲花灯便乃琮泷门传代法宝,可见对灵玉势在必得。

新的盗玉者加入了战局,茯芍心急,吐信的频率略显急躁,陌奚了然,巨大的蛇身忽然隐匿,不见踪迹。

骤然失去目标,水麒麟绕身顾盼,庞大的兽身回转,身上倏地一沉。

阴冷的蛇鸣在耳边响起,巨蛇不知何时绞缠在了麒麟身上,蛇身如索,将它四肢脖颈和腹部紧紧勒住。

这不是毒蛇惯用的伎俩,为了给茯芍争取夺玉的时间,陌奚需要将麒麟锁住。

麒麟暴怒,扑去岸上,滚地碾压身上的巨蛇,趁此机会,茯芍疾速飞去小坻,一把按住了灵玉。

流光溢彩的玉在她掌下焕发出耀眼的火彩,她欣喜若狂,想将它收入储物器内,却发现那玉牢牢地粘在了坻上,无法移动。

这情形从前也有过。

陌奚寝殿里的那块玉榻烙有王印,修为低于他者无法搬动。

显然,这块灵玉上也有麒麟的烙印。

茯芍长尾一甩,圈圈缠住灵玉,先将宝贝占在身下,然后再输出法术冲决玉印。

后一步赶来的浮清沈枋庭就见秘境中混乱一片。

岸上是相互争斗的两头巨兽;浑浊墨绿的湖中,是一条趴在玉上施法的雌蛇。

“好机会。”浮清当机立断朝着湖心掠去,一边唤道,“枋庭,随我夺玉!”

“是。”沈枋庭紧跟浮清之后,师徒二人趁雄蛇缠住玉兽,一起袭向了坻中的雌蛇。

“孽畜,还不退去!”苍老的威吓自空中落下,数道雄黄符箓凌厉射向了茯芍的蛇身。

陌奚是领教过浮清的雄黄符箓的,那些符箓未必伤得到茯芍,但中符之后的感受绝不好受。

他欲赶往茯芍身侧,一个使力,用劲将草地上的麒麟扭倒,蛇口张开,尖利的獠牙狠狠刺入兽颈当中,注入巨量蛇毒。

湖心之中,在分出法力抵挡符箓,和全力破解烙印之间,茯芍选择了继续破印。

凭借黄玉一族强悍的防御力,她生生受下了雄黄火符。

十数张符箓在茯芍身上炸开,燃起熊熊烈火。

茯芍暴戾地嘶鸣着,她并未受伤,可身上接二连三的爆炸令她本能焦躁。

腾不出手,她便仰头对着空中的人类发出嘶嘶恫吓,蛇尾愈缠紧了灵玉,绝不肯把玉让出。

十数张雄黄火符下去,那雌蛇身上竟无半点痕迹,玉鳞依旧璀璨,亮如明镜。

浮清意识到不对劲。

他仔细看着那身奇特的黄玉鳞,脑中回想起曾经读到过的古籍,不由得暗自生惊。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韶山黄玉?

难怪不近女色的陌奚身边有了雌性,也难怪绝玉体质的他会出现在这里。

陌奚未必知道黄玉的来历,但必然发现了这条雌蛇身上的纯正仙气。

浮清断定,他定是想将她练成补材。

只是黄玉一族的蛇丹无法豪夺,须得原身心甘情愿献祭,陌奚故此假意温柔,处处讨好这条雌蛇,为她夺玉。

浮清咬牙,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连黄玉这种传说中的仙蛇都被他找到了。

绞缠着麒麟的巨蛇背部光滑整齐,看这模样,他已哄骗黄玉蛇为他拔出了蚀骨钉!

怪不得城外对峙时他气定神闲,嚣张狷狂。

万千思绪自浮清胸口涌现,千转百回后,他快速瞥了眼逐渐落于下风的麒麟,冒险游说:“韶山黄玉,却和邪妖厮混一处,如此做法,可还对得起你体内的黄玉之血么!”

茯芍不由诧异。

韶山残留的遗本很多,可没有一段关于黄玉族起源的字句,爷爷也对此三缄其口,从未谈及。

这老头是谁,听他的话,似乎对黄玉有所了解。

茯芍心中惊疑,但冲破玉印的动作不停。

一码归一码,这玉她非得到不可!

她没有理睬浮清,实在是厌恶他,即便满腹疑惑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浮清游说不成,目色阴沉了两分。

他时刻注意着陌奚那边的动静,见麒麟动作之间有生硬的卡顿,便知道它早已中了陌奚蛇毒,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一旦陌奚抽身赶来,光凭他一人绝无法对付。

是要黄玉,还是要这块旷古烁今的灵玉,二者之间他必须立下决断。

不等浮清下定决心,局势被第三者打破。

一道金白色的妖光自入口处射来,形如长箭,直冲茯芍头颅。

茯芍瞳孔骤缩,金箭中所蕴含的力量高她不少,她无法像是硬抗雄黄符那样抗下金箭。

不得已,她收回冲击玉印的法力,在自己面前凝出三道玉墙。

咔——

金箭星驰,接连突破两道玉墙,尖端刺于第三道中央,二尺厚的玉墙自箭下扩开蛛网裂纹,旋即霍然崩塌。

茯芍瞳孔骤缩,好强的穿透力,来者的修为必在她之上!

天空中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修士,情急之下,茯芍一边迅速捏诀准备战斗,一边引颈高呼:“夫君——”

这一声呼唤,本沉默站在浮清身后的沈枋庭陡然一怔,熟悉的刺痛又穿过了他的大脑。

头颅钝痛,他的脚步不自觉朝着雌蛇走去,走出两丈,沈枋庭才骤然回神,立足停下。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雌蛇召唤的雄蛇毫不犹豫地甩开玉兽,将那庞大的麒麟砸去百丈之远,荡起扬尘无数。

它驰向雌蛇身边,残影之中,逐渐幻为人形。

这是沈枋庭第一次看见陌奚的人形,陌奚是再典型不过的邪妖,无论幻术练到多么如火纯情的境界,眉眼间的妖气始终挥之不去。

那张皮囊过于完美了,真正的人类是不会完美到这个地步的,反而叫人一眼看出破绽。

眼见陌奚靠近,浮清立刻带着沈枋庭后退,准备静观其变。

陌奚自水上掠过,蛇尾所触,荡起层层水纹。

滴答一声轻响,气氛倏地寂静下来。

一层透明的水膜自湖面荡开,朝四野扩散开去。

霎时间空中充斥着漉湿的潮气,静谧阴凉的气息随着水膜铺散蔓延。

有幻莲浮于湖上,星星点点地布在了雌蛇周围,将她护住。

沈枋庭微讶,这是领域。

自他拜入琮泷门以来,听了太多蛇王陌奚的恶名,他阴险狡诈、笑里藏刀、冷血嗜杀、残暴无情,是修真界乃至人类的头号恶敌。

可沈枋庭只见,那雄蛇赶至雌蛇身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抚过雌蛇的后颈,与她偏头吐信交换彼此的信息。

沈枋庭不懂蛇语,只能看出雌蛇吐信的频率较快,一双黛眉也紧蹙着,仿佛是在嘀嘀咕咕地和丈夫抱怨方才的遭遇。

陌奚偏着头,替她整理鬓发,蛇信徐徐触过雌蛇的脸颊、鼻尖。

“为何要开水莲域?”茯芍不解,陌奚对上水麒麟都没有铺开领域,为何这时却要打开。

陌奚传音给茯芍:“玉兽尚未死透,距离蛇毒完全发作还要半刻。”

那等体型和修为的巨兽绝不容易死透,听见茯芍的呼唤,陌奚等不及赶了过来。

防止玉兽反扑,是明面上的理由,但张开水莲域主要目的是为了将茯芍的气息遮蔽。

毕竟,这里可不止他一条修为高于茯芍的妖,对方虽不是蛇,却一样值得提防。

茯芍蹭了蹭陌奚的下颚,问:“你已经封死它的内丹了么?”

上古玉兽并非衾雪之辈,茯芍有点担心,若陌奚封不住对方内丹,一旦麒麟自爆,他们都难以走脱。

她只是随口过问,内心已对陌奚十分信任。不承想,陌奚却摇头,“湖水中有结界,没能完全封住它的丹田。芍儿小心,我们取了玉就走。”

茯芍一怔,“那它要是追来报复……”

陌奚轻声道,“离开玉境的玉兽,如脱水之鱼,不足为惧。”

他这样说,茯芍便放心了。

看着二妖吐信交颈、亲密无间的模样,沈枋庭不知为何感到了目眩,脑袋中那隐隐的钝痛化为尖锐的刺痛,且痛感在逐渐加强。

许是因为这不明缘由的痛,他心绪躁戾,修道以来从未如此浮躁过。

眼下正是关键,沈枋庭吞下两丸定神丹,默默运转周天,死撑着没有开口,想要捱到离开秘境后,再去找医修检查身体异样。

短暂交流的同时,陌奚和茯芍对向金箭射来的方向。

那金箭发出时,尚看不见出手者的人影,而今却见一名白裙银装的女子站在半里之外的草坡上。

她戴着没过膝盖的幕篱,叫人看不见容貌,身后跟着两名持剑武婢,各个冷若冰霜,敌视着小坻上的二妖。

“是她……”茯芍低呼。这正是和他们在酒楼门口擦肩经过的女子。

当时她便看不透她身上的幕篱,原以为那幕篱是什么法宝,而今方知,是因为对方的修为在她之上。

茯芍看不穿那女子的身份,可身后的两名武婢,她还是看得出的。

“蛇妖?”她仰头看向身旁的陌奚,陌奚纠正:“是蟒。”

蟒蛇,修为又在自己之上……茯芍立即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芙梃国,王太女,黎殃。

对方静默地望着湖心,微风漾起素白的衣袂和轻薄的幕篱。

片刻,幕篱内传来天山融雪般清冷的声音:“蛇王一向可好?”

陌奚展眉,“不比殿下来得意气风发。”

“灵玉与你无用。”寒暄不过一句,黎殃很快进入了正题,“蛇王想要什么,我可以与你交换。”

闻言,陌奚搭在茯芍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呵笑,“如此说来,正有一物想要。”

女子不语,示意他开口。

陌奚抬眸,温声道,“殿下对我妻子出手,我想要你的内丹向妻子赔罪。”

“放肆——”黎殃身后剑声铿锵,两名婢女拔剑出销,冷愠地对向了陌奚。

黎殃沉默片刻,摘下了头上的幕篱。

顷刻间,万缕金丝迎风涌现,如旭日东出,光芒万丈。

幕篱之下,露出一张九天神女般高不可攀的绝色容颜。

她开口,漠然道,“如此,便无话可说了。”

第七十八章

认出黎殃的身份后,茯芍欲言又止。

她和黎殃的父亲是堂兄弟,也是好友,但老蛇反复叮嘱过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投奔对方。

他说,除黄玉以外,外面的蛇并不在乎血缘,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

茯芍犹豫着,她看得出黎殃对灵玉势在必得。以己度人,若哪里突然窜出个自称是她的堂妹,想要灵玉,茯芍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此时认亲,平添笑话,毫无补益。

茯芍便作罢了。

她的眸光沉下,不管是谁,这玉她都不会让出。

隔着半湖,双方杀意蔓延。

陌奚尾尖轻摆,水莲域中波纹澹澹,不着痕迹地朝着黎殃漾去。

锁丹水。

黎殃眼睑下垂,一双红玛瑙般的眸子瞥了眼脚下的水波。

她不至于为玉爆丹,但也不喜欢被蛇毒触碰丹田。

鎏金妖光自黎殃脚下扩开,水乳一般四散漫灌。

金属性的领域质地比水属性浓厚许多,两片结界相触,黎殃一怔,惊诧抬眸,重新审视起了陌奚。

那水莲域中浩瀚的水汽压得她心脉寒凉。

是什么时候,蛇王的修为竟已逼近五千年!

情况和预想有所出入,如此一来,从陌奚手下夺取灵玉的胜算十分渺茫,何况陌奚不是独身——

黎殃维持着领域抵抗蛇毒,目光越过陌奚,望向了那条缠在玉上的雌蛇。

陌奚的威胁太大,导致她先前并未注意到这条雌蛇。

而今,黎殃的目光扫过灵玉上的蛇尾,见雌蛇鳞色和黄金蟒身上的黄斑近似,另多出一层釉质,如琢如磨,泛着玉光。

这样的鳞,她似乎曾在哪里听说过……

两方领域僵持着,水色与鎏金抢占着这片秘境。

察觉到黎殃的视线,陌奚长尾横亘,挡住了身后的茯芍后,顺势砸入湖中。

轰——

水花高高溅起,万千水珠迸炸至半空,自最高点骤然凝滞,随即扭曲成条条水蛇,凶恶阴冷地朝黎殃蹿去。

与此同时茯芍缠紧蛇尾,拼尽全力冲击玉印。

觊觎灵玉的目光太多,在蛇妖天生的占有欲和贪欲下,即便相信陌奚的实力,她也不免生出焦虑。

是她的,这块玉是她的!

她将灵玉缠得更紧,玉尾在灵玉上收缩摩挲游动,看见这一幕的黎殃心中愈发生疑。

如此绞缠方式,更接近于蟒的习性。

她望向雌蛇的面颊,那里似乎也没有毒腺。

难道不是蛇,而是她芙梃的子民?

无暇细想,万千水蛇已至,它们被挡在鎏金领域之外,稍一扭身,竟钻过了屏障,朝着领域中央的黎殃游来。

嘶嘶蛇鸣细密如丝,分明只是些水,透明的蛇瞳里却盈满了嗜血杀意。

黎殃结咒抬手,衣裙无风翻飞,千丈金光凝于她身后,仿若旭日降临,为前方的神女加冕护法。

素手挥下,金箭齐发,箭箭命中飞来的水蛇,无一漏差。

细蛇溃散成水,自半空坠落。万箭射过,如下一场淅沥的小雨。

然而水蛇化雨,坠于地面不过须臾,那些水珠便又颤动起来,如有生命般朝着中央汇聚。

鼓动的水流化零为整,最终汇为三路,伏在草间微微抽搦。

黎殃蓦地反应过来,先前的小蛇不过是诱饵!

鎏金领域坚不可摧,若是强攻,陌奚未必能迅速击破她的坚壁,故而用细密的水蛇渗入其中。

为了骗取她的首咒,细蛇高调嘶鸣,数量铺天盖地,营造出浩大声势。面对实力高于自己的蛇王,黎殃不敢不尽全力,陌奚是瞄准了这一心理。

黎殃将高级咒术用在了对付诱饵之上,当诱饵散去,真正的攻击才展露人前。

流水成形,顷刻间,三条腰粗巨蛇拔地而起,呈扇形包围了黎殃。

那蛇颈抬至二丈,透明的蛇首栩栩如生,獠牙与蛇瞳中的邪煞之气悚目惊心。

邪佞的巨蛇之后,是更加阴狠的毒蛇,偏偏又戴着一张温和尔雅的人皮面具。

黎殃再无法藏拙,浅金色的妖光一闪,一条长尾钻出了裙摆。

那是一条金白相间的长尾,金胜于骄阳之辉,白不逊于枝头花雪。二色并缠,仿若一尊顶级的金镶白玉,华美摄魂。

茯芍冲击玉印的同时,时刻注意着敌情,自然,她第一时间看见了黎殃身下的长尾。

好美!

第一次见到四千年修为的雌蛇,她眸中亮起惊艳,旋即心虚地扫了眼陌奚的背影。

在不知道陌奚是雄性时,茯芍曾将他视为自己的标杆,以为天下雌蛇再无谁能出陌奚其右。

如今方知山外有山、蛇外有蛇。

她不在乎什么远房堂姐,却不能不在乎美玉。

这条华美的金镶玉让她动了恻隐之心,茯芍纠结极了,想让陌奚给金镶玉留一条命,又担心放虎归山会给淮溢招致祸端,殃及那些无辜的小蛇。

思来想去,茯芍终于有了决断。

她张口呼唤陌奚:“夫君,别伤她的皮!”

陌奚余光微瞥,扫向身后的茯芍。

茯芍进而补充,“她好美,我要把她挂在璗琼宫里。”

黎殃的两名婢女闻言,气得双目猩红,“什么东西,竟对着殿下敢口出狂言!”

她们不等黎殃的命令,化为原型巨蟒与三水蛇纠缠鏖战,一边高呼:“殿下快走!”

局势已然明了,黎殃并非陌奚对手。灵玉大抵无望,她们所能做的只有死命殿后。

黎殃并未动作。

她平静地扫过玉上雌蛇,没有两名婢女那样愤懑,轻轻一眼后,便望向一旁远处。

远处烟尘滚起,震起一声低吼——

本已倒地的玉兽倏地狂奔而来,朝着灵玉旁的二蛇冲去。

它身后滚滚尘贲中人影幢幢,隐约可见浮清脸上的算计。

浮清已然看清局势,黄玉和灵玉,二者不是随他心意挑选,而是看他能趁机捞到哪个。

而黄玉也好,灵玉也罢,不管要得到哪一个,都不能让陌奚占得鳌头。

黎殃不能就这样败在陌奚手上,若黎殃离去,这秘境之中就再无可以制衡陌奚的存在。

审度清楚形势后,浮清立刻带着沈枋庭摸去玉兽身边,自己施法压住玉兽体内的蛇毒,再令沈枋庭喂它吃下止痛狂化的丹药。

这头麒麟的修为在四千年之上,那条三千多年的黄玉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冲开麒麟设下的玉印。

玉兽加上黎殃,陌奚再是厉害,到底也没有突破五千年瓶颈。

看着巨兽踏着雨云扑向小坻,浮清也自袖中握紧了剑柄,做好了夺玉的准备。

面前无人,他眸中的兴奋贪婪再也遮掩不住。深陷妄念中的他也就没有注意到身边弟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玉兽发狂,茯芍只觉身下震颤不止,整个秘境都开始摇晃。

这俶诡的仙境不复静谧,荧草翻折,天地昏暗,平静的湖面破碎簸荡,强劲的暗流潆洄形成旋涡。

玉兽仰首,长号嘶吼,旋涡之间赫然拔出一柱冲破苍穹的水龙卷!

一柱柱水龙卷从湖底拔起,磅礴浑浊的水卷将湖搅得天翻地覆,无数荧草、土块皆被吸入其中。

一桩桩高速回旋的水龙卷自不同方位拉扯着小坻上的二妖,远远观之,如汪洋大海上掀起飓风般可怖波谲。

茯芍紧紧扒着灵玉,在震荡里稳住玉和自己。

昏暗之中,有粲然的金光亮起。

土坡之上,黎殃直臂拉弦。

她持着一张金光灿灿的巨弓,右手指间金芒汇聚,少顷,一支三尺三长的金羽箭凝聚而成,对准了暴风中的陌奚。

黎殃没有再对疑似蟒妖的茯芍出手。

那雌妖的想法不错,她也打算将那条金玉般的雌妖夺来,挂在宫里。

黎殃眼中的杀意利于金箭,茯芍察觉到她的杀气,在翻江倒海的水中死死缠住灵玉,咬牙爆发出全身法力,猛力冲击着玉印最后一层。

陌奚眸色微凉,在奔涌的水中屹立不动,身上散发出幽幽妖气。

一条盘旋缠绕着的碧色巨蛇自妖气中显现。正是他杀死衾雪时所幻化过的真身幻影。

碧影甫一显现,立即罩在了茯芍身上。

幻蛇盘绕成团,如强有力的结界一般,将整个小坻包裹其中,密不透风地护住了茯芍与灵玉。

蛇影之内风平浪静,无有半滴水液能够渗入其中。

与此同时,陌奚的真身已然冲向了空中的麒麟。

陷入癫狂的麒麟双目赤红,卯头朝陌奚撞去。

陌奚侧身,在麒麟擦过的瞬间,一把抓住它头上的鬃毛,拗过它的兽首。

麒麟欲扭头挣脱,挣扎之间,它浑浊的赤瞳和陌奚相对。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翠芒大作。

陌奚紧盯着它,强势的精神力尽数灌入麒麟识海,带着几分戾气在它脑内横冲直撞,吞噬撕咬着它的精神力,大肆破坏它的元神脉络。

他放任浮清偷偷摸摸地做这些小动作,便做好了对应准备。

在玉境之中,陌奚本无法控制玉兽的精神力,但在狂化类丹药的作用下,玉兽的理智被削减了不少,给了他入侵的机会。

倒是要感谢付清的药,替他抹平了麒麟爆丹自毁的风险。

一支穿云箭自地面直射而来,携光千万,炽热璀璨。

茯芍一怔,她从未见过陌奚入侵他人识海的模样,与浮清一样,她只知陌奚擅长蛇毒,不曾知晓陌奚同样擅长精神控术。

想到先前玉兽尚未狂化,陌奚的蛇毒都无法将其杀死,如今他将真身幻影罩在她身上,要独自迎战两头四千年以上的大妖——

茯芍心跳如鼓。

那金箭流星般射入涔云之间,茯芍忍不住疾呼提醒:“夫君!”

丹田运转至滚烫发热,猛然间,她身下的玉印蓦然冲破!

不知是麒麟的识海被陌奚入侵,导致封印衰弱;还是茯芍的法力高涨到了极致,又或者是双方共同作用的结果。

封印一除,灵玉的光彩再也遮盖不住。霎时间,旷古灵玉上异彩流光充斥了整个秘境。

随着这宝光一起爆发的,还有茯芍的妖力。

金沙般的妖光潮涌扩散,像是沙丘坍圮,碎金般的细沙轰然倾泻!

这是茯芍的领域,用以控制地面的黎殃、浮清,为高空的陌奚解决后顾之忧。

浮清脸色大变,心中震荡不已。

这玉兽实力高出茯芍一个境界,又在玉境的加持之中,莫说茯芍不能冲破那层玉印,就算她达到了四千年的修为,想要冲开玉印也得要数个时辰。

距离凌熔秘境开启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这条雌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不对!浮清眸中亮起精光,他不该用普通的妖兽去度量黄玉。

不愧是精通玉术的黄玉一族。

若说之前的他还有些舍不下那旷古奇玉,而今在见识到了黄玉非同一般的玉术后,浮清已全然将目标放在了茯芍身上。

思索之中,浮清动作慢了半步,未及避开那金沙浮光。

被金沙领域湮没,他顿觉两脚深陷泥淖,行动时极其费力迟缓,宛如被亿兆流沙拥住。

沈枋庭修为尚浅,他受茯芍领域的影响比浮清更深,已不仅是行动迟滞的问题,那些流沙挤压着他的四肢身躯,直令他的五脏六腑都出现了疼痛压迫。

这隐隐的闷痛还不足以让沈枋庭着急,让他焦虑的是,体内还有更加剧烈的刺痛在蔓延。

从那声凄厉的“夫君”开始,他的大脑、骨骼乃至血管经脉如同撕裂一般。

一股浩荡的力量自内部冲出,几乎将他撑裂。

他摇摇欲坠地走了两步,眼前渐渐模糊。

一抬眸,就见雌蛇将灵玉收入储物器内,抽身去追金箭。

她满脸焦急,不顾一切地赶往雄蛇身边,那双琥珀瞳孔依旧清澈明亮,可眼中的人却不再是他沈枋庭。

不再是他?

沈枋庭甩了甩胀痛无比的头,不料这个动作直接令他眼前昏黑、额头一重,狠狠栽倒去了地上。

这一声重响,浮清终于回神。

他唤了两声沈枋庭都不见回应后,一把将人拽起,另只手探向了他的鼻息。

呼吸尚在,只是很不稳定。那张年轻英俊的脸青白若纸,额上冷汗淋漓。

浮清皱了皱眉,念在沈家的份上将沈枋庭扶了起来,喂了两颗丹药,姑且护住心脉和丹田。

余下的他懒得多管,直接把人丢进了储物器,继而又炙热地盯向了黄玉蛇的身影,等待可以下手的时机。

茯芍刚飞至半空,就见陌奚振臂一挥,那笨拙的巨兽居然顺着他的指向,不管不顾地往金箭箭头冲去。

轰——

麒麟额心甲和金箭撞在一起,荡开一层气浪。

金箭消散,化为点点齑粉,有鲜血自麒麟额心流下,它不知疼痛地朝着地面雌蟒扑去。

那双猩红的兽瞳中,窝着一条虫子般的碧蛇,它如蟹奴寄生螃蟹般扎根在麒麟脑中,控制着它的神识。

茯芍愣在空中,陌奚左手环着右腕。

狂化的麒麟莽劲儿不小,那一拽,震裂了他的腕骨,所幸结果符合他的预期。

他自然是听到茯芍那一声提醒的,因为那声鸿雁般的呼唤,陌奚心情颇佳。

正要去找茯芍,就见半空中的茯芍掉头追着麒麟而去,目光坚定。

“芍儿?”陌奚讶然,地上的黎殃亦是惊愕。

雌蛇疾驰如坠星,在金沙领域之下,麒麟速度减缓,茯芍得以在麒麟扑倒黎殃之前,甩尾绞缠住它。

玉兽太大,茯芍化回原型,丰硕的蛇身死死锁柱它的关节,用力得耳鳍竖张。

两头巨兽一齐滚落地面,陌奚眯眸,余光冷冷扫向黎殃身后的华丽长尾。

她就那样喜欢,不舍得黎殃被伤分毫?

茯芍缠上玉兽,方才真切体会到了之前陌奚的不易。

麒麟身上的每片鳞甲都厚于龟壳,且成棱形,绷紧身体之时,上半部分的尖端悉数翘开,形成刺猬一般的保护。

难怪陌奚绞缠多时都不见麒麟有半点伤害,直到她呼唤,陌奚才在麒麟甲中寻到缝隙注入蛇毒。

光凭绞杀,无法解决这头麒麟。

但茯芍尚有不甘。

她翕张耳鳍,几根黄玉骨极力伸展,将洁白的鳍膜绷出了两分透明。

那华美的玉鳞在和粗糙兽甲的摩擦间,划出了几道浅浅的白痕。

麒麟愤而转身,翻滚半周,将雌蛇压在背下碾压。

陌奚一叹,罢了。

在茯芍眼里,黎殃不过是条昂贵稀奇的玉罢了,他明知道茯芍有多爱玉,何苦去和死物计较个高低。

正要控制麒麟脑中的寄生蛇,就听见底下传来熟悉的恫吓声。

空灵,可爱,如重扫筝弦,泠泠雅清。

灿烈的玼光自茯芍身上亮起,那般色泽,正是这秘境中的那块灵玉!

陌奚黎殃和远处伺机观望的浮清同时一惊,脑中浮出了个许久未流传的词来——

[共鸣

人妖修道、灵草仙器存于世间,皆择取天地之中最为亲近的灵气吸收入体。

当属性接近的两样事物相会,一方发力,动用大量的灵气后,周围同属性的物件便会产生共鸣。

储物器中的灵玉玉光闪烁,在茯芍身周围聚起大量土灵。

茯芍惜玉,哪怕拥有极高的玉缘,也始终不舍得吸收灵玉之力。

这份成玉之美,在此时得到回馈。

点点黄色的光点从灵玉融入那身玉铠。

土灵修补着玉鳞和麒麟鏖战时留下的划痕,充盈着她的丹田,滋养着她的肌骨骼肌肉。

咔啦……一声轻响,一块龟壳厚的兽甲在黄玉蛇身下断成两截!

茯芍蛇瞳收缩成针,伴随着一声穿云的唳啸,她使出了冲破蛇蛋的力气,换来了身下麒麟连声凄嚎。

蛇身之下,兽甲粉碎成块,体内断裂的骨头横七竖八地插入脏器。它本能地想要爆丹,把身上的雌蛇一起带走。

陌奚眸色晦暗不明,可到底还是帮着茯芍,调动了麒麟脑中的寄生蛇,死死压制住它爆丹的冲动。

埋在麒麟体内多时的蛇毒开始肆虐,毒素涌入心脉,冲破了浮清替麒麟保命的屏障。

那庞大的巨兽蹭蹬了几下后肢,慢慢归于死寂。

茯芍绞着它,良久未曾放松。

直到陌奚来到她身边,抚上了雌蛇的后颈,茯芍才试探着缓缓松了点禁锢。

麒麟一死,浮清自知此行夺玉无望,心中遗恨,身体却毫不犹豫迅速撤离,没有半分恋战。

茯芍松开麒麟,化回人身,第一时间朝着黎殃喊话:“我救了你,这头玉兽的内丹也给你,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她说话时双眸紧盯着黎殃,蛇信频繁伸吐,是在观察黎殃的反应。

黎殃复杂地望着茯芍。

茯芍身上的气息被陌奚悉数抹去,因而直到看见茯芍原型上的一对耳鳍时,黎殃才认出了她的身份。

韶山黄玉。

她半敛眼睑,喑哑地道出一声,“好。”

茯芍狐疑地伸吐了两下蛇信。她觉得黎殃没有撒谎,可她答应得未免太过爽快。

她传音给陌奚,向他求证:“她真的同意吗?”

陌奚理解了茯芍的想法。

她喜欢黎殃,不想杀她,又舍不得灵玉,担心黎殃会为了玉滋扰淮溢。

之前茯芍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杀了黎殃;在麒麟转身攻向黎殃时,她看见了破解之法,有了挟恩图报的打算。

再怎么说黎殃也是蛇,还是世上唯一的四千年雌蛇,又是她的堂姐,茯芍不希望一见面就接下仇怨——

但灵玉她是绝不会让出去的。

除了灵玉以外,她可以给黎殃一切,包括以身试险,去应战修为高于自己的玉兽。

若黎殃愿意接受她的交易,那么双方各自平安;

若黎殃表现得怀恨在心,茯芍便会立即联手陌奚将她就地抹除。

这计策称得上天真烂漫,茯芍自己都没想到黎殃居然会爽快应下。

顺利得太过反常,茯芍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她相信陌奚一定看得出黎殃有没有说谎。

陌奚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摇头,告诉了茯芍实话。

他不想在彼此之间留下太多隐患,黎殃不是沈枋庭,还不值得他冒险扯谎。

茯芍高兴了,没想到黎殃如此通情达理。

这样的结果自然最好。

支撑玉境的玉兽已死,凌熔秘境开始崩坏。

脚下湿软的草甸子震动了起来,陌奚揽住茯芍,深深望了眼沉思的黎殃,旋即转身,带着茯芍离开了秘境。

“殿下!”从水蛇缠斗中捡回性命的两名婢女立即道,“玉境撑不了多久,我们也快走吧殿下!”

黎殃颔首,目光始终落在雌蛇的背影上。

“走罢。”当彻底看不见茯芍的背影后,黎殃淡声道,“挖了玉兽的内丹,立即回宫。”

她要找机会去一趟淮溢了。

第七十九章

拿到灵玉,茯芍一点儿也不想在讨厌的人界滞留,出了秘境就乘坐陌奚的玉辇回淮溢了。

灵玉太大,玉辇内不便拿出,这一路上,茯芍时不时摸一摸储物器,又时不时往窗外眺望,看看还有多久到家。

模样神态,和当初丹樱绑她回家时一模一样。

得了新宠,她坐得不安分,扭来扭去,摸摸储物器看看窗外,忽地傻笑起来。

陌奚支着头,饶有兴趣地观赏茯芍的模样。

他调侃道,“幸好芍儿爱的是玉,不是雄妖,否则蛇宫得年年扩建才装得下了。”

茯芍心情好,声音也甜了起来,“不,我也爱雄妖。”

她用尾巴勾住陌奚,“这一行还好有夫君。”

从守护玉的玉兽,到夺玉的浮清、黎殃,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她复盘着第一次外出游历,感叹道,“果真是绝世之宝,若我孤身前来,八成要无功而返。”

纵使她有四千年修为,也不可能做到一边抵抗外敌,一边冲破玉印。

夺取极品灵玉,非得结伴不可。

陌奚回应着茯芍的蛇尾,弯眸笑道,“可不。就连仙尊浮清都要带个仆从。”

茯芍觉得陌奚话里有话。

她偏头想了会儿他口中的那个“仆从”,喃喃道,“我总觉得那个年轻修士很是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陌奚一顿。

“大抵杰出的剑修皆是那副丰神俊朗的模样。芍儿喜欢?”

茯芍觉得,陌奚话里有两分刻薄。

这不是陌奚的本意,他腻烦这种无关紧要的失控,却又总是收束不住。

“我不知道……”然而,对人类讨厌极了的茯芍却没有一口反驳。

陌奚眸中的恹色更稠了一分。他想起甬道内,已然踏出阴影的茯芍骤然转身,背光而盼;而洞外的沈枋庭则毫不迟疑地毅然奔入黑暗。

茯芍那一回首,何其果决。

仿佛他们是命中注定的情缘,即便轮回一世、即便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可以斩断他们之间的情缘。

茯芍想起了件事,扯扯陌奚袖子,“不,夫君,我或许真的认识他。”

陌奚眉心一跳,控制着语调,温和地问了句:“嗯?”

“冲破玉印的时候,有一瞬间,我好像瞥见了他身上有我的气息。”

这倒是出乎陌奚所料了。

他偏头看着茯芍,“芍儿的气息?”

“对,夫君在和玉兽缠斗没有看见,但我瞥到了一眼。”茯芍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为什么只有一瞬呢,我再看的时候那气息又没了。”

“芍儿,”陌奚打断她,“你能‘看见’气息?”

茯芍一惊,“难道你看不见?”

四目相对,茯芍喃喃,“如此说来,我也没有见过别人的气息……但我能看见我自己的。和我接触过的妖,身上多少会留下一点来。”

她端详着陌奚,“夫君身上全都是我的气息,快要和我一样浓了。莫非气息是只能自己看自己的?”

陌奚摇头,“芍儿,若气息能用眼睛看见,那妖与妖见面就不必相互嗅闻了。”

他一语惊醒了茯芍,“可我真的能看到!”

“我自然没有不相信芍儿的意思。”陌奚柔声劝慰,“黄玉的过人之处太多,能看见气息也不足为奇,这大抵是芍儿的种族天赋之一。”

在听见茯芍说能看见“气息”后,陌奚心中对黄玉的猜测便又加深了一层。

他想,茯芍看见的或许未必是气息,而是些别的东西,譬如,气运。

“我真的是蛇。”茯芍巴巴地盯着陌奚,迫切地想让他相信自己“我从蛋里出来,是被蛇养大的,我的伴侣也是蛇,我也只喜欢蛇。”

她知道自己和其他蛇有很多不同之处,但她除了是蛇,还能是什么呢……

茯芍不想被蛇讨厌,不想成为蛇眼中的“异类”、“外族”。

陌奚心口有些发麻,又是那种在韶山里有过的感觉。

上一世,茯芍是如何在琮泷门里过的……

她孤寂了太久,殷切地希望被族群接纳,可在琮泷门中,她连“我是蛇”这句话都张不了嘴。

陌奚只去过琮泷门两次,一次是去光明殿上看那场鞭刑,第二次是为了茯芍复仇屠门。

仅那两次,他耳边全是修士或尖刺或低沉的咒骂,他们说“蛇妖”,说“异族”,说“妖女”。

茯芍却说,琮泷门是家。

从前陌奚每每听见这些话都不免觉得愚蠢可笑;而今,看着紧张注视自己的茯芍,却沉闷地难以喘息。

那时候,她是如何捱过去的,可有谁伴在她身边抚慰她么……

“当然,”他不禁伸手,将茯芍重重拥入怀里,下巴磨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微哑,“芍儿是天下诸蛇的王后,要永远留在蛇宫之中。”

陌奚依旧不懂心尖为何酸刺,他只是忽然觉得,幸好琮泷门还有个沈枋庭。

在那些聒噪的修士里,至少他对茯芍是真心。

茯芍蹭了蹭陌奚的胸膛,附和强调:“我们以后还要生好多小蛇。”

“好多是多少?”

“等我熟悉了如何掌管领地,就再也不避孕。”茯芍黏糊糊地拱他,加深自己在他身上的气味标记,“只不对夫君避孕。”

陌奚微讶,茯芍和他讨论过很多次孩子的事,这却是她第一次有了具体的生孕计划。

“怎么突然决定生孕了?”

怀中的雌蛇仰头,姣好的面容上,一对澄莹的琥珀眼望着他。

对视的刹那,陌奚呼吸一滞。

自出韶山后,茯芍再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

纯然欢喜,满腔炽意。

“我好高兴。”她说,“秘境里有那么多强敌,但你还分出真身幻影罩住我和灵玉。每次只要我唤你,你都会立刻回应。”

“夫君、陌奚,”那暖色的琥珀眸里的喜爱如蜜流出,“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惊涛风波之中,当茯芍被幻蛇护住、看见陌奚前行御敌的背影时,她恍惚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错觉自己身下的不是灵玉,而是他们的蛇蛋。

那一刻,茯芍判定:陌奚,是可以一起繁衍生息的伴侣。

话音落下,茯芍便觉腰上一紧。

那松松楼着她的双臂逐渐收紧,压迫了皮下骨骼,茯芍轻呼一声,诧异陌奚何时有了这样强的力量——

她一直以为他们在力气方面不相上下,即便是交尾的顶峰,陌奚也从不曾绞疼她。

不等她回首察看,就被控住后颈。

陌奚抽手,压着她的后脑,急迫地吻上了茯芍。

茯芍瞳孔微缩,唇瓣刚一张开,便尝到了醇美的蜜液。

向来限制她吃蛇毒的陌奚竟突然主动喂她,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顾不得其他,立即反客为主捧住陌奚两颊,手指熟稔地按在他的眼尾画圈揉压,迫使他源源不断地分泌蛇毒。

在醉人的甜蜜中,茯芍听见了陌奚的低喘,还有他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奇怪地后撤,想问陌奚是怎么了。

静坐着的蛇不该有这么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她刚一推却,扣着她脑后的五指便收紧用力。

陌奚半垂着眼睑,眼尾薄红。

他细碎地舔吻茯芍的面颊,分不清是渴求还是蛊惑,混乱地在她耳边呢喃:“芍儿,看着我,继续那样看我……”用那全然欣喜、炽热如火的目光继续看着他。

他已好久不曾见到茯芍这样的眼神了。

“夫君……”茯芍推了推他,“你的身体不对劲。”

早已立夏,这不是蛇的发青期。

“你在秘境里受伤了么?”她别过头,并不配合陌奚的动作,

有些担忧。

雌蛇的回避令陌奚焦躁,他想要茯芍爱他、热烈地绞缠他,她却一味回避,就连蛇毒都不令她沉迷。

躁戾感一晃而过,很快,陌奚从寒栗中清醒。

看着面色怪异的茯芍,一股强烈的后怕油然而生。

“夫君,你怎么了?”茯芍问他。

陌奚自己也想问,他这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他的理智已薄弱到了这般田地。

半年之前,他尚能面不改色地推开蜕皮期的雌蛇,而今,仅仅是一个眼神就令他乱了方寸。

翠色的蛇瞳反复收缩着,陌奚复杂地看着怀里的蛇姬。

和他逐渐失控的身体相比,茯芍越来越游刃有余。

她开始操控他的毒腺,能从蛇毒中分神,亦能随时从中抽离。

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在陌奚心底游移。

但他再也生不出杀死茯芍的想法,只是和茯芍一样,质问起自己——

他这是怎么了……

茯芍认定他是累了,邀请陌奚来自己尾上歇息。

陌奚没有拒绝,或许,他是真的累了,所以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当他枕着黄玉尾闭目养神时,在浮清储物器里的沈枋庭,则睡得不太安稳。

浑浊的黑暗中,有熟悉的女声在不断呼唤着他。

前一刻她羞喜着唤他「师兄」、「枋庭」;下一瞬又啜泣起来,哭着低吟:「师兄、师兄你醒一醒……」

那哭声凄哀得令人心碎,沈枋庭想问她是谁,想拂去她的泪,告诉她自己无碍。可他身体沉重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她在他耳边哭了不知多久,或是两天,或是三天,终于有一日,那哭声停了。

他听见她在他耳边欢喜地说:「师兄,师尊有救你的方法了」

面颊上有滑腻的触感传来,她磨蹭着他,眷恋不舍地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脑海,永不忘记。

她说,「师兄,我走了」

不…别走!

沈枋庭想要拉住她,躯壳却仿佛被万千流沙掩埋,一分一厘都无法挪动。

别去、芍儿别去!

他不断嘶吼,声音始终无法传递到外界。

他被困在黑暗的罩壳里,捶打着四周,焦急地呐喊:不能去!回来!

他没事、他好好的就在这里,不要跟浮清走!

每一次捶打,都震出汩汩回音。

这声音奇特玄妙,带着两分潮湿闷热,仿佛是心脏的搏动。

沈枋庭觉出了不对劲,他想仔细观察一下四周,寻找出口,可激进的情绪支配了他的全身,不容他有半分冷静。

他喊得嘶哑,捶打四壁的手也糜烂出血,到了最后,他挫败地跪坐下来,垂头绝望哀求:

「别去……求你别去……」

一下又一下,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捶打四壁的手慢了下来,可还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别去、别去……别去……」

不知是几千万地捶打后,坼裂声蓦地响起。

咔啦……

沈枋庭猛地抬头,下一刻,一股强劲霸道的热流卷席了他的丹田、经脉和识海。

如同寂静已久的火山喷发出滚滚岩浆,将他的骨骼血肉全部吞噬熔化、融入火海,以熔岩重铸新身。

被岩浆烤炙溶解的痛苦令沈枋庭爆出惨叫,他痛得跪在地上,崩溃地撞着地面,又无法昏死过去,生生感受着全身上下被寸寸溶解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两天,或是三天,终于有一日,那疼痛褪去了。

俊朗的男人猛地睁眼,从床上喘息坐起,扫视了一圈周围。

琮泷门,他的房间,可没有他妻子的痕迹。

“大师兄醒了!”有惊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枋庭抬眸望去,见最小的师弟惊喜地望着他,旋即对着左右高呼:“太好了,大师兄醒了!”

这一声后,门外立刻热闹起来。

诸多穿着琮泷门服饰的修士们涌进房内,或喜悦或激动或心有余悸地围着沈枋庭。

“大师兄您终于醒了,掌门和各位长老还有你家里都急疯了!”

“大师兄,你是被什么伤的?”

“大师兄,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乌泱泱的人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沈枋庭一一扫过,却没有看见想见的人影。

他瞌眸,忍无可忍地开口:“闭嘴。”

这沉冷沙哑的声音一出,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十几名弟子诧异地看着床上拧眉不耐的沈枋庭,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错。

向来谦逊有礼、对后辈们格外照顾的沈枋庭怎么可能会说出“闭嘴”这样的话来。

许久,才有人小声道,“大师兄刚醒,身体肯定还不舒服,大家别挤在这里,让大师兄一个人好好休息。”

“是啊是啊,大家先散了吧,别打扰大师兄休息。”

众人陆续走了,最小的师弟在迈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又往房中看了一眼。

他突然想起,沈枋庭刚醒来时看他的那个眼神——

如视骴上之蛆。

第八十章

茯芍对陌奚的慰问仅仅停留于玉辇里。

玉辇一落地,她立刻把枕着自己的陌奚拉起来,放去一边;兴高采烈地游进寝殿里安置新玉。

陌奚无奈地自嘲,这么久了,自己也该习惯了。

茯芍进了殿,怜爱地摸了摸原先的那张白玉榻,然后将它收入储物器。

她为寝殿施了两次清洁术,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新玉迎了出来。

陌奚入殿时,正看见茯芍弯着腰摸新玉,和风细雨地对它说:“我们到啦,这就是你以后的新家,喜欢吗?”

“嗯,我知道,有些摆件不太称你。那是你姐姐的东西,以后姐姐她就去王后宫住了,这里归你,我会给你重新装饰一番的。”

陌奚从未得到过这等温柔,或许沈枋庭也未有过。

他识趣地没有打扰茯芍,在灵玉面前,他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该有为妾的自知之明。

新旧两块灵玉的颜色不同,搭配的装潢须得改变。

茯芍忙着给灵玉标记自己的烙印,又要更换寝宫的摆设配色,又要抽出时间去王后宫安置旧玉。

她在王后宫留了半宿,鳞尾紧紧缠在旧玉身上,告诉它自己并非不爱它,让它不要吃醋伤心。

玉吃不吃醋尚未可知,倚着门巴望着茯芍的酪杏,显然有些难过了。

茯芍哄好了玉,一抬头就看见酪杏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小杏!”茯芍唤了她一声,酪杏脸上的失落立即清空,一如既往地像是摇尾巴的小狗,高兴地朝茯芍碎步跑去。

茯芍捏住她的圆脸,先收了税,随即吁了口气,“小杏,你不知道人界有多危险,幸好你没有跟着去。”

她将这趟出门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酪杏,说完后对她三令五申:“你绝对、绝对不能去人界,除非跟我一起。人类的修士太厉害也太可恨了,只怕是跟着千年大妖外出也不保险。”

酪杏乖乖点头,揪着茯芍的衣服,“我哪儿也不想去,只跟着芍姐姐一起。芍姐姐,你不再出宫了么?”

茯芍想了想,摇头,“暂时不了。”

“对了。”她指使酪杏,“这次多亏了血雀将军的消息,你去拿几块金砖给他,就说是我的谢礼。”

酪杏讶然:“芍姐姐,这点小事也值得谢他?又不是他帮你找的玉。”

“我不想欠他的情。”茯芍道,“再说,夫君同我说过,管理领地一定要赏罚分明。我这次赏了他,下次他再有灵玉的消息不就又会第一时间来找我了么。”

她推了推酪杏,“去吧,多拿几块,反正放着也是吃灰。”

酪杏迟疑地回望了茯芍一眼,总觉得这趟出行回来,茯芍和蛇王的关系愈发亲近了。

随后的半个月,茯芍一直往返于王殿和璗琼宫两处,有时候还会拉上陌奚,让他多去看看旧玉,毕竟那是伴了他千年的玉。

陌奚被茯芍推进璗琼宫里,盯着眼前的白玉,扭头看了眼身后期待望着他的茯芍。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需要对一块玉石说点什么。

沉吟几许后,陌奚抬手抚过玉榻,忧愁道,“我可怜的玉儿,为父对不起你,无奈你母亲就是更喜欢新玉。你且忍忍,也别嫉恨你妹妹,早晚有一日,它也会来这里陪你。”

“不对!”茯芍尖叫起来,“你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

她捂住白玉的两侧,像是要捂住它的耳朵,低头对它说,“别听他的,他都是乱说!”

陌奚屈指掩唇,侧着身嗌嗌低笑。

“抱歉芍儿,”他于笑声中道,“我只能想到这些。”

茯芍恼怒地盯着他,陌奚带着笑意叹气,“实在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孤零零的白玉看得我触景生情,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芍儿有了新欢,就连我也要待在不见天日的王殿里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茯芍不解。以双方的实力而论,她才是该担心害怕的那一个。

除非她的新欢实力在陌奚之上,那就是正常的王位更替。

决定陌奚住哪里的不是她茯芍,而是陌奚自己的实力。

“夫君,”茯芍蹙眉,“你总是有很多我不理解的担忧顾虑。”

“是啊。”陌奚笑叹,一如既往的缱绻柔情,“谁让芍儿如此夺目,叫我患得患失,不敢有一刻松懈。”

他不怕沈枋庭恢复记忆,却怕茯芍回忆起一切。

她在甬道里的那一回首是如此决绝,快得他根本挽留不及。

从蛇妖到其他异族,再到沈枋庭,有那么多东西在窥视觊觎他的美玉,陌奚无法无动于衷,他从来不喜欢冒险刺激,只喜欢尽在掌控的稳定。

但虫子是杀不尽的,即便他拿了卫戕开刀、公然对其羞辱,收效依旧甚微。

陌奚想,这是卫戕克己谨慎的缘故,他需要一个更大的靶子来杀鸡儆猴。

修为低的自不敢往他跟前凑,修为高的几个,又都还有用,且各个狡猾聪明。

“夫君,”一声娇嗔将陌奚从思绪中拉回,茯芍正抱着两盆冰玉,“我问你呢,是这个配它还是这个?”

他们从王后宫出来,回到了王殿,茯芍又开始忙活给新玉安家。

陌奚参详了一番,“这两盆都有点旧了,西北出了批新的冰玉,储芳苑已去采购,芍儿且等明天再选不迟。”

“好吧,那我先想想覆海上的夜明珠和灵玉怎么换。”茯芍放下花,游去梁上摘灵玉灯。

这是个精细活儿,灯光对玉的影响极大。

她从王宫库房里找出一批五品灵玉,排列颜色、光度后挨个换了,一遍遍观察光色、透光情况和整体适配性。

一直忙活到东方见白,茯芍才满意地趴在新玉上,晃着尾巴看灯光下的玉纹。

新玉比旧玉要大上近一倍,靛青的颜色十分稀罕,茯芍自己看了还不够,想让别的妖也来看看。

她身边的亲近者都已捧过场了,茯芍思索着还有谁没有见过她的宝玉,想了一圈,双目锃亮地从储物器里挖出一块传影石来。

“丹樱丹樱——”

她呼亮了传影石,石上投出幻影,正是丹樱的模样。

茯芍还记得陌奚不喜欢丹樱,呼亮之前特地把两旁的鲛绡拉了起来,免得陌奚看了幻影也难受。

“芍姐姐~”幻影一出,便是过分甜腻、刻意拖长语调的娇声,“芍姐姐居然主动找我,丹樱好高兴,怎么办,今天肯定要睡不着了。”

鲛绡之外,陌奚余光淡淡扫来。

比起从前面对他的时候,丹樱的声音愈发矫揉造作了,语调已到不堪入耳的地步。

偏偏茯芍很吃这一套。

他听见茯芍咯咯地笑了起来,大约是怕打扰到他,她压低了声音凑在传影石上说,“你怎么这么会撒娇呀。”

“芍姐姐讨厌我这样么?”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可爱得都不像是条雌蛇了。”

雌蛇总是冷漠独立的,即便是软乎乎的酪杏也没有丹樱这么娇媚热情。

“人家也不知道,明明平常不是这样的。”丹樱无辜托腮,“可一看见芍姐姐我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芍姐姐,丹樱现在又想你了,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找我呢?”

陌奚揉了揉太阳穴,被那声音齁得心腻。

茯芍却是愉悦地喟叹,“小桃花……我也喜欢你,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喜可爱的雌蛇呢。”

这句话一出,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撒娇求欢。

丹樱惯会打蛇上棍,茯芍本是迫不及待分享新玉的,硬生生被那娇声软语迷得忘了目的,直到丹樱主动问起她找她有什么事,茯芍才回归了主题。

长达半个时辰的对话,从头到底皆被丹樱掌控着节奏。

陌奚容忍了丹樱千年,因她的确是块好材料,交到她手里的审讯少有差漏。

等茯芍熄灭传影石时,她已被丹樱约出了宫去,答应后日傍晚去丹宅见她。

结束对话,茯芍掀开鲛绡,帘子束起,就见案牍后的陌奚正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茯芍眨眼,“怎么了夫君,为何这般看我?”

陌奚叹道,“没什么,只想起人类的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看来即便是丹樱,身上也有我望尘莫及之处啊。”

茯芍听出了点不悦,她安抚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她踏入蛇宫的。”

她说完,捏着尚且发热的传影石,恋恋不舍地又问了句:“真的有那么讨厌么?”

陌奚轻笑。

“罢了,”他说,“既然芍儿喜欢,就让她进宫吧。”

“真的?”茯芍当即起身,游到陌奚身边,仰面望着他,“你真的同意让丹樱出入宫闱?”

陌奚颔首,顺势搂住了茯芍的腰,状似无奈道,“她把我的琼儿迷得神魂颠倒,与其让她把你拐出宫去,还不如让她进来,在我眼皮底下。”

茯芍伸出蛇信,眯着眼,快乐地舔触陌奚的下颚,“姐姐,你真好。”

陌奚低头,托起她的面颊,在唇齿触碰中呢喃:“‘芍姐姐’可要记得管好你那朵小桃花,我对她有没多少耐心。”

茯芍忙不迭是地点头,揪着陌奚的衣摆保证,“她很乖的。”

陌奚笑着,再没有说话,扣着茯芍的头颈加深了这一吻。

时机正好,他决定好哪块靶子了。魔/蝎/小/说/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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