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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彻底被哄好了,磨蹭着陌奚的下巴,腻声道,“姐姐,别管什么生意了,就和我待在一起不好么。要么……我去辞了医师的差事,跟着姐姐一起行商。我不想和姐姐分离。”

她是妖,妖只管享乐。求偶、称王、争夺领地,皆是为了享乐。

金银珠宝固然好,但在茯芍看来,再多的宝贝也比不上和陌奚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快乐。

她怀念被陌奚紧紧勒住身体、注入蛇毒的感觉,那是灵玉都比不上的极乐。

茯芍希望他们之间能回到韶山时的状态。

但这一次的撒娇,没有令陌奚心软。

他捏住茯芍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芍儿,你要辞去医师的差事?”

这话只是冲动之言,茯芍稍一冷静,立刻作罢了。

她喜欢陌奚,可蛇田里的小蛇,还有那深宫中的孤王同样令她舍弃不下。

随着和蛇王的深入交往,那抹残月下的孤影亦叫茯芍难以割舍。

她不想再看见蛇王露出灰暗寂寥的表情。

然而还不等她改口,就从陌奚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威压。

深邃如渊,浩荡如海。

广阔庞大的潮意压制住了茯芍,她瞳孔微缩,满目惊疑。

这是蛇王吞噬妖丹那晚她曾感受到的压迫。

在她感受到压力的瞬间,陌奚便松了手,极力将气息收敛回去。

他本不该在这时候和茯芍见面的。

但她的回信中对陌奚姐姐多有怨怼之意;何况他也想念茯芍,想与她亲近。

体内的浊气搅得陌奚烦闷恶心,他压抑了几日,好不容易吸收了三成,稍能控制了便等不及来见茯芍。

体内的妖气尚未彻底收为己用,平时无碍,可当茯芍轻率地道出辞官一句时,陌奚到底没能完美控制住紊乱的妖气。

蛇王所做,比“陌奚姐姐”只多不少,就因为蛇王是雄蛇,茯芍便能轻易地把他抛弃。

陌奚呼吸一颤,薄怒卷携着威压奔泻涌出,当他意识到时,已有些晚了。

蛇毒可以共有,但超越四千年的威压却不是处处可见的。

茯芍困惑地看着陌奚。

她是信任陌奚的,因此第一反应是陌奚在外有了机遇。

但在此之前,陌奚和蛇王的相似之处就不胜枚举,如今两妖又同时提升了修为——太过巧合,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姐姐,”茯芍揪住他的衣袖,定定地审视他,“你的修为提升了?”

陌奚袖中指尖微动。

他在权衡,到底要不要长久保留下这具雌身。

是等着茯芍发现真相、顺势坦白,还是抹去她这一段记忆……陌奚很快做出了决定。

“是,在外遇到了一点机遇。”他如茯芍所猜测的那样,坦然承认,随即将话题牵回,转移茯芍注意,“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你真的要为了我辞官,再不入蛇宫?”

他的气势过于强盛,茯芍一时被带了过去。

“这个……等我、我问问王。”她支吾着,目光游移着,意志显然不坚定。

陌奚舒展了眉眼。

还好,在茯芍心里,蛇王终究是有一席之地。

“芍儿,不必如此。”陌奚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这份差事,我会把生意牵回蛇城,尽量减少外出。不要为了我断了你的事业。”

茯芍哑然。

她逼陌奚放下手中的生意,陌奚却反过来劝她不要放弃自己的事业。

茯芍心中的不满悉数化为了惭愧,“姐姐这样说,显得我多不通情理呀……”

陌奚轻笑。

“谁让芍儿是妹妹呢。”他低头看她,揶揄了一句,“还认我这个姐姐么?”

茯芍缠住了他的尾巴,红着脸点头,为自己先前的任性感到羞愧。

姐姐果然是大姐姐,同为雌蛇,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他那样心平气和、沉稳庄重呢。

陌奚言出必行,之后的几日都伴在茯芍身旁,陪她度过蜕皮前最后一段禁食期。而茯芍也默契地没有向蛇王提出辞官。

只是如今茯芍入宫见蛇王,出宫就见到陌奚,两相比照,她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偶尔她白日醒来,看着瞌眸睡在身旁的陌奚。

那张脸过于艳丽,早在韶山时茯芍就觉得有些违和。

她看着看着,总觉得那妖娆的五官之下,栖息着蛇王的身影。

温柔的姐姐、优雅的姐姐、游刃有余的姐姐,实在和这张美艳的皮囊不太相配。

他的审美并不差,每日的衣饰、给她挑选的礼物都高雅大气,为何会幻化出这样一张人皮?

茯芍满腹疑问,可要说陌奚就是蛇王,那就更加匪夷所思、荒诞不经。

她想直接问一问陌奚,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话不是没有提过,她对陌奚说过很多次,觉得他和蛇王相像,但陌奚从来没有表明自己就是蛇王的意思。

茯芍愈发纠结,陌奚就躺在她身边,她却连枕边妖的身份都弄不清楚。

她不是有城府的蛇,疑虑一起便停不下来,每日都不停对比着蛇王和陌奚的言谈举止,抓着蛛丝马迹来回分析,险些要得疑心病。

蛇王是雌是雄无甚所谓,但是陌奚的性别十分关键。

一想到自己曾那样讨好一条雄蛇,日日同他缠尾撒娇,茯芍的心情就复杂无比。

还没捋清对陌奚的感情,一个黄昏,从陌奚尾间转醒的茯芍赫然发现自己眼前灰白迷蒙,看不清东西了。

陌奚比茯芍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在她醒来之前,蛇姬便退化成了雌蛇。

那一条黄玉盘绕在他身上,两侧白色耳鳍随着呼吸浅浅翕动,奇幻昳丽。

醒来后的雌蛇灵智折损大半,退至三岁人类稚儿的水平,直到蜕皮结束,才能恢复平常。

蜕皮期对蛇妖来说是一场大劫,劫难不止是蜕皮本身,更在于丧失理智和各项感官,容易成为他人刀俎之鱼。

茯芍是计算好自己的蜕皮期的,在韶山她无所畏惧,敢在露天席地间蜕皮,但在邪妖众多的蛇城,她便也入乡随俗,预备提前两日前往隐秘处暂避。

今晚本是她启程的日子,可蜕皮期不期而临。

这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她对陌奚身份的执着比她以为的还要深,所产生的焦虑和困惑催化了她的身体,导致蜕皮期提前。

“芍儿。”陌奚试探着触碰她,蜕皮期的蛇妖被旧皮束缚动作、蒙蔽了感官,暴躁易怒,攻击性远高于平常。

陌奚不想刺激到她,动作极尽轻柔,指尖落下,停顿了半息,才缓缓贴上蛇鳞。

茯芍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巨大的蛇首回转,琥珀色的蛇瞳盯着陌奚,蛇信在空中摇摆晃动,似乎在判断自己和他的关系。

陌奚缓慢地别过头,任由巨蛇靠近,舔嗅自己的气息,避免做出任何令她误会的举动。

如今的茯芍更有可能将“笑容”判定为“露齿威吓”,而非“表达友善”。

这一时期,他们之间的交流要更倾向于蛇,而非人类。

偌大的蛇首挪来,蛇信扫过陌奚的侧颈,冰冷的气息喷洒在他皮肤上,审查他的身份状态。

陌奚抿唇,耳尖微红。

这是雌蛇在挑选雄蛇时会有的举动。

陌奚知道,茯芍此时并无交尾之意,是在单纯审度一个活物是否会对她构成威胁,可这样细致的打量,还是令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本能地向雌蛇展露自己优越的一面。

隔着厚厚的旧皮,茯芍花了一点时间才嗅出了陌奚的气息。

她用头拱了拱陌奚,表达自己的亲近。

得到雌蛇的准许,陌奚开始了行动。

他下了榻,抚过茯芍的蛇首,顺着蛇脊安抚失去感官的她。

“芍儿,别怕。”他始终避免着和茯芍产生直接对视,用最为平和的语调向她传递稳定的情绪。

茯芍感受到了他的用心,下巴搁在了陌奚肩头,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这样的信任令陌奚弯了弯唇角,他抱起她余下的蛇尾,游向一早便为她准备好的地穴。

茯芍缠过陌奚的后颈,她被蒙在旧皮之下,看不清陌奚的模样,嗅到的气息也微乎其微。

那一句“芍儿,别怕”落在她耳中,也像是被蒙了厚厚的鲛绡,朦胧而遥远。

她吐着信,茫然地想,是谁在抱她?是谁在说话?

她没有听清,但记忆中有着这一温柔语调。

他说,「芍儿,别怕,我会护着你。」

后来他又说,「卿,是我,别怕。」

两句话的语气重叠相交,不差累黍。

这世上果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条蛇么?

茯芍不懂,若非巧合,那他为何要骗她,又为何要如此温柔地待她……

第六十六章

蜕皮从头部开始。

茯芍的视线彻底黯淡,她心里着急,频繁吐信,失去视觉之后便愈发依赖嗅觉。

这样的焦灼持续了半刻钟,半刻钟后,她的身体被轻轻放在了草丛中。

蛇腹感知到熟悉的草叶,她扭颈四顾,在陌生的环境下警惕嗅闻着,随即有一双冰凉的手托起了她的蛇颈,将她的脖颈挂在了粗壮的树杈上,为她指明了方向。

树皮正是茯芍急需的工具。

她勾住树杈,向上攀爬,草地上的余身顺着树干缠绕而上。

借住粗糙的树皮,茯芍冲决着旧皮,一路往高处蹿升。

新皮长成,旧皮未退,两层皮交接处麻痒得噬心。

皮肉如此,体内的蛇丹亦在经历一场“蜕皮”。

那颗三千年的内丹已饱胀到了极限,新增的七百年妖力充溢其中,如灌满火药的爆竹,只差最后一点火星便能将外壳炸碎。

内丹胀痛,几欲爆裂,蛇皮上的麻痒感又挥之不去,无论茯芍如何磨蹭树皮,也只是隔靴搔痒,反被勾出更难耐的痒意。

内痛外痒混合一处,无时不刻地夹击着茯芍,令她崩溃暴躁。

随着时间延续,茯芍的精力越来越差,她看不见、听不到,嗅觉和思绪也越来越模糊,这不上不下的痛苦仿佛无边无涯,永无尽头。

七十二个时辰、六天之后,她的身体持续机械地磨蹭树皮,精神上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芍儿……芍儿……

朦胧的声音似从远天传来,茯芍无力地动了动尾巴,示意她听见了,可是谁在叫她、又为什么要叫她,她已无思考的力气。

混沌的思绪间,一些久远到褪了色的回忆涌现翻出。

也是一个秋天,她受了刺激,提前进入了蜕皮期。

那一次……那一次?那一次怎么了……

茯芍惝怳地回忆着,记忆断断续续,晦暗不清。

她好像听见了一声焦躁的低喝,有人在她耳边喊:「芍儿,你怎能在琮泷门内化出原型,快变回去!」

变回去……她已是原型,还要如何“回去”?

麻痒裂痛间,一注清凉的莲香拂过她的身体,空中的水汽凝沉结珠,在树叶和草尖上压出一颗颗晶莹的水滴。

潮湿的空气进一步润滑了蛇皮,茯芍仰头的刹那,旧皮褪下了整整一尺,她痛快地喘了口气。

清凉感包裹着茯芍,削减了她身上的燥火,安抚了她胸中的腷臆。

蛇头钻出蛇皮,茯芍的感官霎时恢复了不少。她嗅到了雄性的气息。

不对……不该是这样舒爽清冷的水莲香,该是另一种味道。

一种宛如六月骄阳的盛气。

「茯芍!你发什么疯!大师兄好意帮你遮掩,你为何要出手伤他!」

「蛇吻前泛白,不好,她是进入了蜕皮期,变成了无有理智的妖魔了!」

「大师兄,你可有碍?师尊,不能放任这蛇妖在门内发狂!师弟师妹们见了必要受惊,若被其他门派知道青天白日下我宗竟有巨蛇肆虐,那琮泷门的颜面就丢尽了!」

「取我镇妖塔来。」

「师尊!师尊……镇住芍儿即可,不要伤了她……」

“芍儿,再忍一忍。”雄性的气味靠近了,有谁在爱抚她,从她的新皮抚至旧皮,在她耳畔缱绻低语,“马上就要结束了,芍儿,静心。”

她忍了,她无时不刻地忍让。

马上是多久?她已忍了几十年,依旧看不到结束的希望。

“再往前一点,到我身上来,只差最后一截尾鳞了。”

“很美,芍儿,新皮很美……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你更耀眼夺目的蛇了。”

陈旧的声音、耳畔的声音交替轮现,茯芍的眼眸氤氲湿润,有潮汽在她眼眶旁凝结成水,化作细涓无声流下。

她低落着、悲楚着,又茫然着,被虚幻与现实裹挟于夹缝之间。

蛇丹轰然破碎,磅礴霸道的妖气冲破了束缚,将丹壳挤碎坼裂。

旧丹爆碎裂,新丹凝于丹田。

通体黄玉的巨蛇张立耳鳍,仰头长鸣,以全新的姿态昭告世间——她已练至三千七百年。

感官、理智悉数恢复,且比先前更加敏锐、更加强大。

六人合抱不下的黄玉巨蛇娉婷地竖起上身,耳鳍上的玉骨插在云间,将流过的浮云划割成绺。

她顶天而垂首,一对琥珀色的蛇瞳紧盯着地上的陌奚。

雄蛇的气息。

蜕皮完成、内丹重塑,修为蹿升的茯芍嗅到了陌奚身上违和的气味。

甜腻的雌蛇气息里夹杂了一丝水莲气,很淡,但对夜夜觐见蛇王的茯芍而言,只需一缕便能洞察。

她俯视着地上的雄蛇,蛇瞳收束成细线。

陌奚仰头回视着。

此情此景和茯芍砸开韶山结界的那一幕一样,唯独不同的是,此刻茯芍看着陌奚的眼神里没有欢喜激动,只有冰冷的怒意。

吼——!

锐利的长啸自巨蛇喉中爆出,她张大蛇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磅礴的恫吓声扭曲了周遭空气,惊起远处林鸟,震起脚下砂砾。

这一声愤恨的鸣啸之后,雌蛇扭首便走。

长蛇腾云而游,转眼间便不见所踪。

陌奚眯眸。

茯芍蜕皮前,他便不小心泄露了瞬间气息,那时候茯芍没有反应,为何现在突然察觉……

是蜕皮后感知力变强了?

不应该,他们之间差了四千年的大瓶颈,就算茯芍修为升至三千九百年,也不可能识破他的伪装。

想起那对奇幻仙逸的白色耳鳍,那完全不属于蛇的部分让陌奚心生疑虑。

茯芍,真的是蛇么……

情况超出了预计,不论茯芍是通过何种方法识破伪装的,事到如今都得立刻想办法补救。

也罢,他毕竟不是雌蛇,再是贪恋雌身带来的殊荣,也总归是要回到雄蛇的位置上的。

这件事瞒不了茯芍一辈子,拖延越久,茯芍的怨气便越甚。

长久以来的犹豫,至此该有个了结了。

……

茯芍愤怒地在蛇城上空盘旋,耳边是呼啸的风。

高风强劲,吹干了蜕皮期产生的鳞液,也将蜕皮时那些荒诞奇异的回忆吹散。

如同做了一场旧梦,清醒之后残留了些许,但绝大部分梦境都被遗忘了干净。

茯芍记不得蜕皮时听见的那些声音了,她胸中只剩下对陌奚的怒意。

她想回巢,可她能去的地方不外乎别苑和医师院。

两处都是陌奚的领地,她自己竟没有一根可栖之枝。

云层间时隐时现的黄鳞引发了城内骚动。

蛇城内的百姓纷纷仰头,惊愕地议论起来,“看,那是什么?”

“云从龙,风从虎,看不见首尾,该不会是条金龙吧?”

“怎么可能,最后一支龙脉都消失近万年了,如今世上谁见过龙?”

“顶多是条大黄蛇。”

“以前的龙脉固然消失,说不准是哪里的黄蛇自己修成龙了呢。”

“净扯淡,蛇王都尚未化龙,你以为化龙和换牙一样简单么。”

纷扰的议论中,处于丹宅之内的丹樱亦注意到了天幕上穿云破风的玉蛇。

那金玉般的蛇身没在乌云之间,看不见全身,只偶尔露出庞大的一截鳞,周遭风云波谲,竟令下方的丹樱生出两分心惊。

茯芍驰骋流云之间,忽而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芍姐姐”的呼唤。

她回首望去,见丹樱乘风追来,“芍姐姐,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心情不快?”

看着娇媚可爱的小雌蛇,茯芍的心情愈发郁闷。

她憧憬仰慕的大姐姐居然是条雄蛇,不仅如此,还用两种身份同时接近她,把她耍得团团转!

在宫里故意诱她吃蛇毒,然后立刻扮做雌蛇回来兴师问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蛇!

什么窃玉、什么重伤、什么外出行商,全都是假话!

盯着一脸关切的丹樱,茯芍突然想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蛇王是陌奚!”

丹樱一愣,旋即意识到,茯芍蜕皮了。

可即便是她的修为有所增长,也还不至于超越陌奚。她是如何察觉陌奚的身份的……

丹樱惊诧不已,思绪飞转,面上立刻摆出委屈的神态。

“是,我的确知道……”

茯芍刚要生气,就见丹樱双手掩面,低低啜泣起来,“可你也该知道,我内丹里有蛇王留下的蛇毒,只要我说错一个字,他就能在千里之外要了我的性命。”

她仰面抬眸,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芍姐姐,你是在怪丹樱么……我只是条刚满两千岁的蛇而已,对上深不可测的蛇王,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想骗你,但我真的、真的没有选择……”

茯芍的怒火被丹樱的泪水灭了大半。

丹樱所言不虚,所有贵族体内都有蛇王的蛇毒,她的确是无法违逆蛇王的,自己不该迁怒于她。

“好吧。”她叹气,“你也有你的苦衷。”

丹樱破涕,“我就知道芍姐姐一定会体谅我的。”

说罢,她又迟疑地望着茯芍,“芍姐姐,你现在是要去往哪里?”

茯芍移开目光,望向远山,“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平常不是待在别苑就是待在蛇宫,和陌奚闹僵之后,便没了去处。

这一点丹樱很清楚,却还是故意这么问上一句。

她暗自勾唇,面上小心翼翼地邀请:“芍姐姐,若你还相信丹樱,不若去我家坐坐?”

丹宅?

茯芍偏头看向丹樱,思忖片刻后,点头应下,“好。”

她确定丹樱必是货真价实的雌蛇,自己目下也只有先借住她家了。

浩大的黄玉蛇化出人身,随丹樱前往丹宅。

丹樱显得极其高兴,抱着茯芍的胳膊不放,依恋地倚着她,“丹樱好久都没有和姐姐独处了,姐姐既然信任我,那就只管安心住下,最好再不离开丹樱。”

柔软的身躯包裹了自己的手臂,甜美的桃花香又包裹了她的犁鼻器,茯芍的身心都被一抔松软的桃花覆盖。

听着那撒娇中流露的任性,茯芍沉默地想:这才是雌蛇,再是可爱娇媚的雌蛇,语气也不会像陌奚那样娴淑谦让。

可刚被骗过,茯芍有些杯弓蛇影。

她骤然停下,低头盯向丹樱。

“丹樱,”她开口,“我送你我的旧皮,好不好?”

丹樱先是一愣,随即眼角上挑,唇畔扬起,那张精致甜美的脸如同被点了胭脂一般,洇出了欣喜的笑意。

“当然好。”她扣住茯芍十指,“穿着姐姐的皮,就像被姐姐时刻护在身下一般,丹樱好高兴。”

茯芍想起自己送陌奚蛇皮时,他的反应。

他说,赠皮,是在预定伴侣。

下水之前,他制止自己脱尽衣衫;

此后在她送他礼物时,又说雌蛇不该这样讨好谄媚……

彼时茯芍以为是自己不通外界的交际方式,如今想来,那根本就不是雌蛇该有的反应。

若陌奚真是雌蛇,便该像眼前的丹樱一样,坦然接受,大方泰然。

茯芍放松了心神,挽住丹樱的手,“好,我一会儿就把皮给你。”

丹樱弯眸,仰头舔吻茯芍的唇畔下颚。

少女立在丹宅花园之中,尾如溪涧,面若桃花,比身后的百花更加娇艳动人。

茯芍终于心软,抬手抚摸那雪白的娇靥。

幸好她还有丹樱,还有酪杏——也不知酪杏在外面有没有被狡猾的雄蛇欺骗。

“芍儿。”

正当丹樱要携茯芍往屋里走时,一声熟悉的呼唤自茯芍身后响起。

丹樱猛地回眸,就见雄身状态的陌奚立在花园入口,隔着花树遥望茯芍。

看着只剩下两步的台阶,丹樱恨恨咬牙。

该死,怎么就来得这么快!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将茯芍带回自己的巢穴,离间她和陌奚了!

听见声音,茯芍身体绷紧,没有应答,却也停下了蛇尾,没有再走。

“芍儿……”

“别这么叫我!”她倏地回头,冲陌奚发出嘶吼蛇鸣。

正欲上前的陌奚动作一顿,狭长的桃花眼里划过伤感。

他微微偏头,背后万千青丝如水倾泻,折出泠泠凉色。那股水莲香气变得湿冷,他茕茕独立在苍白的荼蘼前,眉宇间笼罩着哀绪。

是茯芍最见不得的孤寂。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可以么?”他轻声开口,“芍…茯芍,不管如何,我都未曾害过你……”

丹樱恨得毒腺发胀,她的审讯技巧有一大半来自于蛇王的言传身教。

她看出了茯芍吃软不吃硬,蛇王同样洞悉了这一点。

自己才用过的招数,转眼就被蛇王拿去照抄,且扮得比她还要自然漂亮。

这装模作样的可怜相,让丹樱觉得恶心可笑,但她抬眸,果然在茯芍眼中看见了一丝犹豫。

“芍姐姐!”丹樱抱紧了茯芍的胳膊,担忧地冲她摇头,提醒她陌奚是如何欺骗她的。

茯芍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拍了拍丹樱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

“没事的,”她小声对丹樱道,“我很快回来。”

丹樱不甘心,但当着陌奚的面,许多话不便明言,只得咽下。

她眼睁睁看着茯芍又一次离开自己,走向荼蘼前的陌奚。

在茯芍朝自己游来的瞬间,雄蛇舒眉展眼,如释重负地恍然一笑。

那一笑,和他身侧的荼蘼一般无二,僝僽苍白,又妍雅至极。

既是被骗了,茯芍好歹要弄清原委,知道个明白。

她没有和陌奚回去,就在附近的酒楼里找了个雅间。

“说吧。”她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雄蛇,早已不在乎什么君臣之礼。

这份硬气,连茯芍都有些愕然。眼前的可是四千多年的大蛇,若真触怒了对方,她必是不敌。

茯芍也不知道为何,对着陌奚发火甩脸的时候没有丁点惧意,只有满心恼意。

这份无端的底气,连她都不知是何来历。

陌奚一叹,“芍儿,我…”“别这样叫我!”他刚一开口,茯芍便愤愤打断,“我说了,不许你这样叫。”

陌奚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他从头开始讲起,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那时身受重伤,韶山结界上又都是令尊的气息。若以雄蛇的身份踏入其中,只怕会引起冲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那后来呢!”茯芍不接受这个回答,“后来为什么也不说!”

陌奚抬眸,那双翠瞳间,是茯芍无法理解的深绪。

他苦笑:“茯芍,你果真不明白我的心意?”

第六十七章

茯芍懵了。

曾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确觉得蛇王举动暧昧,但只要一想到丹樱的下场,就立刻打消了心中的悸动。

直到此刻,蛇王亲口道出这句话后,她犹有些不敢置信。

“那和你扮做雌蛇有什么关系?”这两件事都不搭着,茯芍不许陌奚转移话题蒙混过去。

陌奚敛眸,“我想以雄蛇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追求你,又不想在你眼中只是条雄蛇。”

茯芍皱眉,听不明白。

陌奚自嘲一哂,“所有雄蛇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丹尹也好,卫戕也罢,只要他们提出邀请,你都不会拒绝。”

“茯芍,”他深深凝望着她,翠瞳如湖,暗流波谲,深不见底,“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战战兢兢,生怕沦为一件可有可无的替换品。”

茯芍愣怔着。

好一会儿,她才理解了陌奚的想法。

诚如所言,不论蛇王多么优秀、多么温柔,哪怕她爱他,也不可能像对陌奚姐姐那样讨好他。

“但这不是理由。”茯芍理解了,只是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你到底是骗了我,还对我设计!”

“是,我骗了你。”陌奚沉声,狭长的桃花眼半耷拉着,那张俊美如神祇般的脸上蒙了阴翳。

他像是困在了灰暗的丝网间,无力挣脱,泄露了点点憔悴,“我舍不得,无法放弃。茯芍,我该如何弥补、如何才能得到你……”

抬眸之际,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失去了的碎玉,痛惜悔兮。

茯芍抿了抿唇,心中的怒火散了大半。

陌奚说得没错,不管是陌奚姐姐,还是蛇王,都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不仅是没有伤害,他还送了她诸多妖气和灵玉。

从一开始,他就对她充满了善意。

见面三分情,没见到陌奚的时候,茯芍满脑子都是他骗她的回忆;

可见了面后,她又想起了那些他对她好的记忆。

有些事她还是得问问清楚。

“所以,那场选拔卫兵的比试是你特地设计的?为了招我入宫?”

陌奚点头又摇头,“那场狩猎是我的手笔,因窃玉的时候,你被丹尹拔了蛇鳞。”

提起这件事,他眸中划过两分戾气。

他说的是“狩猎”而非“比试”。茯芍微讶,难道陌奚的目的并非招她入宫,而是专为她提升实力?

“只是拔了两片鳞而已,”她讷讷道,“我没那么脆弱。”

陌奚摇头,“我不想你受伤。”

茯芍顿时明白了为何第二次见丹尹时,他的颈骨破碎,此后又被送去了边境。

原来竟是陌奚在替她出气……

“比试的内容是现场发布的,我先前又不知道可以夺取别人的妖丹,你怎么就料定我会来呢?”

陌奚浅笑,“我原是想把那张灵玉榻送给你。”

茯芍剩下的那一半怒火也几乎熄灭,只剩下零丁火星。

她鼓了鼓脸,“所以你根本没有受伤,蛇胆是你自己弄碎的?不对,我已经答应成为医师了,第二次破碎又是为了什么?”

陌奚目光游移,带着两分羞耻,片刻才轻声开口,说:“伤好了,你就不会在乎我了……”

茯芍震惊:“就因为这个,你把自己的胆捏碎了,两次?”

“总能长好的。”陌奚笑道,“只要能留下你,我不在意。”

茯芍嗔了他一眼。

“茯芍……”陌奚注视着她,小心翼翼,“和我回去,好么?”

“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我没有原谅你!”

话虽如此,但陌奚敏锐的察觉到,茯芍的语气已然软化。

他立刻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茯芍想了想,“我还没有想好,你先把灵玉榻给我,宫里所有灵玉也都要归我。以后我想要蛇毒的时候,你都不能拒绝。”

见陌奚面露踌躇,茯芍马上冷了语气,“怎么,不行?”

“茯芍,我很快就会突破五千年的瓶颈,届时体内的蛇毒毒性会更强。纵然黄玉一族百毒不侵,可残毒日积月累,我怕有一天会伤到你。”

他说得言真意切、字字在理,茯芍纠结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那一个月给我三次。”不等陌奚开口,她便强硬道,“少于这个数,免谈。”

陌奚无奈地颔首,“好。还有么?”

“我想想……”茯芍思忖道,“你要是真想追求我,好歹为我跳支舞吧?”

尽管陌奚说得真诚恳切,但茯芍还是有些浮在云端的不切实感。

如人类娶亲需要三媒六聘;若陌奚是真心求偶,那蛇舞是少不得的步骤。

在他献舞之前,这些表白都只是些空口白话而已。

听到这一要求,陌奚微顿,继而笑道,“好,这个自然。”

当茯芍说出这个要求时,他便明白,茯芍对他不仅涣然冰释,并且答应了他的求偶,愿意成为他的俦侣。

“芍儿,”陌奚起身,冲茯芍伸手,俯身乞求,“回宫好么,我今日就为你作舞。”

随着他的动作,那头青丝流淌出绸光,他身下鳞尾晕彩流虹,茯芍本是顺口一提,在看见陌奚的长尾后,不由得心生摇曳。

她跟着丹樱看过几次芳鳞楼的舞,也看过宫宴上的雄妓,但不知蛇王起舞是何光景。

她抬手,搭上了陌奚,被他拉起。

身体贴近之时,她覆在陌奚耳畔问:“你从前跳过么?”

“从未有过。”陌奚眉眼舒缓,“我只为芍儿舞。”

茯芍笑了起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畅心中。

但她还没有完全原谅陌奚,于是马上抿唇,压住唇角的笑,换上了倨傲的冷色。

“好吧。”她绷着脸,故作高深地说,“那我就看看吧。”

陌奚轻笑,应了声:“好。”

……

再度回到蛇宫,看着窗明几净的寝宫,茯芍恍然,“你是因为我窃玉回来那天说‘蛇王藏匿在暗处必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把鲛绡扎起来,又增加了灵玉灯?”

陌奚点头。

“其他妖这么说,我尚能一笑置之,但我不想在芍儿面前暴露胆怯。”

茯芍袖上一沉,被陌奚轻轻拽住。

他回眸,涩然笑道,“但伪装到底只是伪装而已,永远成不了真。”

茯芍心情复杂。

她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安慰一头比自己年长的雄蛇有点奇怪。

好在陌奚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牵着茯芍入宫,让她在玉榻上稍候,自己则进入耳房,为蛇舞做准备。

他正要离开,茯芍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陌奚回眸,以为她还有什么要求,却听茯芍惊道,“丹樱!今日不行,丹樱还在等我!”

她答应了丹樱会尽快回去见她的。

陌奚快要被她气笑了。

他道,“不打紧,我会派妖找她说明。”

茯芍权衡了一下,点头,“要好好说哦。”

陌奚眼底微凉,笑着颔首,“好。”

他转身,自侧门离去,殿中只剩下茯芍。

即将立冬,白昼越来越短,茯芍望着覆海上的灵玉灯,屋外已是一片昏黑。

今夜无月,只有二三寥星,冰凉的夜风吹入殿中,吹冷了茯芍的头脑。

静坐之后,情绪褪去,理智回巢。

茯芍惊觉,自己对待蛇王是否有些太过随意。

扭头四顾,尚不见陌奚,但这空旷无人的大殿里无一不是蛇王的痕迹。

她身下的是王榻,前方是御牍,墙壁书架上摆满了宸章,空气之中净是雄蛇幽冷深邃的残香。

茯芍终于想起,她今天呵斥的是万蛇之主,是修为高出她千年有余、翻手之间便能决定她生死的霸主。

她后知后觉地出了几点冷汗,被夜风一掠,愈发寒冷。

像是初次听说蛇王操控贵族、操控淮溢内所有资源那样,茯芍生出了后悸。

那时的她以为,即便自己身处蛇城,但基本不会和那位城府深重的蛇王产生交集,也就无甚所谓。

不想一回头,自己此刻正身陷对方的巢穴之中!

蛇的本能催促茯芍离开,一种落入圈套的后怕让茯芍十分不安,这种危机感,在韶山和陌奚相处时便几度出现。

或许是她多心,这只是面对强于自己的存在时,产生的不确定性;

或许她怕的并非陌奚,只是这种无法掌控、存在风险的不确定性。

不管如何,茯芍都有些焦虑。

她不是很想看蛇舞了,觉得还是找一条和自己修为同等、或是弱于自己的雄蛇比较安心。

她打算起身潜逃,寝殿的大门倏地关闭。

不轻不重的合门声在茯芍心上重重一捶,令她战栗。

面前的一层鲛绡落了,悠悠然垂落合并。

她听见了漴漴水声,一低头,地面赫然成池。

并非深湖,只是薄薄一层积水,却在视觉上呈现出清池的影像。

有温凉的湖风掠过,将垂落的鲛绡拂出波纹,茯芍在风中嗅到了冷甜的酒香。

她用蛇信沾了这气味传回口中,一尝便认出这是她最喜欢的蛇毒。

徐徐清风在室内回旋,隔着半透明的鲛绡,茯芍看见了陌奚。

半身赤裸的陌奚。

他斜倚在涔水中央,衣裳尽褪,戴着银色的臂钏,背对着她。

茯芍起先没有看出端倪,直到那片青丝倾斜,露出雄蛇的半边脊背,茯芍才看见原来他上身未着片缕。

这是茯芍第一次见到陌奚袒露人皮。

即便是在汤阁,陌奚都是穿着宽袍下水的,至多露出锁骨而已。

茯芍屏气凝神地看着,视线从雄蛇修长的后颈、宽大的蝴蝶骨一直扫到窄腰。

蛇尾与人身连接的后背上细鳞点点,直到肋下才彻底皆是人皮。

这些细鳞的颜色较之尾部要淡一些,底下还是苍墨,最上端的那几片则呈现出纯正的帝王绿,如同一块块昂贵的宝石贴在了陌奚身上,华美惑人,更吸引着爱玉的茯芍。

茯芍紧紧盯着最顶上的那块鳞片,在凹陷的脊线里,那块鳞片的颜色胜于她见过的任何一块帝王绿。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玉鳞,隔着鲛绡本就看不太清,随着陌奚的摆腰,倾斜的长发回转,又将裸露的后背和那块鳞悉数遮蔽。

茯芍随之探头,水声潺潺,粗长的蛇尾延绵地上,缓慢游移着,拨开层层涟漪,沾染了晶亮的水色。

那片玉鳞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于不同的灵玉灯下忽暗忽明。

雄蛇舞并非独舞,而是两条以上的雄蛇相互斗舞,直到决出体力耐力更胜一筹的雄蛇为止。

身为蛇王,没有蛇敢与陌奚相争。斗舞变成了独舞,隔着半隐半现的鲛绡,殿中的雄蛇尽态极妍,向雌蛇全方位展示自己的身体。

密闭宫殿之后,空中的水莲香气逐渐浓郁,莲香之中的甜味也渐渐突显。

茯芍有些目眩神离,不知是因为空中的蛇毒,还是别的什么。

求偶舞的本质是展现雄蛇的体力,一条未开智的凡蛇尚能撑持数个时辰,蛇妖的求偶舞更是以日计算。

从月初到日落,明明没有竞争者,可陌奚迟迟未停。

舞色撩人,殿内的毒气已是浓郁到了恐怖的程度,此时若有妖闯入,将会立刻被毒杀身亡,但在茯芍闻来,只是甜美好闻的香气而已。

她在毒里待得太久了,全身骨头酥软,燥热情动。

茯芍从正襟危坐到趴伏躺下。

她趴在灵玉榻上懒懒吐信,蛇尾融化似的流成一滩,尾尖随着帷幔外雄蛇的舞姿而微微晃动。

池上漂泊着梨花,脆弱洁白的花朵从鲛绡之外流至茯芍尾畔。

随花一起贴近茯芍的,还有雄蛇浅浅的喘息。

蛇舞极耗精力,可茯芍没有满意,陌奚便会一直跳下去。

又是一个白日沉沦落幕,茯芍忍耐不住了。

她被甜蜜的蛇毒所俘获,深陷在雄蛇的巢穴内,又一次忽视了本能的警告提醒。

“姐姐、姐姐……”她在冰凉的玉榻上难耐摆尾,冲陌奚抬起玉臂,“难受……”

醉人的蛇毒、银靡的媚舞、以及暧昧的水声、喘息都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着茯芍,一点一滴蚕食着她的感官身心。

暮秋初冬,在陌奚温暖的巢穴、在他的结界幻境下,轻易原谅了雄蛇的茯芍如蛛网上的蚕蛾,只剩下被毒蛛占有的结局。

鲛绡被挑起,迷蒙之间,茯芍看见一双笑意盈盈的翠眸。

不知是否错觉,那蛇瞳里隐约泛着诡媚的猩红。

幻术、媚术、蛇毒,陌奚拿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不止展示身体,也展示着他深厚的妖力。

他倚柱低喘,偏头温柔地俯望榻上的雌蛇,没有更近一步动作。

“姐姐——”迷失了方向的雌蛇迫不及待地勾住了他的鳞尾,双颊酡红地低吟,“交尾……和我交尾。”

陌奚依旧未动。

“芍儿,太善良了。”他频繁吐信,蛇信监测着茯芍的状态,瞳中猩色愈深,“我这样骗你,你不该轻易原谅我,该在一开始就将欺骗你的东西抹杀去除。”

这一世、上一世,他骗了她无数次,可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原谅他,哪怕为此付出过惨痛教训也还是不长记性。

可怜的美玉,怎么又自己撞进他的网里了呢……

茯芍呜咽扭腰,已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含糊地念着“姐姐、姐姐”。

陌奚低头,怜爱地抚过蛇姬的侧脸,吻上她娇艳的朱唇,哺给她想要的甜蜜。

茯芍尝到了期待已久的蜜液,她顺势搂住陌奚的脖颈,可在此之前,陌奚毫不留情地退离。

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用蛊惑的语调,卑劣地谈起了条件。

“芍儿,等一等,先告诉我,你想何时举办结道大典?”

茯芍摇头,眼角泛泪,半是撒娇半是命令:“不等,现在就要!”

“不行,先确定时间。”陌奚轻柔而坚决地拨开她的手,“下月十五,好不好?”

“好、好,什么都好,快给我……”

陌奚勾唇,这才俯身。

柔韧冰凉的玉臂立即绞缠住了他的脖颈,怕他再度离开,地上的黄玉蛇尾也紧紧缠住了陌奚。

茯芍仰头,大口大口地吞咽蛇毒,蛇尾颤栗,根本没有意识到方才答应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从未如此快乐。

有绿意晃过,她看见了自己一直惦记的美玉。

手指上攀,她摸到陌奚的脊背,扣住了那片华美的玉鳞。

“嗯…”雄蛇的闷哼中,她探出利甲,撕扯下了那片帝王绿。

点点殷血粘在鳞上,茯芍满足地把那片玉鳞含进口里,让它易主,成为自己的藏品。

她喜欢这片玉。

第六十八章

蛇妖的交尾通常以旬计数。

刚化形的小蛇妖可达一旬,仲妖二到三旬,而陌奚茯芍这样的顶级大妖,便难以计数。

蛇王的寝宫闭门了,霸道的结界罩在四围,结界上的气息冰冷锋利,警告过往妖族,饬令远离。

模糊的鬼影自暗处飘出,接手了一切政务军务;蛇宫各角有傀儡出洞,成为蛇王的耳目,监管这一时期的淮溢。

血雀倚着栏杆,笑望着被结界笼罩的寝宫,“活得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着,冰清玉洁的蛇王居然也有交尾的一天。”

与他一同入宫的卫戕见到这方结界,转身便走。

至少一个月,蛇王本尊都不会出现了,他手中的军务找鬼影即可。

披风回转,血雀唤了他一声,“嗳,王上已经拿到了第一交尾权,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春天还是秋天?”

卫戕没有回身,淡淡道,“再议。”

他何时动手,取决于王对茯芍的占有欲。

额角被玉光杯砸中的锐痛还历历在目,卫戕判断,蛇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放手。

“行,”血雀勾唇,“那你完事了告诉我一声。”

顶级雌妖,他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话语即落,卫戕蓦地回眸盯向他。

血雀笑道,“怎么了,我不能喜欢她么?虽然是蛇,可那一身鳞片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要不是比你、比王的修为低,我真想将她藏在巢里。”

回忆起那身华丽的玉鳞,血雀抚唇而笑,眉目间的欲念愈深一层。

“她只喜欢蛇。”卫戕冷声道,“你没有机会。”

“是么。”血雀耸肩,不甚在意。

卫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结界之外肃杀冰冷,结界之内,却是数不尽的融融春色。

陌奚和茯芍皆是头一次交尾,双方状态却截然不同。

陌奚的蛇信始终频繁伸吐着,洞察茯芍最细微的反应,给予她及时的反馈。

他的控制力、观察力着实恐怖,陌奚控制着自己、控制着茯芍,控制着空气中蛇毒的浓度,亦控制着媚术和幻境的深度。

茯芍无法不在这张精密的网中起伏沉沦。她的所有感官都被陌奚调动至极限,无时不刻处于高亢奋状态。

如此不过一旬,她便累得维持不住人形,化回了原身。

一地涔水中,俊美温柔的男子被巨蛇压在身下。长蛇蛇腹缓动着,粉白的蛇信不停往他薄唇中钻去。

这副景象足以令任何一个八尺男儿魂飞魄散,却让陌奚心生怜惜。

同为蛇,他自然了解蛇的反应,知道茯芍此时有多么疲倦。

那对仙幻的白色耳鳍呼吸一般,缓慢地收张着,连舒展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环着黄玉蛇颈,抚摸蛇首顶部,“芍儿,要休息了么?”

“不、不、不要——”疲惫的耳鳍倏地张开,蛇口中传出似哭还喜的逞强啜泣,“我才刚刚开始!”

黄玉蛇尾一圈一圈收紧,像是怕陌奚跑了似的用尽全力,不准他就此离开。

陌奚轻笑,偏头吻上了蛇吻一侧,手指抵在耳鳍根部,按揉搔刮着覆膜和黄玉耳骨的连接处,安抚她、告诉她自己不会离开。

身上的雌蛇顿时难耐扭腰,发出模糊、破碎的泣吟,却始终不肯松弛蛇尾。

一旬、二旬、三旬……

无边无涯的浪潮中,偶尔几次顶点,茯芍脑中划过奇异的回忆。

也是这样,她压在俊朗的男人身上,吐出蛇信爱恋地嗅舔他、想要获取他的气味。

可对方推拒着她,那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传递出尴尬。

他说,「芍儿,变回人形好不好……」

“芍儿,我的美玉。”耳畔的呵气将茯芍从那些奇怪的画面中拉回,她被陌奚紧紧环在胸前。

二旬末开始,陌奚亦不像最初那样游刃有余。

他的额角渗出细汗,蛇信着迷地卷触她的脖颈、蛇吻和耳鳍。

茯芍深陷蛇毒媚术的同时,她身上过于甜美的气息也在逐步蚕食陌奚。

蜕皮期所分泌的鳞液香气混杂其中,那芬芳无蛇可挡。

陌奚的理智一寸寸瓦解,最终,他亦有些颠沛摇荡。

“看着我。”他在蛇姬耳畔呢喃低语,“只看着我。”

茯芍混沌地偏首,琥珀色的蛇瞳盯着身下的雄蛇。

那双翠瞳如波纹迭起的湖,底下暗潮涌动,藏尽痴狂。

这是和记忆中男人截然不同的眼神,在浓郁的痴醉、爱恋里,夹杂着雄性的小心讨好,让茯芍颇为受用。

雄蛇柔润的青丝在水上铺开,如一朵盛大的墨莲。

他低喘着,眼尾涨红,瞳中猩红的媚术持续不断。

“我美么——”修长如玉的手抚着茯芍的蛇首,陌奚迷离地追踪她的目光,执着地要一个答案,“芍儿,我美么?你喜欢么?”

他的鳞色不如丹樱丹樱酪杏鲜亮,他的年龄又倍数大于卫戕血雀。

这梗在陌奚心口已久的忧虑此时暴露无遗,陌奚紧盯着茯芍,迫切想要知晓她的心意。

可那双琥珀瞳只是迷惘地看着他,好似不认得他是谁,正在疑惑地辨认他的身份信息。

陌奚蛇瞳骤缩,有一刹,他竟觉得茯芍是回想起了上一世——

她记起了,自己的伴侣是沈枋庭,不是他,所以表露迷茫困惑。

“芍儿、芍儿。”一种难言的情感堙灭了陌奚,他撑持着笑意,用温柔蛊惑的声音将她唤醒。

雌蛇瞳孔微动,好一会儿才看见了他。

陌奚仰首,扣住了黄玉蛇首,偏头吻上了七寸所在。

“还想要蛇毒么?”他问。

茯芍一颤,不等她回答,雄蛇口中尖利的毒牙便刺入她的皮下,往最致命的心脉中注入稠蜜般的蛇毒。

一瞬见,雌蛇的身体绷紧了,以足以绞碎顶级大妖的力道死死勒住了陌奚,这般力道,即便陌奚也闷哼吃痛。

但他没有松口,反而分泌出更多、更甜蜜的蛇毒。

过量的毒从他獠牙下溢出,冰冷的金液蜿蜒爬过他们相缠的蛇尾,流下俶诡的纹路。

他注着蛇毒,以传音的方式,径直侵入了茯芍的识海。

“芍儿,叫我,喊我的名字。”

看似冷静的语气下,是强制性的命令,甚至动用了威压。

茯芍恍惚了一瞬,半晌才迟疑地喊了一句:“姐姐?”

“陌奚。”陌奚在识海内纠正了她的叫法,他不接受模糊的称谓,要将它规定在最精确的字句上,确定她叫的是他,而不是任何其他雄性。

“陌奚…陌奚……”茯芍含糊地敷衍了两句。

陌奚柔声地引诱着:“再叫一遍。”

“陌奚、陌奚。”

“对,”他喟叹着,犹不满足,反复询问、反复确定:“我是谁,芍儿?”

“陌奚。”

“陌奚是谁?”

“是姐姐。”

“不,不对。”他拔出毒牙,掰过茯芍的蛇首,与她四目相对,往那双琥珀瞳中种下了催眠幻术。

“陌奚是茯芍的伴侣,是茯芍深爱的雄性。”

茯芍偏头,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没有找着宣读。

陌奚眸色渐深,黄玉蛇果然厉害,以他如今的修为竟无法对她施展催眠咒术。

若有朝一日,茯芍真的回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想起了沈枋庭……

陌奚脸上的笑容愈发妩媚温柔,瞳中的催眠咒术也愈发深厚殷红。

许久,澄澈的琥珀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浑浊。

陌奚勾唇,用更轻更悠远的声音开口,“怎么了芍儿,为什么不回答我?”

陌奚,是伴侣、是她深爱的雄性……

茯芍甩了甩有些发昏的头脑,刚挤出一丝清明,甜到发腻的水莲香气便铺天盖地地挤占了她的呼吸。

伴侣、深爱的雄性……

茯芍迟钝地思考这两个词的含义。

从韶山到蛇宫,陌奚的确是对她最好、和她相处时间最长,也是她最喜欢的雄蛇。

他对小蛇的态度和善可亲,应该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茯芍思来想去没都没找到错漏之处,遂应了他的话,“好吧,陌奚是伴侣,是我最喜欢的雄蛇。”

这话她排查了几遍都没有错漏之处,但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他的确是她最喜欢的雄蛇没错,但是伴侣……

陌奚,是她的伴侣?

她的伴侣是叫做陌奚么……

“好乖。”不等茯芍细想,愉悦的笑声便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苍墨色的蛇尾翻涌,茯芍呆呆地看着那举世无双的巨尾,深邃如渊,博大如夜,搅动之际诡媚悚然,每一次看都令她心生震撼。

好美……她痴痴地抬手,想要触碰那无与伦比的蛇尾。

是了,这么漂亮的蛇尾,一定是她的伴侣没错。

至于脑海中一晃而过的那个男人,他对待交尾并不专心,甚至还有两分抗拒。

伴侣之间怎么会排斥抗拒?

不管他是谁,想来都不会是她的伴侣。

她的伴侣该是陌奚,是天下最强大、最美丽也是最温柔的雄蛇,陌奚对她的反应才是伴侣之间该有的模样。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茯芍环着陌奚的窄腰,摆尾撒娇,“姐姐、姐姐,我要歇一会儿,你给我跳舞好不好?”

如果真的是她的伴侣,一定不会吝啬向她展示身体。

果然,陌奚答应了。

而她的记忆之中,却从未有过那个男人起舞的画面。

茯芍由此断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她的伴侣是陌奚。

第六十九章

茯芍餍足地趴在陌奚怀里,上身已化回了人形。

整整一个月,寝宫的宫门未曾打开过一次,殿中一片狼藉。

十六道大柱上皆有被蛇尾绞断、抽开的裂纹;鲛绡破破烂烂地垂落飘荡;覆海上的夜明珠、灵玉灯被茯芍不小心地扫落了几颗。

案牍处更是惨不忍睹,王座斜倒在地,宸章、楮墨凌乱地铺散,浓墨淌开,污染了书卷字迹。

不止是主殿,后方的汤阁中,华丽的刺绣屏风倒在地上,石壁和池岸、一直到覆海都有温泉水的湿痕。

两千八百年,茯芍终于得偿所愿,在今年末尾的发青期里尝到了欢愉的滋味。

陌奚比她更了解她自己,虽然修为高于她许多,却不会使用强硬的手段,张弛有度,处处以她为先。

茯芍庆幸自己没有逃走,这世上不会有比陌奚更体贴的伴侣了。

交尾结束,雌雄本该分开,但因陌奚最开始是以同性的姿态出现在茯芍面前,茯芍习惯了和他同眠,于是便懒得动弹。

“姐姐……”她趴在陌奚的锁骨下,软绵绵地哼唧,“不,不能再叫你姐姐了,我要唤你为王么?”

想了想,她又有些不乐意,“王、王、王,狗叫一样。”

身下的胸膛震颤起来,泄出笑意。

“芍儿喜欢怎么叫都行。”

茯芍抬头,报复性地开口:“那我就叫你姐姐。”

陌奚微笑,茯芍不满他风轻云淡的态度,故意咬重了语气,喊了几声:“姐姐、姐姐,陌奚姐姐、奚姐姐!”

“芍儿……”陌奚无奈。

“不许这么叫我,”茯芍扯了扯他的头发,赌气道,“只有姐姐能这么叫我,你是姐姐么?”

“好,我不这么叫你。”陌奚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端凝着掌上的娇颜。

片刻,他沉吟道,“叫你琼儿,好么?”

茯芍眨了眨眼,慢慢地,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故意和陌奚抬杠,对方不接她的茬儿,反而爱恋地为她取了小字,倒叫茯芍有些羞涩了。

“随、随便你。”她别开眼,支吾着不说话了。

陌奚笑着,松开了辖制,闲散地向后靠去。

“我已让雪婆整理了别苑的东西,今晚就会搬到这里。”

茯芍一愣,“什么东西?”

“琼儿忘了?”陌奚看向她,缱绻温情,“还有五日就是我们的结道大典。大典之后,王后自然要住进宫中。”

茯芍一愣,许久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好像的确答应过成婚。

答应的时候她有些精神恍惚,思路不清,但此时回想,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真的要和我结道么?”茯芍歪头看着陌奚,“按照我们黄玉的规矩,临时伴侣可以随时分开,可要是办了典礼,雄蛇就不能另找雌性了。”

“不止是黄玉。”陌奚补充,“这也是整个蛇族的规矩。”

“但外面的雄蛇不需要抚养后代。”她提醒陌奚,“我们的雄蛇是要负责养育小蛇的。不管妻子和谁产下蛇蛋,所有丈夫都必须视如己出地照料它。”

“自然。”陌奚满目柔情,“只要是芍儿的孩子,我都喜欢。”

只是别的蛇蛋到了他手上,能不能孵化破壳就未必了。

既是茯芍产下的卵,他也不至于让它沦落至野狗秃鹫口中。

他会珍爱地将其吞噬,让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陌奚并不喜欢孱弱的蛇崽,但茯芍对于小蛇有强烈的喜爱,对建立家族有着浓厚的憧憬。

如果一条雄蛇不能予以她后代,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厌弃他,投向可以生育的雄蛇怀抱。

他们之间必须有孩子,这是维系茯芍的必要手段。

陌奚的容忍度仅限于此。

他绝不允许其他雄性的血脉从茯芍肚子里爬出。

如雄狮、虎鲸会第一时间杀死雌性的其他幼崽一样,他只能勉强忍下自己的后代。

“姐姐……”茯芍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只是惊奇道,“外面的雄蛇都不愿意照顾后代,姐姐果然是姐姐,只有你能理解雌性!”

“琼儿是在打趣我?”陌奚挑眉,“你若真这么喜欢姐姐,我大可以永远只以姐姐的身份出现。”

“不要!”茯芍低呼,抱住陌奚的腰,“王、陌奚、奚,我不叫姐姐就是了。”

黄玉尾磨蹭着陌奚的鳞尾,雌蛇食髓知味地仰头,红着脸,双眸晶亮地望向他,“还有五天,对不对?”

陌奚轻笑出声。

在雌蛇期盼的目光下,他知趣地顺从躺下,搂紧了雌蛇的细腰。

较之平常过分甜腻的水莲香气再次铺开,妖妖趫趫,充盈室中。

万千毒丝悄无声息间缠满了雌蛇的身体、钻入她体内,引诱着她堕入欲池深渊。

……

从陌奚把茯芍哄回蛇宫的第一天起,结道大典便开始了筹备。

茯芍觉得自己应该和陌奚多置气一会儿,他这样欺骗自己,至少不该得到自己的第一交尾权。

可陌奚实在是颠倒众生,看过了他的蛇舞后,茯芍都想不起芳鳞楼里的舞是什么样的了。

在清雅高洁的水莲香气的对比下,外面的一切都显得媚俗低劣。

大典当夜,茯芍才从极致的快慰中分出一丝神智,绞尽脑汁地思考还能从陌奚身上讨要点什么,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灵玉、王库……陌奚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她,那方执掌江山的王玺,也在他迷离痴狂之际塞进了茯芍口中。

良辰已至,该是行礼了。

“不行、不行——”茯芍卷着殿中仅存的完好梁柱,不肯出门,“我还没有想好,再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要的。”

陌奚哭笑不得,正要安抚,茯芍突然道,“对了!”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陌奚,“不仅是蛇毒,以后我想要看蛇舞时,姐姐都要给我跳。”

“好、好。”陌奚理着她散乱的碎发,亲吻她的额角,“我当然会给芍儿跳。”

“要不一样的!”

“好。”陌奚失笑。

“你背上的鳞片很好看,我很喜欢。”茯芍又想起一样来。

陌奚的脊背上有一点浅色的印痕,交尾那天,茯芍把上面的鳞片撕了下来。

伤口早已痊愈,但新的鳞片还未长出。

陌奚知趣,“新鳞长出,我便唤你。”

茯芍满意。

她还想再加点条件,左思右想也实在没什么可要的了,蛇宫、淮溢,以及陌奚全身都许给了她。

排算了几遍,确定没遗漏什么,她才答应出席。

殿门敞开,两列宫娥托着霞披霓裳、金玉面头鱼贯而入。

陌奚轻吻她的额头,“子时见。”

比起雌性,雄性的装扮只多不少,陌奚也需要去做自己的准备。

茯芍点头,和他挥别。

蛇王一走,傀儡般的两列宫娥马上活了过来,亢奋地围住茯芍,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茯芍大人,您怎么突然成为王后了!”

“您对王上满意吗?”

“您和卫戕大人交尾过了吗?”

“王上同意您找其他伴侣吗?还是以后其他雄蛇只能做您的临时伴侣了?”

茯芍在宫中行走了数月,这里的宫娥几乎都和她相熟。

她被过分激动的宫娥们围住,完全追不上她们的问题,直到外围的一名宫娥耸了耸鼻子,惊讶道,“好香的味道,这是茯芍大人的气息么,我还是头一次闻到。”

听了这话,其余宫娥也嗅闻起来。

茯芍一惊,她和陌奚交尾时未曾收敛气息,此时殿内残香尚浓,她正要捏清风诀,却见宫娥们表情如常,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茯芍微讶,仔细看去,才发现,在这里的宫娥没有一条是蛇。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陌奚的安排。

这样的细心妥帖,让茯芍心中触动,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他一定能成为个好父亲。

“茯芍大人为何时刻敛息呢?”宫娥们记住了茯芍的气味,又开始好奇,“大人从前贵为王廷医师,如今又是执掌淮溢的王后,在这蛇城内谁能威胁到您,何必遮掩气息?”

“就是呀,”小丫头们低头嗅着茯芍,“茯芍大人敛着息,一旦变幻了容貌,我们就认不出您了。”

绝大多数妖的嗅觉都比静态视觉更加敏锐。

茯芍若是佩戴香囊,她们尚能从中辨认出她的气息;若是改变了外貌,她们很容易就认不出她来。

茯芍性格好、不会计较,但身为奴仆,总不能不认得自家主子。

丫头们闹着要她放开气息,茯芍只好解释道,“我的气息有点特殊,会干扰到蛇妖。没关系,我不会轻易变幻容貌的,何况在宫中露尾的不是蛇王就是我,很好认呀。”

听了这话,宫娥们笑作一团,娇声恭贺,“是了是了,茯芍大人已入主中宫,是王后了。”

她们串通一气似的同时屈膝,给茯芍行了个矫情做作的礼,黏黏糊糊地喊:“拜见王后、恭贺王后,王后永寿。”

“你们!”茯芍从桌上捡了个桂圆砸过去,“我也不是面团捏的,发起火来可比蛇□□尹厉害多了!”

刚入宫时,这话哪里需得她说,其他妖见了她的影子就抖如筛糠。这才多久,如今她就是耳提面命也也无妖惧怕了。

丫鬟们各个笑得阳光灿烂,就差没再脸上写“奥援:茯芍”四个大字。

殿内嬉笑不止,直到一声焦急沙哑的声音响起,有妖冲入殿内——“芍姐姐!”

茯芍侧头,越过一众给自己梳妆打扮的丫鬟,看见了酪杏。

酪杏眼眶泛红,哭过了似的,扑入殿中,又被殿里的阵仗给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小杏。”茯芍想要抱她,却被四五个宫娥支配了头发、脸颊、脖颈和双手。

这一回,可真是被粘在蜘蛛网上无法动弹了。

“芍姐姐……”酪杏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雪婆说,你和蛇王在一起,马上就要举办结道大典了。”

酪杏交尾回来,便找不到茯芍。

雪婆和她说时,她还不相信,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蛇城就张灯结彩、四处挂喜,淮溢有王后的消息也传得沸反盈天。

她见不到茯芍,焦急地等到了今日,直到雪婆整理好了别苑里茯芍的东西,才得以跟着那些行礼一起入宫、去往茯芍身边。

酪杏并不意外茯芍成为王后,哪怕茯芍突然成为淮溢的王,她都喜闻乐见。

她难过的是,茯芍此前从未和她讲过蛇王追求她的事。

难道她不值得茯芍信任么……

“嗯…发生了一些事。”茯芍看向她,“我没有刻意瞒你,连我自己都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酪杏立刻紧张起来:“是王上对你做了什么?”

“算是…又不是。”茯芍支吾着,“反正我没有吃亏,小杏你别担心。”

她怕酪杏多想,马上对她挥手,“小杏的手最巧了,还是你来给我挽发吧。”

茯芍身后正在梳头宫娥瞥了酪杏一眼,有点不高兴,却还是恭顺地让开了位置。

即便她的修为在这条奶蛇之上,但对方是茯芍带过来的,日后的地位自然不可同语。

真不知是哪里结的好运。

听见茯芍的话后,酪杏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只要确定茯芍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便也不在乎别的事了,乖乖拿起篦子,为茯芍整理长发。

茯芍到底还是捏了清风诀,将殿内暧昧的气息散尽。

这一会儿是酪杏,再过一会儿又会有别的蛇妖经过,这股残香始终是个隐患。

她被从头服侍到尾,几个宫娥跪在地上,抱着茯芍的长尾,从水晶罐里舀出透明的软膏,仔仔细细地涂在茯芍的鳞片上。

“这是什么?”茯芍问。

“这是以东海金纱鱼的尾翅、未成年的白鹿鹿茸,还有东珠、海螺珠等七种宝珠调配而成的凝脂。”那宫娥挑出一点来,在茯芍的鳞片上抹开,“王上说您刚刚脱皮,夜间湿冷,得多加保护。”

那透明的软膏涂在鳞片上,像是给瓷上了釉一般,清凉舒服,镀上了一层宝石火彩似的软罩,令茯芍本就熠熠生辉的玉鳞愈发光彩夺目。

茯芍蹙眉,好看是好看,可也太费事了。

她问:“这是结道大典需要的,还是王后需要的规制?”

“自然是王后的规制了。寻常人家的结道大典,可不会这样隆重呢。”

茯芍当即叹道,“太麻烦了。”

宫娥们笑道,“您要是不喜欢,以后取消了就是。左右宫中就您一位顶级雌性,还有谁能比您更美呢。”

听到“顶级雌性”这话,茯芍咯噔一下,记起了一件大事——

“丹樱呢?”她问了一圈,最终看向酪杏,“丹樱来了吗?”

酪杏茫然地回视她,“我只顾着进宫找姐姐,倒没有注意丹樱大人。蛇王大婚,按理应当是请了所有贵族的。”

茯芍成婚这件事,不仅没来得及通知酪杏,也没来得及告诉丹樱。

丹樱可没有酪杏那么好哄,茯芍有些头疼,思考着事后要如何安抚。

蛇宫逐渐闹腾起来,出现了杂乱的声响,动静比庆功宴要大上许多。

听着这些躁动,茯芍终于有了点成婚的实感。

只是她尚不了解,成婚前后,自己的处境会有何不同。

月至中天,在月光最强盛的时刻,陌奚回到了寝宫。

他一身赭色华服,服上环佩琳琅,水色青丝间横插着茯芍送他的千丝菊簪,从头到尾都做了精心的打扮。

他立在门外阶上,脉脉地笑望着她,“芍儿,我来接你了。”

茯芍回身,就见张清雅绝尘的脸上,赫然以朱砂勾勒出了大片荼蘼花纹。

暗沉的朱砂里掺了大量金粉,在皎皎明月下难辨金红。

荼蘼淡雅,但以这等染料描摹后,一笔一划净是殊娆。

大团繁花自陌奚的额角绕过脊背,又延伸至鳞尾之上,荆条一般将他紧紧勒住,如被红绸捆绑的一件礼物。

一瓣花尖擦着陌奚的左眼而展,经过眼尾时,拉出一道妖艳的红痕。

蛇王从不上妆,这是四千余年来的头一回。

金灿灿的血色荼蘼晃了茯芍的眼,她一阵恍惚,陡然想起那时陌奚躺在水上,披散着墨发,僝僽迷离问她的那一句:

「芍儿,我还美么?」

第七十章

和人类一样,妖族的婚典普遍采用红色作为主调。

他们比人类更崇尚鲜艳的色彩,只不过这份追崇更体现在雄性身上。

茯芍端详着陌奚脸颊上的荼蘼,混合着金粉的朱砂呈现出似红非红、似金非金的暧昧之色。

花尖抵着陌奚的鬓角,枝叶绕过他半边脖颈,隐晦地伸入衣下,又从衣摆钻出,缠绕整条鳞尾,恣意书画。

和陌奚夸张的妆容相反,茯芍只是略施粉黛,在眉间画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朵荼蘼花钿,轻巧地呼应了一下。

雌性不需要以色侍人,花枝招展通常是雄性的工作,唯有外表足够靓丽的雄性,才能得到雌性的亲眼,获得宝贵的□□权。

陌奚一直是个异类。

他不在乎雌性,从不打扮自己,终日宽衣博带,非黑即素。

卫戕、丹尹等雄妖也不穿华服,但至少会选择贴身的劲装、展示自己的身材。

陌奚从前不在乎,不代表他不会。

献媚、蛇舞,这是雄蛇生来就有的禀赋。

一旦心有欲念,在四千年妖力的加持下,他便能做得比任何雄蛇都要完美魅惑。

果然,他的装扮立刻吸引了茯芍。

雌蛇的视线如有实质地顺着花枝扫过他全身,眼中的惊艳清晰可见。

陌奚冲她伸手,“芍儿,我的王后。”

茯芍情不自禁地游向他。

这场婚典过于迅速,茯芍几度觉得自己答应得轻率了,内心深处还有些许彷徨和迟疑,仿佛在某一角落,有什么重要事情她还未考虑清楚。

但当身缠荼蘼的陌奚出现在她眼前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也好,妖也罢,就连未开灵智的鸟都知道要择取良木。

茯芍确信,天地之间再没有比陌奚更优越的雄蛇。

他是独一无二的,叫她没有理由不去占有。

她来到陌奚身前,被他执手扣指。

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习惯了宫娥们的体温,乍被那只冰冷的手握住,茯芍指尖微颤,觉出一丝寒意。

这个天气,冰冷对蛇来说不足为奇,茯芍不甚在意,仰头看着盛装的陌奚,怎么看怎么好看。

“姐姐,”茯芍由衷赞叹,“你好美。”

陌奚唇畔漾起了笑意,“芍儿才是。”

“每天都这样画好不好?”茯芍追加成婚条件,“我好喜欢这样的姐姐。”

陌奚问:“会不会太浮夸了点?”

“才不会,是你从前太朴素了。”茯芍的蛇尾升起几寸,抬手抚摸陌奚脖子上的金红荼蘼,“要是每天一睁眼就见到这样的姐姐,我的心情会变得很好。”

“好。”陌奚应允,“那便照芍儿说的办。”

守在殿外的礼官低声提醒:“王上、王后,吉时快到了。”

陌奚后退些许,轻轻执起茯芍的手,没有拉扯,只用眼神询问她。

茯芍喜欢他的这份温柔体贴,不管陌奚修为几何,从来都尊重她的想法意见。若非如此,她是绝不敢招惹这一等级的霸主的。

扭尾前游,在她主动上前的那一刻,雄妖眼中盛开了浓浓欢欣。

月光皓白,勾勒荼蘼的朱砂折出金光,茯芍抬眸,这夜十五,月满欲盈,和她初见“蛇王”那晚的残月相比,一切都有了不同。

她想起自己入宫见蛇王的初衷。

如今,也算是完成了始愿。

被陌奚牵着,茯芍游下了长长的玉阶,冷白的阶梯上铺着厚软的红毯。

目光所及,彩灯玲珑,红绸遍结。

宫中侍者皆穿上了彩衣,有意无意的,都带了点笑意。

阴冷肃穆的蛇宫从未如此热闹鲜活。

一艘红舫停在阶下,舫上暖灯通透,三头鸾鸟衔缰俯卧于地,羽上燃着熛明烈火。

红舫周遭排列着八艘红色卫舰,王与后登入舫内,鸾鸟高鸣,火翅舒展而翀,舫舟浮空,九艘卫舰随之而起。

他们向城外飞去,每过一里,便有九艘卫舰浮起跟行。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提前演练了无数遍。

驶至城中,九十八艘红色的军舰霸占了苍穹,如明烈的红火席卷掠过,将天幕烧得通红。

城中街道皆铺红毯,大街小巷交织成网,自高空俯瞰,整座蛇城如心脏般鼓动着,血管密布。

如人类大婚时放炮宣告一般,三头烈焰鸾鸟时时嘶鸣,啸唳九天、洞穿城郭,所到之处,众妖皆俯首参拜,无有不从。

大典的祭台设立在城西,是整个蛇城距离盛月最近的地方。

祭台以青铜打造,长宽九丈三尺,四方端正。茯芍在这里见到了丹樱。

不止是丹樱,卫戕、血雀以及所有冠有品级的官员、贵族都静默地立在祭台下方。

百名礼官位列两旁,等候着王、后到场。

茯芍被陌奚扶着,从红舫下来,立定之后,震撼地看着眼前的祭台。

崭新的青铜泛着冰冷的金色,墀上刻着千蛇交尾春宴图,说是春宴,可没有半分春意,纠结缠绕着千条细蛇张着蛇口,露出冷戾的獠牙,在青铜的光泽里只余肃杀。

茯芍随陌奚并肩而行,前面四列、八名礼官将他们引至台上。

初冬夜里的青铜把她冻了一下,参礼者不少,周遭却很静,只有极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虫鸣。

台下众妖垂手而立,连呼吸都极尽清浅,没有一个敢打破这份岑寂。

青铜台上放置了三尊大鼎,当茯芍登至台顶、站至青铜鼎中央时,三尊大鼎骤然窜起明火。

炽亮的火焰一起,倏有恢弘的号角声自前方传来。

在红舫之后,两列军士举丈长兽角而鸣,雄浑巍峨的号声顿时为此间赋予了肃穆宏大的气氛。

茯芍有些茫然无措,她从未结过婚,陌生的场景、陌生的声音使她好奇又警惕。

陌奚注意到了她的紧张,揽住她的腰肢,偏头覆在她耳畔询问:“要停么?”

茯芍连连摇头,吐着信来回打量四周。

她只是紧张,并非恐惧,头一回成婚,她想好好看完所有流程。

长角如梐枑,在半空交叉,浑厚的号声中有铃声响起。

穿着羽衣、戴着蛇首面具的祭祀从角下走来,他们排成一列,手脚戴铃,脖挂鸟羽兽齿,一手摇经幢,一手晃串铃,开合忭跃着向前,为台上的新人跳祈福古舞。

七名祭祀穿过号角,行至台前空地上,口中唱着古老的咒术,围成一圈,忭动转替。

突然,七妖自腰间拔出弯曲的骨刀,猛地划开自己的右臂。

鲜血流落,甫一落地,便如细蛇一般朝着中央游去。

七道血路汇集一处,凝结团聚后,又向外蔓延,慢慢形成了一副繁复的血纹。

台上礼官上前,托着两顶铜樽来到陌奚茯芍之间。

放置铜樽的盘上,还有一把秘银匕首。

陌奚执起匕首,割开食指,将血滴入其中一只酒樽当中,随后将匕首反递给茯芍,茯芍亦步亦趋照做。

血滴在酒液中化开,礼官躬身,将两杯酒端至台下,交给穿着最为綝纚的大祭祀。

祭祀恭敬地双手举樽,小心地往血纹中间依次滴入少许酒液,再将两杯酒放回礼官手中的托盘上。

茯芍往前倾身,好奇地察看下方情景。

血纹滴入血酒,七名祭祀同时输出妖力。

银色的妖光随着他们的血液一同涌入血纹。几息之后,地面上的血液微微扭动起来,沸腾一般,蓦地朝外扩开,形成了又一圈的图纹。

一张偌大的血纹出现在了祭祀们的脚下,迎着银白色的月光,大祭司上前半步,览看血纹全貌。

他盯着那血纹,过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对着青铜台跪下,口中高呼:“离下震上、雷火豊,凤协鸾和,螽斯衍庆。恭贺王上、恭贺王后;王上永寿;王后永寿!”

那喑哑的声音之后,台下数千大妖齐齐跪伏,口中高呼不止:“王上无疆、王后无疆——!”

这贺声传遍整个蛇城,足足九声。

浩然贺声中,牵着红舫的三头鸾凤仰首嘶鸣,骤然冲天而起,在满月之下盘旋成环,旋即化作流星,投入台上的三尊火鼎。

轰——盛大的烈火暴起,三团火光拔高数节,照亮了整个台面,将王与后的脸庞、喜服涂上诡媚的橘红。

礼官端着半杯血酒,快速上台,将托盘献出,“请王上、王后共饮合卺。”

台下呼声如沸,台上烈火作响。

炙热的鸾火围绕下,陌奚端起两只酒樽,一只递给茯芍,茯芍接过,正要饮下,被陌奚轻声制止,“芍儿。”

他微微倾身,执樽的手臂穿过茯芍,成交臂之姿。

就着这一姿势,他与茯芍仰头饮下彼此的血酒,其后交颈吐信,交换彼此的内丹。

火焰将喜服上的金丝暗纹一一照亮,亦将陌奚身上的赤金荼蘼点亮。华美妖娆的金纹遍布二妖蛇身。

茯芍被陌奚环住腰肢,捧住后脑,当众吞咽下他的丹核。

鼻尖相挨,距离过近,除了那双鸦翼下的翠瞳,茯芍什么也看不到,就连那熊熊火鼎,在她眼中也只剩下了模糊的一片红光。

这场婚典,在死寂阴冷中旺盛燃烧。

一切都那么顺利,没有她惊惧的鞭炮爆竹;没有让她口干舌燥的昊日骄阳;更没有繁琐奇怪的礼仪把她折腾得头晕眼花、让她一遍遍跪下。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知众妖——她喜欢陌奚,愿意和他换血换丹、结为伴侣,将第一交尾权送给他。

而陌奚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昭告天下——淮溢有了王后,蛇宫有了新的主人,从此他将属于茯芍。

不必向谁下跪叩头,也不必拖着繁重的礼服招待满堂宾客,只为将这两件事说明而已。

看着烈火间耳鬓厮磨的王与新后,丹樱握紧了手中折扇,直至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粉玉为骨的十二根扇柄齐齐断裂。

她压抑着瞳中的冷色,余光扫向前面的卫戕。

卫戕的反应和她相反,眼角眉梢有着两分柔和。

他从不打算和蛇王争夺,在蛇王未得到第一交尾权之前,卫戕无法回应茯芍的期待,而今大典已成,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当王后腻味了蛇王、开始物色新的伴侣,卫戕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位。

可以说,卫戕对这场结道大典的期盼仅次于蛇王。

卫戕身边的血雀一脸无谓,他喜欢茯芍身上的鳞片,可也不至于为此失去了理智,公然和蛇王作对。

左右下一个也轮不到他,他百无聊赖地盯着脚下的石头,随即抬步将其碾碎。

那只是一块普通的、无趣的石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丹樱收回目光,这两头顶级大妖都不是蠢货,分得清局势利弊。

茯芍住进蛇宫,她就再难见到她了。

陌奚不会允许她入宫,她的书信也不会送到茯芍面前,只会碎在陌奚指尖。

丹樱敛眸,隐下眸中的恨意。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在茯芍和陌奚决裂之时将她拐入丹宅。

陌奚、蛇王——果然是好手段,这样欺骗茯芍,被发现后还能成为她的伴侣。

芍姐姐……

丹樱要怎么做,才能让深宫中的她不会忘了她……魔/蝎/小/说/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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