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岚对上她焦急的目光,神色微怔,很快却垂下眼,避开金乌的注视。
“只是旧伤,不必在意。”
“旧伤?什么时候的?我怎么不知道?”金乌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立刻追问道。
“已有半年多了。”
“半年多……”金乌略一回想,表情当即变了变,“是魔族……的那时候?”
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妖魔族对人族疆土觊觎已久,筹谋千年,终是寻机再度进犯了人界。这一战虽然不及千年前那般惨烈,但沙场上的一刀一剑还是实打实落在了亲历者身上,成了此生都无法痊愈的疤。
惨遭屠戮的寨民,被刑虐致死的阿母……那些血淋淋的记忆至今叫她不敢回想,却也不敢忘记,每每想起便是一阵锥心的痛。
“……”
裴岚并不应答,只是这么看着她,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慌乱,只剩下一片平静。
又来了。
金乌心道。
又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冷静的,淡然的,无悲无喜,好像万事万物对他都已经没有区别,只看在眼里,进不得心里。
好比庙里的泥像,殿前的金身,目观人世,也目空人世。
金乌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他脸上。这让她想到那位高高在上、断绝尘缘的道门仲裁。
她小时候曾经跟着阿母,见过那位道门至尊一面。
仲裁很年轻——听说每一任仲裁的年纪都不大,因为往往过不了十几年,他们就要把这位子交给下一代,当中原因未知,退下来的人去了哪里也无从得知。
年轻的仲裁站在厅堂前,古老的獬豸神像被供奉在大殿上,二者的神态、目光却几乎如出一辙。就仿佛他看着的并不是鲜活的世间,而是一页书,一卷浮生画;而他超脱在这番景象之外,可以毫无感情地评判一切,做出绝对正确与公正的裁决。
——裴岚曾在那位的门下待过几年,以亲传弟子的身份。
这意味着他不仅是仲裁院一员,更是下任仲裁的候选人,处事、心性都要按照仲裁的标准来教养。
他险些就变成了那副模样。
后来似乎是裴岚犯了错,被仲裁亲口除了名,这下连普通弟子也做不成,原本立下的斩断尘缘的誓约也不再作数,这才重新做回了“裴岚”。
具体是什么事,裴岚却只字不提,金乌也无从打听。
但能够迎接友人的归来,金乌心里总是有几分欣喜的。她不信中原仲裁的那一套,就算信,也不愿见好友六亲不认、孤绝一生。
然而,裴岚显然还带着仲裁院里养出来的心性习惯,甚至一度让亲友不敢相认;仲裁院对他的联系也并没有完全断了,时不时还派点事下来让他协助处理。
这让金乌总有些不安,生怕裴岚再受到影响,一点点变回原来的样子。
如果裴岚还是仲裁院弟子,变也就变了吧。毕竟人各有志,他舍私欲守公道也是自己的选择,金乌虽不太赞成,但也可以理解。
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仲裁院都把他赶出来了,前任仲裁亲自除的名,他连回去的余地都没有!他凭什么还要遵照那一套规矩,凭什么还要听仲裁院的吩咐?
说难听点,这不就是没名没分地给人“守节”吗?
金乌就不忿看他这样。
“你真的让医修看过了?”金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尽量温和地对待病号,“他们真说没有大碍,不用抹药?”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