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弱为信徒讲经许久,此时已经有些疲倦。
他们仅仅只是在禅院之中闲聊片刻,方多情就主动告辞,让包惜弱好好休息。
方多情离开白莲堂,来到普光王寺外,坐在一块青石上,远远地望着倾泻着月光,微波粼粼的湖面。
小龙女坐在方多情的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方多情。
“看我做什么,在担心我心情会不好?”
方多情主动打破这份似乎有些压抑的安静,转眸看向小龙女,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小师父我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情而受到影响的,你放心吧。”
小龙女听见方多情这一番话,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安静的坐在方多情的身边,陪伴着方多情。
一直到月上中天,湖面吹来的风愈发凉爽,方多情这才起身。
“回去休息吧。”
小龙女起身,和方多情一同回到禅院隔壁的小院之中,分房歇息。
一夜无梦,直到清晨的钟声自钟楼荡起,响遍山野湖泊,方多情才起床出门。
院子里,小龙女正在练功,一袭白衣纵横腾挪,优雅美丽。
她见到方多情出门,立刻收功走到近前。
“小师父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
方多情回答一声,旋即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白莲堂。
小龙女也跟着转过头去。
“卯时的时候,包奶奶就起床出门,去观音菩萨殿念经去了。”
“我们也去看看。”
方多情和小龙女一同出门,来到观音菩萨殿前。
他们并未进门,就站在外面,远远地望着正虔诚的跪在蒲团上诵经念佛的包惜弱。
包惜弱很投入,也很认真,她早已经将经文滚瓜烂熟的记在心中,每一句都念的清清楚楚,毫无错漏。
方多情听了很是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其他大殿。
此时,每一座大殿之中,都有三三两两的和尚在诵经念佛。
大家表现的都是非常的平和安宁,眉宇间尽是对我佛的真诚。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这些和尚也并未有任何焦躁不安的表现。
正常吃过斋饭,休息,清扫环境卫生,继续诵经念佛,然后准备晚上的讲经大会。
他们按部就班,将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条,似乎已经做过千百次那般熟练、稳重。
偶尔从方多情和小龙女两人的面前经过,也会温和的打招呼行礼。
“他们的样子看着都好平静,不像是装的。”
小龙女望着刚刚从面前走过去的小和尚的背影,目光里充满探究的意味。
今日一整天的时间,他们就在普光王寺之中四处闲逛,观察这些和尚的日常生活。
她曾想过,这些和尚是不是在伪装,在欺骗他们。
但是在她的观察之中,这些和尚并未出现任何不妥的表现。
每一个和尚,看起来都是那么寻常。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力不足,不能看出这些和尚的破绽。
所以很想听一听方多情的看法。
“这些和尚都没有问题。”
习惯,是慢慢养成的,也是骗不了人的。
截止到目前为止,在方多情的眼中,整座普光王寺,并未有任何问题。
小龙女听见方多情的话,秀眉微蹙。
如果说普光王寺之中,所有和尚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只能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了!
也不知道她这位师叔,大明王朝的康国公,如今是否已经快要抵达淀山湖?
当小龙女想到杨康的时候,杨康正乘坐在一艘精致的楼船之上,沿河南下。
甲板上,杨康借着夕阳昏黄的光芒,眺望着远方的山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一道丰腴身影挺着肚子,缓步从船舱之中走出来。
她穿着宽松的红色衣裙,小麦色肌肤在夕阳映照下,别有一番风韵。
“你怎么出来了?水面颠簸,小心动了胎气。”
杨康回过神来,连忙转身走向妻子,将其稳稳扶住,脸上浮现一抹温柔之意。
杨康的妻子,名唤朱砂。
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铁掌山的营寨之中。
那个时候,朱砂是明教的朱雀法王,武功高强,身份尊贵,爱慕者更是不知凡几。
而杨康,作为方多情的师弟,同样是受到众人的尊敬。
本来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便是在营寨之中时常见面,也仅仅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直到后来,明教正式起兵争夺天下,他们两人才因为方多情的安排成为一对搭档,共领一路大军。
杨康聪明机敏,运筹帷幄。
朱砂美艳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多年的默契配合,让两人屡立奇功的同时,也渐渐生出了情愫,彼此爱慕。
之后,他们在众多亲朋的祝福之下,如愿以偿,结为夫妻。
那时正值大战之际,朱砂怀有身孕不知,于战场之上流血小产,伤了身体。
为了让朱砂安心休养,方明珠特意将朱砂调往后方。
直到去年,天下安定之后,他们才终于又拥有了第二个孩子。
如今,朱砂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大,再有三个月左右就该生产。
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这一次不论是杨康还是朱砂,都是极为小心。
原本杨康是想要让朱砂安心在京都养胎,他独自一人南下的。
但是朱砂却执意要和他一同南下,去探望包惜弱,也就是她的婆婆。
而朱砂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则是因为包惜弱的身份,普光王寺的佛母。
在朱砂看来,包惜弱每日诵经念佛,常伴佛祖面前,定然是福缘深厚。
她本就小产过一次,这第二次怀孕,心中自然是有些忐忑,难以安宁。
所以她就想着可以在生产之前和自己的婆婆多多接触一下,也让孩子接触一下奶奶,沾一沾奶奶身上的福气。
这样一来,她肚子里的孩子才能顺顺利利出生,健健康康长大。
也是因此,杨康才拗不过朱砂,只能带着朱砂一同南下。
可是朱砂不知道的是,相比起她对佛母这个身份的向往,杨康如今却是避之不及!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朝廷刚刚针对民间社团组织颁布更为严厉的律法,要对屡教不改者实施更严酷的惩罚。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他的师侄,小龙女。
而小龙女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建议,则是因为她在南京城中发现了一个叫做白莲教的民间社团组织。
别人只当白莲教是一个普通的民间社团组织,但是杨康自己却是知道,他的母亲包惜弱,正是白莲教名义上的精神领袖!
杨康更清楚的知道,一旦让朝廷知晓这件事情,他们一定会有大麻烦!
所以他一定要趁着朝廷没有知晓这件事情之前,尽力和白莲教撇清关系,这也是他此次南下的目的所在!
此时此刻,让他们的孩子沾染所谓佛母身上的福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夫君,你似乎有心事?”
朱砂望着杨康那愁眉不展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
她不知道,如今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杨康这等身份的人忧愁成这副模样。
难道是婆婆出现了什么意外不成?
“我只是有些累了。”
杨康随意找了一个理由,将朱砂糊弄过去。
毕竟,朱砂曾经是明教的朱雀法王,对明教有着很深的感情,对明教一手创立的大明王朝更是极为忠诚。
如今虽然明教已经解散,但是朱砂对朝廷的感情却是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朱砂知道他们和白莲教之间的关系!
“我们回去休息吧。”
不等朱砂再问什么,杨康便搀扶着朱砂慢慢走进了船舱之中。
他们坐在一起,吃了一些点心,又围绕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展开一些话题,没过多久朱砂便睡着了。
杨康轻轻将朱砂放倒在床上,自己就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楼船终于是缓缓停下。
“国公,淀山到了。”
房间外面,传来侍从的呼唤声。
杨康缓缓睁开眼睛,而后就瞧见朱砂正躺在床上,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什么时候睡醒的?”
“早就醒了。”
杨康扶着朱砂起身,走出船舱。
此时,楼船就停靠在淀山码头之上。
矗立在山顶的普光王寺,近在咫尺。
杨康和朱砂简单沐浴一番之后,更换一身干净衣服,就走下楼船,开始登山。
杨康知道母亲喜欢安静,所以并未让侍从跟随,登山者仅有他和朱砂两人。
清晨的山路略显湿滑,纵然朱砂武功高强,可毕竟怀有身孕,因此走起来也是小心翼翼。
“夫君。”
朱砂紧紧握住杨康的手。
“怎么?”
杨康关切的询问,还以为是朱砂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朱砂目光认真的望着杨康。
这一路走来,她一直觉得杨康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她大概可以猜到,杨康是不想要让她担心,害怕她动了胎气。
但是她希望杨康可以知道,她并非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那种人。
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希望他们夫妻二人可以一同承担。
杨康望着朱砂脸上那罕见的认真的模样,郑重的点头。
“我答应你,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会告诉你!”
朱砂闻言,展颜一笑,也不再多言,安心登山。
很快,他们就来到普光王寺门前。
这个时候,寺内一片安静,透着些许春日的寂寥。
他们走进寺门之后,只见到两个小沙弥在清扫院子。
小沙弥见到杨康,都是知道杨康是佛母的儿子,因此表现甚是恭敬。
并且小沙弥还提醒杨康,佛母如今正在观音菩萨殿诵经念佛。
杨康和朱砂闻讯,径直前往观音菩萨殿。
他们走到殿前,一眼就瞧见了包惜弱的身影。
“娘!”
杨康低低的呼唤一声。
包惜弱听到呼声转过身来,等瞧见了儿子和儿媳妇的身影,立刻便喜笑颜开。
“康儿,砂儿,你们终于是来了!”
包惜弱上前几步,将朱砂的一双手握住。
她看着朱砂日渐圆润的肚皮,眼底满是慈祥和怜爱。
“快要生了吧?”
“嗯,大概还有两个半月吧。”
朱砂紧紧握着包惜弱的手,也是温柔的笑着。
包惜弱早就期盼着可以当奶奶,此时听见朱砂的回答,脸上笑意愈发浓郁。
“正巧,方神医在此,让方神医好好给你看看,娘也更放心一些。”
“教主也在此?!”
朱雀听见包惜弱的话,脸庞上立刻绽放惊喜的笑容。
自从登基大典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听闻教主的消息,真是没有想到今日居然可以在此遇见教主。
天下大夫千千万,可在她的心目当中,能够称之为神医者,唯有他们这位无所不能的教主。
她本就因为之前小产而难以安心,若是可以让教主为她看看的话,她定然是可以真正安下心来的!
“娘亲果真是福缘深厚!”
此时此刻,朱雀可谓是欢喜极了。
她来此地,想要沾一沾福气,本来就是图一个心理安慰。
着实是没有料到,还真是让她沾到了好福气!
念及此,朱雀不由得转头看向杨康。
她本以为,杨康听闻教主在此的消息,一定也会非常开心。
却不料杨康却是脸色苍白,似乎是受到惊吓一般,竟是显得极为不安!
“夫君,你怎么了?”
“康儿,你不舒服?”
朱雀和包惜弱望着杨康那明显不太对劲的脸色,都是有些担忧。
先前好好端端的一个人,脸色怎的突然就变得这么差?
“我……我没事。”
面对来自娘亲和妻子的关心,杨康轻轻摇头,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
“师兄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前日,还有龙姑娘也来了。”
杨康闻言,脸色不禁变得更差。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朱雀见到杨康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心中也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
“夫君,到底怎么了?”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杨康,真怕杨康突然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没事,就是突然有些头疼,你们先回禅院,我去找师兄,让他替我看看。”
杨康握住朱雀的手,示意朱雀不必为自己担心。
接着他向包惜弱问清楚方多情所在,就转身缓缓去了。
朱雀望着杨康离去的身影,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娘,教主来此,可说过是为了什么?”
包惜弱面露不安,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也看出杨康的表现有些不太对劲,此时细细回忆,陡然就想起那一日方多情曾经说过,有一些话想要对杨康说。
难不成,杨康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所以方多情才会特意来此捉他?
念及此,包惜弱那平稳安宁了多年的心,忍不住又一次慌乱起来。
小院前。
杨康驻足。
他犹豫、迟疑,又挣扎许久,终于是再次迈步上前,走进小院。
小院里空无一人,但是杨康知道,此时方多情一定就坐在房间里,正等着他。
“罪臣杨康,求见太上皇!”
杨康深深吸气,跪伏在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吱嘎声传来,虚掩的房门打开,小龙女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望着杨康的身影,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小师父让你进来说话,免得被朱砂婶婶和包奶奶看见了担心。”
杨康闻言,眼眶陡然变得通红,险些落下泪来。
“罪臣杨康,多谢太上皇!”
说话间,杨康缓缓起身,走进朝着房间走去。
他才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正坐在桌前喝茶的方多情。
他忽然有些不敢面对方多情,不由得低下头去。
“今日这里没有罪臣,没有太上皇,只有咱们师门三人。”
“不管是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
方多情淡淡的说着,为杨康倒上一杯上好的热茶。
事情已经发生,愤怒斥责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慢慢把话说清楚。
方多情越是冷静理智,杨康的心中就越是懊悔愧疚,备受煎熬。
他慢慢在桌前坐下,低头看着正在冒着热气的茶水,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方多情并不催促,就这么安静的坐着,耐心地等待着。
小龙女就站在一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杨康。
时间缓缓流逝,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茶碗里的水已经彻底凉透了,杨康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手举起茶碗,将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也许……是因为嫉妒吧。”
杨康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似是因为喝了一整碗凉茶,话语里透着些微的苦涩。
眼下,一切都已经遮掩不住,他也彻底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负担。
他没有撒谎,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嫉妒方多情。
这种嫉妒,早在他年幼时,就已经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
“这些年来,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当年我没有从那座青楼将你带走,带到师父的面前,如今的你我,又会是怎样一个模样?”
方多情听见杨康这一番话,思绪也不由得回到那个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