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砾心中慌忙组织语言,院长却替他回答了。
“错在没把家务事解决好,连累了章教授。”院长的食指在桌面上做出一连串敲击,事情就这样被强制定了性。
在院长眼里,章薇成了受害人。
他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来看待这封信的?杨砾心中疑惑。难道他的关注点并不在道德伦理上?
他顿时悟出,自己和院长的思想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于是决定不再说话,摆出谦卑的姿势,洗耳恭听。
院长说,好在只有一封信,还是匿名的,并没有实质性证据。麻烦主要在于越过了经管学院,直接递到校领导那里。所以,他这边还是要做做样子,调查一番。随后,他还会找几个“信得过”的老师了解情况,希望谣言最终不攻自破。
总之,不能让章教授受委屈,蒙受不白之冤。
“院长……”杨砾激动地站起来,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钦佩和感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段位确实太低,思想境界远不及身居高位的院长。在自己看来棘手的问题,院长处理起来却如同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我再次提醒你,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院长语重心长,话中有话。
杨砾用力点点头,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离开院长办公室前,他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院长,您……打算找谭铭之了解情况吗?”
“谭铭之?”院长皱眉,不知杨砾为何有此疑问,立刻又心领神会,“少打听!他可比你靠谱多了。学会搞好同事关系,别总那么清高。”
“好的,一定,一定。”
杨砾带着一身冷汗走出办公楼。季夏的太阳依旧毒辣,来往行人都躲在树荫下穿梭,他却独自站在日头下,让身体回暖。
母亲打来电话,让他回去陪产,他痛快地答应了:这就回去。
“把家里的事处理好”,院长的教诲格外有分量。
他几乎放弃了与冯芸争夺财产的念头。若惹恼了她,搞不好出轨证据就直接递到学校,那封匿名信便如虎添翼,只怕是院长也压不住了。
“鱼死网破”的后果,他可吃不消。
再者,自己在出轨证据面前也没有争夺财产的优势,即便不净身出户,算算也最多只能分到二十万左右。为此断送前程,得不偿失。不如痛痛快快离了婚,名正言顺和章薇在一起,开启人生新篇章。
正如婆婆所担心的那样,冯芸果真在半夜里发动了。
她感到腰腹一阵坠痛,孩子像是等不及要出来一样,宫缩规律且间隔不长。
婆婆连忙叫醒雨萱,一家人穿好衣服,拿起待产包,驱车赶往医院。
这一胎生得颇为迅速,前后不到三小时。医生说这种情形属于“急产”,幸好生在医院,要是生在半路上可就麻烦了。
冯芸记得生女儿时,疼了整整一天一夜,刚签完“顺转剖”的手术同意书,小家伙竟探出头来,于是继续挣扎、用力,等女儿娩出时,她已经疼得昏了过去。
儿子倒是痛快,急匆匆就出来了。
“我小孙孙真会心疼妈妈,是来报恩的宝儿吧?”婆婆抱着刚出生的宝宝,满脸宠溺。
杨砾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儿子,心情复杂,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儿女双全,凑成好字。如果不离婚,他们现在该是令人羡慕的一家四口吧!
自己完成了母亲的夙愿了吗?婚也结过了,儿子也生了。她该高兴了吧?她感到幸福了吗?
“看看你儿子,多好啊,跟你刚生下来时一样,七斤半。”婆婆将胳膊往杨砾那边侧了侧,鼓励道,“你抱抱他。”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软乎乎的小肉球,姿势僵硬地端着,生怕抱坏了一样。
宝宝似乎是闻到了爸爸的气味,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他转动着乌黑的小眼珠,打量着爸爸。
在妈妈的子宫里,他曾不止一次感受到母体传递的悲愤和恐惧,皆因眼前这个男人而起。当他终于冲破黑暗,来到这个世界,亲眼看到这个被称为“爸爸”的男人,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他闭上双眼,又沉沉睡去。
杨砾心尖一颤,感觉仿佛被儿子抛弃了一般。
与冯芸离婚,原本只令他感觉到财产上的损失,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情感上的剥夺。虽然仍有探视权,但在娘仨的世界里,他不再是重要的角色,而是空有“爸爸”头衔,只在周末偶尔出现一下的另类陌生人。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回归从前的轨道,继续和冯芸、女儿、儿子一起生活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好字终于凑成,却与他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