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冯芸快生了,婆婆紧张起来。她整天忙个不停,总觉得这也没准备好,那也没准备好。
她先是做起了清洁,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番,角角落落擦得一尘不染,尤其是冯芸的房间,连床底下都擦得光可鉴人。
婴儿床布置得柔软舒适,干湿纸巾、纸尿裤,整齐地码放在床尾,方便取用。新买的小衣服、口水巾和浴巾,全都过水清洗,挂在太阳下晾晒。
忙完这些,她又扎进厨房,剁馅和面,一口气包了二百多个饺子,冻在冰箱里。她说要是月嫂做饭不好吃,就煮点饺子。拌馅的时候她特地少放了油盐调料,每种馅的饺子都是清淡口味的。
担心月嫂没时间煲汤,她又煮了鱼汤和鸡汤,给冯芸盛出两碗,其余的都分装好,放在冰箱冷冻层了。
婆婆忙里忙外,冯芸怕她体力不支,于是佯装不舒服,让她放下手中的活,过来陪她一会儿。
坐在她身边,婆婆的手也没闲着,帮她按摩浮肿的双腿。手法虽然生疏,但招式却不像是业余的。
她一定做过功课,冯芸猜想。
由于常年干粗活,婆婆手掌满是老茧,按摩起来并不让人舒服。
冯芸又想起住院期间同病房的晶晶,想起她受照顾时那副坦然的模样,自己终还是无法像她那样心安理得。
“不用按了,您就坐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婆婆嘴上说着好,又从手边拿起鞋垫,继续穿针引线。
冯芸留意到,婆婆隔不了一会儿就停下来甩甩左手。
“怎么,手伤还没好吗?”
“哎,本来都快好了,又让那个小蛋泡给捏的,他下手真是没轻没重。”婆婆说着,转了转手腕,又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她,“儿媳妇……让你受委屈了。”
如果说婆婆前一次道歉只是为了见孙子而采取的权宜之计,那么此刻这句话中包含的歉意则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诚——自己儿子下手多狠,她是亲身体会到了。
冯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知道再说下去就不得不面对是否原谅的问题了。虽然这段时间与婆婆的相处融洽,但不代表心里的那道坎能轻易跨过去。
她岔开话题:“想起来了,奶瓶要拆开洗一洗,奶嘴也是。孩子一出生就要用了。”
“好,我去洗,你别起来了。”婆婆按按她的肩膀,又问,“你吃的那个药就那么厉害,一口奶也不能给孩子喂了吗?”
“服药期间肯定不行,但是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快,再吃两周就差不多能停药了。”
“停药就能喂奶了?”婆婆欣喜地问,又惋惜道,“两个星期……这么长时间,到时候你的奶也憋回去了吧。可惜了,月子里的奶最好了。”
“用吸奶器吸出来,不会憋回去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虽然辛苦一点,但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也许能坚持到可以亲喂哺乳的那一天呢。
遇事抱怨或轻易退缩在她这里都行不通,她还是习惯去解决问题。
家里收拾准备得差不多了,婆媳俩又一起打包去医院用的物品。万事俱备,只等着肚子里的宝宝发动了。
婆婆又犯了愁:“这要是大晚上的要生,该怎么办啊?”
“没事,叫救护车。”
“哎,还是得让那浑小子回来。你生的是他的儿子,他一个当爹的还能不在场?”
冯芸想劝阻,婆婆已经拨通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杨砾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惊魂甫定,心神不宁。
他反复回味着刚才的一幕。
院长端坐在办公椅上,审视着他,匿名信就摆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上。他没说让他看,也没说不让他看。
按规定,被举报人是不允许看到举报材料的。可院长就这样把信摊开在他面前,是想表明什么立场吗?
院长端起茶杯,走到窗边。杨砾斗胆捏起信的一角,将它悄悄拖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信的篇幅不长,却句句直戳要害,道尽了他的不堪,每个字都令他心惊肉跳。看罢,他又颤抖着手,将信推回原来的位置。
院长端着茶杯回到座位,稳稳坐下,如同一座巍峨的山。
“怎么啦?吓成这样?”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没经历过风雨,没见识过世面。”
他不明白院长为什么这样说,满脑子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黑字标语。
“院长……我……我知道自己错了……”
“错了?错在哪儿了?”
茶杯被重重砸下,瓷质杯底与实木桌面发出浑厚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