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戴着面具的少年,挤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打着呵欠上了岸。
兰形没跟她一起。
昨晚四人——老鸨阿芳也被叫来,直讨论了大半宿,才终于定下合作:兰形将会扮作如烟,参与接下来几日的评花榜活动,而陆昭昭会帮忙找寻大夫,尽可能让如烟的脸快速好起来,再与兰形完成对换;相对的,醉烟楼会给两人提供全力支持,只要不祸及她们,她们愿意竭尽所能提供方便。
这个计划听起来怪离谱,但居然也有可行性:花魁不到最后两日,是可以不露全脸的;而兰形的眼型与如烟有那么几分相似,加上都是艳丽挂的,稍作修饰再遮住下半张脸,足以糊弄人。
要说最可能穿帮的部分,还是身高——如烟已经生得很高挑,但兰形更高。不过也不是没法子,尽可能坐着,一般也看不出来。
其实如烟原本想的是让他们两个作为新人去争花魁备选榜单,然而兰形既不愿意露全脸导致幻境外的祝芝芝可能风评被害,也不愿意让陆昭昭风评被害,断然否定;而如烟遗憾过后也意识到她们青楼留不住这样两个人,只能退而求其次。
——然后觉也不睡就开始拉着兰形交代一二三四紧急培训,反倒是陆昭昭得空睡了会儿,然后……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噢……大夫!”
帮如烟求医,也是交易的一环。不过陆昭昭自己是不认识什么名医,也只好……
“需要会治桃花藓的大夫,最好还是女医,给花魁看病?”
苏栗衡闻言有些诧异,但并未多问,只点头应下:“好。我会尽快安排。”
“谢谢!真是帮大忙了!”
陆昭昭松了口气:“主要是我和哥哥觉得这是一个打入内部的好机会……”
来找苏栗衡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单纯是他是她目前最容易找到的一个人。这位公子最近亲力亲为在督办花魁选拔和天中节的安保事宜,压根没离开过大运河,只要找到一个衙役,多半就能问出苏公子在哪里。
他的身份和性格也注定了他会是对这些事最上心和认真负责的一个。
苏栗衡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其实我们也在青楼中安插了人手。你们既然要潜入,稍后我给个名单,若有麻烦,尽管联系。”
“真的?!”
“嗯。”
他垂眸看她。她扮作男装后,似乎在鞋子里垫了东西,比原先高出一些,他不太能看到她的发旋儿了。那娇俏的面容,也都化作中性的俊美,大部分遮掩在面具下,唯有笑起来的时候,小小的酒窝还带着熟悉的淘气。
真奇怪。明明他也没怎么注视过她的脸,不知为何,脑海中就是能倒映出她可爱的笑颜。
“苏公子?”
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看了她太久,慌乱地移开目光。
“抱歉……有些走神。”
“昨晚没休息好吗?”
她似乎很担心:“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也不必压力太大,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我们说的。”
“我……”
苏栗衡哑口无言。他累吗?自然是累的。压力大吗?自然是大的。陆家兄妹人很好,但苏栗衡并不想再牵连他们,很多调查出却暂时没定论的线索,都还没有告知二人。
其中有他谨慎,想有了结果再通知的因素,但归根究底,是不希望他们再因牵扯其中而遇到危险。其实方才听闻他们要潜入调查,他就提起了一颗心;好在去当“卧底”的是兰形而非陆昭昭,才松了口气。
但他方才的出神绝不是因为疲累。
少年不敢再看她,只能垂下眼,在心中默念君子之道。他想起韩继,想起对韩继的承诺,心就如被炙烤到蜷缩的纸张,焦苦得难以言表。
君子自不当对朋友妻动心生情。
“我没事的。”他也只能说:“只是这天,还真是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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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冷吗?
最近的天气是很反常,但这天真还不算冷。陆昭昭看着苏栗衡苍白的面色有些心疼,但也只能嘱咐他多多注意身体,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告别苏栗衡后,竟有一时空闲。想了一想,她拐回那座木塔。
行至魁星一层,恭恭敬敬上了香。
“魁星啊魁星,我哥哥就托您照拂啦!”
没毛病。谁说花魁不是魁呢?
随后又去看了祝芝芝,买了些东西,才得了苏栗衡消息,带着女医乔装改扮回了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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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笑尽可以笑。”
“没有没有……我没想笑。”
兰形叹了口气,郁卒地吃口陆昭昭带来的点心。陆昭昭抿唇偷乐,上下打量他。
他可真是好看。
原本穿上侍女装又扮丑,依旧是个美人;如今被花魁妆点一番,真是任谁也看不出他原本是个帅哥了。那蛾眉曼睩、柳亸花娇的,原本些许鬼魅危险的气质也被柔和,真真一个国色天香的顶级美人。
陆昭昭打小是个颜狗,最爱看美人,此时看他,真是觉得赏心悦目。若说此前敖海若的样貌在她心里可说是TOP1,如今就有点小小的、幸福的烦恼——
帅气的姐姐,和艳丽的哥哥,到底谁才是她心中的第一美人呢?
陆昭昭任性地决定把他们并列第一。
她托着脸:“你白天有没有睡一会儿呀?”
“哪有时间?”兰形真想翻个白眼:“从昨晚就念念叨叨跟填鸭似的……”
紧急培训在陆昭昭回来之前仍在继续,若不是她带回了大夫,兰形这会儿也不能松口气:“不过……因为今天就有活动,所以时间确实紧迫。”
“今天就有活动?”
“嗯。下午有客人,傍晚时有演出,晚上还有客人。”
虽说此处的客人只需喝茶谈天听听曲儿并没有特殊服务,兰形也是有得忙了。他和如烟必须配合默契,及时交换——毕竟他这个“替身”只能远观,不能近瞧,具体怎么蒙混过关,还得看配合与应变。
只是兰兰哥哥当真心力交瘁,唯一庆幸的就是:
还好跳火坑的是他,而不是陆昭昭。
“也有好消息就是了。”兰形说:“下午待客之后,我有机会接触其他花魁,可以托如烟和阿芳探探消息。届时花魁们都出来活动,你就扮作侍女再去调查,有必要时叫上苏栗衡的人手帮忙,我想应该能有收获。”
他们二人,一个打入花魁内部,一个暗中调查,只要这其中真有猫腻,就不信还调查不出什么来!
陆昭昭用力点头:“那你快快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之后还有得忙呢。”
忙碌的兰兰哥哥没有太多和陆昭昭相处的时间,很快就继续自己的“替身修养课程”。好消息是如烟的桃花过敏不太严重,虽然看上去恐怖,也伴随身体不适,但用药之后,应当在三天之内可以好起来。
也就是说,兰形最多撑个三天就能解脱。
他们在忙,陆昭昭倒是得空和阿芳老板聊了会儿天。她其实很不解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愿意相信闯入房间的陌生人,不过问过之后才得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青楼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办的。
早先的青楼名女闾,由官府经营,多为战中的女俘虏与抄家的女奴所在。后来时移俗易,逐渐成为歌舞娱乐场所,又有了私营,但私营的资格可不是那么好拿到的。阿芳的父亲好不容易拿下经营资格,开设了醉烟楼,为的倒也不是敛财,反倒是想给无处可去的女子一个好去处。
世道不太平,卖儿鬻女的到处都是。若是进了勾栏瓦舍,不知还多出多少痛苦。青楼虽然也是娱乐场所,档次自然比勾栏是高多了的,阿芳的父母便想着以此接济一些贫苦女子女童,让她们有个傍身之处。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醉烟楼的确有过一时的红火,可也正是因为他们太过理想化,几乎不沾红倌人的业务,却又未有足够的势力金钱,培养出才艺过人的清倌人,那一时的红火也就逐渐没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经营不善之后,楼中又有姑娘为寻出路而离开——阿芳的父母甚至没有定下严苛的卖身契,这使得姑娘们去留都很方便。这也不能全怪那些姑娘,毕竟其中没良心的是少数,大多都是感念二人恩情的。可恩情不能饮水饱,所以后来反倒是阿芳父母主动遣散姑娘们归良好好生活,为此又是一笔庞大的支出。
哪怕姑娘们也尽力回馈帮扶,说到底阿芳父母本就并不擅长经营。再到后来,又不幸染病,逐一撒手人寰后,醉烟楼也就落到了他们唯一的女儿阿芳手中。
夫妻二人老年得女,就这么一个女儿。原本想着青楼也经营不下去,不如将资格卖了,也给女儿留下一笔钱财。反倒是阿芳知晓了醉烟楼的一切,坚持留下资格,父母离去后便正式接手,希望能够重振醉烟楼,完成父母未竟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