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贤垂下眼睫，挡住自嘲的眼神。
他并不认为自己想要解决乞儿帮的动机是“正义”，或者说，至少不全是。
他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准备对乞儿帮动手，更多的还是为了把红绡盗从里面救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北衙禁军的事情偶然和红绡盗结缘，如果被乞儿帮抓回去的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也许他此刻也不会对着一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组织义愤填膺。
说到底，闻人贤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于利己，和正义之类的溢美之词沾不上边。
闻人贤轻声道：“你把我当成完人来看待，保不准哪一天就会因为一点小事对我失望，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真正的完人。少情，你今日对我期望越大，来日失望也越大，倒不如趁早看清了我的真面目比较好。就像我向你询问乞儿帮的事情，也并非什么为国为民之类高尚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我的私心罢了。”
萧少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我并不觉得我在拿贤兄当完人看。用完人的标准要求你的，明明是你自己啊。”
“如果一个人本身已经站在了地狱的门口，一只脚都已经踏进去了，而这时有人愿意拉你一把，就算你知道他不是特意来救你的，也许只是路过顺手，但这重要吗？你只要知道如果没有这个人，你早就死了。”
“对于那些被采生折割的乞丐来说，如果有人能结束这一切，那么这个人就是正义的英雄。”
“但贤兄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救人的时候还必须要时刻怀抱着救济之心，连一点私心都不能有，否则就不配称为正义。这样看来，难道不是贤兄在用完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吗？”
“……”闻人贤被他问住了，但仔细思索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萧少情顿了一下，忽然道：“我也曾被人从泥泞中救起，当年的事情，在救我之人的心中连一点涟漪都算不上，对方恐怕连我的样貌和名字都不记得了。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我憧憬之人……贤兄就算不相信别人，总该相信有着亲身经历的我吧？”
他的脸上漾起恬静而满足的微笑，仿佛只是想到那个人，便能汲取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闻人贤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情如何，只觉得思绪乱纷纷的，一会儿是完人与正义之辩，一会儿是萧少情不为人知的过去，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闻人贤生硬的打了个哈欠，“已经很晚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萧少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动，但最后却克制住了。
“晚安，贤兄。”
——
闻人贤在六扇门过了一个米虫般的新年，没有任务需要四处奔波，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老陈都会把饭做好，他只需要准时起床去吃就行了。
连李瑛都看在过年的份上，难得给了他一点好脸色，没再整日“登徒子、乡下人”的喊个不停。
但即便生活堕落至此，马杰豪仍然神奇的瘦了不少，胸肌都没有那么饱满了。这都得益于他茶饭不思，整日关在自己房内写东西，有时候半夜还在伤春悲秋，蹲在水井旁边，把不满意的手稿一张一张地烧掉，一边烧，一边长吁短叹。
闻人贤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撞见过一次，差点以为有厉鬼在烧纸钱。
闻人贤总觉得他再这样坚持一段时间，未必不能变成他理想中那种弱不胜衣、时不时咳一口血出来的文弱书生形象。
日子过的飞快，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闻人贤惬意的都快要忘了自己承诺过什么。
因此财神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叩响的时候，他还毫无警觉心地坐在院中，看老陈用竹篾和宣纸糊灯笼。
门是李瑛去开的。
如果闻人贤能提前预料到这件事，他一定、肯定、绝对不会偷这个懒，就算是爬，也要自己爬去开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