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寂静无人的小巷子,对面新落户的昌盛钱庄的窗户也打开了半扇,一个人影正站在窗户后面,小心翼翼的朝这边张望。
不同于为了省钱的六扇门,晚上非必要都不点蜡烛,那边财大气粗的点着许多油灯,煌煌昭昭,把闻人贤的眼睛刺激得眯了一会儿,然后才完全睁开,看清楚了对面的人影。
萧少情已经换下了外出的衣裳,头发也披散着,仅穿着单薄的中衣,大概是临睡前突然想起来了两人的约定,又怕再晚一会儿闻人贤就睡着了,于是顾不上自己现在这幅披头散发的样子会不会失礼,急匆匆地敲响了闻人贤的窗户。
为了抵御冬夜的寒凉,萧少情在中衣外还松松地裹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的,毛茸茸的围着他的脸,衬得他年纪更小了,白日里那种工于谋划的气质一扫而空,反而显得格外天真可爱,好像什么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闻人贤语气都情不自禁地轻柔了三分,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就吓跑了对面警惕地支起耳朵的小动物,“忙了一天,累坏了吧?”
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少情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下来。
“贤兄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自己敲错了窗户,连道歉的话都在心里想好了呢,原来是贤兄故意使坏,就想看我惴惴不安的样子,倒叫我白担心一场了。”
语气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撒娇。
闻人贤眼睛酸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去眼尾溢出的泪水,“抱歉,这次可不是我故意的,是你那边太亮了,我一时睁不开眼。”
萧少情愣了一下,懊恼道:“是我失策了,我只想着能和贤兄面对面独处的这段时间十分珍贵,故而多点了几盏灯,想让每一刻都如画卷一般纤毫毕现。却忘了陡然从暗变亮,正常人的眼睛会受不了的。”
“无妨。”闻人贤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责怪一个盲人,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你来京城这几日,还习惯得了么?有没有监市官故意来找你们麻烦?”
为了不惊动六扇门中的其他人,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让闻人贤在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好像读书的时候和邻桌偷偷讲小话,讲话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先生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那份心情。
萧少情嘴角含着笑意,“刚来一两日的确有些不适应,不过好在金家早就派人打点过西市街的大小官吏,因此没人同我们为难。不过现在想来,也没有官吏敢在六扇门的隔壁放肆吧。”
有些监市官为了捞点外快,经常会找各种理由阻挠商贩正常营业。寻常开门做生意的店家若是不上路,不知道这时候要主动奉上孝敬,一个月里能有二十天被他们折腾的开不了门,不是店内的商品不合格,就是挂出去的招牌影响了市容,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
闻人贤对这些底层胥吏的行事风格心知肚明,风气如此,非他一人能够改变。虽然金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但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故而有此一问,怕萧少情受了委屈不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儿,眼见对面的油灯也快要烧到底了,闻人贤犹豫片刻,还是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少情……你有没有听说过乞儿帮这个组织?”
“乞儿帮?当然听说过。”萧少情微微侧过脑袋,“这个组织的高层可全是金家的大客户,恨不得个个都在昌盛钱庄里存着数万至数十万不等的白银,光是利息,每年都能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
——何等讽刺。
明明是以乞讨为名的组织,高层却能利用人们的同情和猎奇心理,从最低贱的叫花子身上刮出如此丰厚的油水。
底下的人满身蛆虫跳蚤,不分寒暑的拿着破碗在街上讨饭,上面的人却能锦衣玉食,过得比一般的富家翁还滋润。
萧少情反问道:“贤兄忽然提起他们做什么?难道……六扇门打算对乞儿帮动手了?”
“和六扇门无关,只是我自己好奇罢了。”闻人贤赶紧否定了他的猜测。
萧少情若有所思。
“像这样的贵客,他们的身份信息都在昌盛钱庄有留档,以备不时之需。贤兄若是需要,我便立刻修书一封,着人送去苏州的钱庄总部,叫金老板把这些档案都找出来来,供贤兄阅览。”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以后可没有人敢在昌盛钱庄存钱了。”
虽然真的很眼馋那些档案,但闻人贤还是拒绝了。
若是富豪们知道自己那些不能见光的银子存在昌盛钱庄里,还有被六扇门的人查上门的风险,绝对会连夜取出来,换一个口风更严实的钱庄。到那个时候,昌盛钱庄就要真的发生挤兑事件了。
闻人贤即便再想解决乞儿帮的事情,也不能以损害萧少情和金家的利益为代价,这和对方是不是自愿的无关,单纯是他自己做人的底线。
“若是旁人找我要这些东西,我肯定不会给,但是贤兄和旁人又不一样。我相信贤兄,即便你拿到了这些隐秘,也只会行正义之事,不会用来谋取私利,有何不可呢?”
“正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