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太子乃是皇后所生,天命所归,身边早就聚集了一帮忠心耿耿的大臣,一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领兵攻入宫中,将王氏兄妹斩杀于殿前,救出了太子。
这位大难不死的太子就是当今圣上,他登基后,感念秦渊为国牺牲的事迹,为秦渊平了反。只可惜这位将军的尸首已经遗失在了蓟门关外的战乱中,皇帝只能命人用黄金塑了一具金身,代为下葬。
至此,这篇轰轰烈烈,历经了三朝的将军令才算是尘埃落定。
台上的琵琶声突然激昂了起来,宛如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厮杀,只听琵琶女扬声唱道:“非夸口,百战又百盛,一人能挡千万兵,蓟门关上定乾坤!怎奈何,明枪易躲,人心难防,可怜提剑赴前阵,将军英魂归地府,王国舅枉披人皮世上留!”
看来二人来的时机不巧,这出戏已经快要唱到尾声了。
琵琶女声音一转,逐渐低沉了下去,絮絮地拨弄着琴弦,浅唱低吟道:“将军奔黄泉,公主见阎罗,只留下小郡王人一个。当年是一轮明月高高挂,今朝身陷囹圄,方知这人命比纸薄!”
“征夫北去,大雁南归,独不见故人……”
“……恩恩怨怨,都付与秋坟碧土,留给后人说。”
唱罢最后一句,琵琶女已然停下了琵琶,余音依旧绕梁,不绝于耳。
良久,才有人拍手叫好。
闻人贤赶紧跟着鼓掌。
他端起茶杯,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听得太入迷,茶已经凉了。
老丈领着琵琶女从台上走了下来,在每张一桌子旁都稍作停留。若是有人给了赏钱,他们就接过来,口中道谢;若是遇到不给赏钱的,他们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去下一桌,彼此都体面。
闻人贤暗中看过去,给赏钱的人居多,大都给个一两文,少有超过五文的。
戏也听完了,赏钱也给了,人们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闻人贤和红绡盗坐在最角落里,老丈和琵琶女转到他们这桌来的时候,店内差不多已经走空了。
闻人贤掏出十文钱,这算出手大方的了,老丈连忙千恩万谢的接了过去。
闻人贤微笑道:“老丈且慢。我很喜欢二位刚刚的弹词,不知可否请二位喝杯热茶?”
老丈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绡盗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银元宝,重重拍在桌上,“陪我们唠会儿嗑,这块银子就是你的了!”
有银钱开路,老丈马上就坐下来了,殷勤道:“不知二位想听些什么?无论是历史演义,还是神鬼志怪,又或鸳鸯戏,没有小老儿的女儿不能唱的!”
闻人贤招手让茶小二重新上了壶热茶,这才回身道:“都不是,我想听的,是这苏州城里的奇闻轶事。”
“苏州城里的事?”老丈皱眉思索了片刻,展颜道:“要说这苏州城里的稀奇事,当然非金家莫属了!”
“哦?愿闻其详。”
老丈抚着胡须,欣然开口道:“要说这金家可不简单,乃是中原武林“两山三家十八派”中三家的其中一家,人称江南金家,富可敌国。传闻他们是做皇商起家的,和皇室关系匪浅。现任金家家主叫金富贵,乃是个招赘上门的倒插门女婿。他本不姓金,入赘后才改姓了金。这么些年来,他和金夫人恩爱如初,把金家经营得更上一层楼,实在是一段奇谈。”
“招赘?倒插门?”红绡盗奇道,显然无法理解这种现象的存在。
“一般家中资产颇丰,又只生了女儿的家庭,便会招一个上门女婿来继承家业,以免万贯家财都便宜了外姓人。”老丈见他年纪小,怕是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特意给他解释了一番。
红绡盗连连咂舌,催促道:“还有呢?那金富贵还有什么事迹?”
就在此时,茶馆的门被人推开了。
“哈哈哈哈!”门后露出一个胖子,哈哈大笑道:“小友若想知道金富贵的事,何不直接来问我本人?”
众人都情不自禁的从桌边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茶馆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被护卫围了起来,黑压压如铁桶一般,闲杂人等早被清了个一干二净。
闻人贤试探道:“可是金家主?”
“鄙人金富贵,见过两位捕快!”胖子十分豪迈地拱手行礼,似乎对二人刚刚背地里打探他的事情混不放在心上。
这胖子高是六尺,宽也是六尺,混如一堵肉墙。他一走进来,满身的珠光宝气顿时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闻人贤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来人穿着一身赭色的绸缎衣裳,上面用金线绣满了金元宝,腰间的羊脂玉腰带几乎被赘肉撑坏。他抬起手,十个指头上都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脖子上还围了两串指头粗的金项链。
俗,很俗,俗不可耐,但很符合人们对富豪的印象。
红绡盗顿时眼睛都看直了,如同看见一只上好的肥羊,几乎要飞扑上去。
闻人贤赶紧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这才把目光从金富贵身上拔了起来。
老丈早在金富贵自报家门的时候就吓得两股战战,红绡盗眼睛转了一圈,抓起桌上的银子塞进他怀里,“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老丈忙不迭地扯着女儿离开了。
金富贵也不在意,让护卫守在店门口,自己走到两人的桌旁,拣了张椅子坐下,浑身肥肉顿时抖了三抖。
唯有一个贴身的护卫跟了进来,等金富贵坐下来后,他便自觉地的站在金富贵左边偏后的地方,腰杆挺直,时不时用暗藏锋锐的眼神看向闻人贤和红绡盗。
闻人贤见这个护卫两侧太阳穴鼓起,目中神光内蕴,显然是一位武学高手,兼之此人目光一刻不停地四处警戒着,闻人贤猜测这个人应该是统领所有侍卫的首席领班,金富贵最为信任的存在。
“老三哎,今天不用搞得这么紧张,你看,我和两位六扇门的捕快大人吃饭,这可都是吃皇粮的绝顶高手,他们还能坐视我遇到危险不成?”闻人贤不过多看了此人两眼,金富贵马上就察觉到了,立刻就对这名侍卫摆了摆手:“下去吧,别在这里扰了二位大人的雅兴。”
老三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走路时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默默退到了外面站着,把守着茶楼的大门口。
金富贵见桌上有盘熏青豆,毫不嫌弃,伸手拣了几颗丢入嘴里,嚼得有滋有味,丝毫不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
“敢问金家主是如何找到我们的?”闻人贤眯起眼睛,“进城后我一路留意,并未发现有望风之人。”
“不是路上,而是在店里。”金富贵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将喉咙里粘着的青豆顺了下去,十分舒爽地打了个嗝,赞道:“果然,这街边小吃还是要在街边吃才有味道!家里厨师做的太精细,反而失了本味,不好。”
“原来我们找的这家茶馆竟是你的产业,难怪你来的这么快!”红绡盗脱口道。
“原来如此。”闻人贤顿了一下,又好奇道:“今日我们是碰巧进了这家店,若我们进的是别的店呢?金家主可还有什么法子找到我二人?”
“哈哈哈!只要二位大人进了苏州城,随便走进一家店,就算不是我开的,也和金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金富贵哈哈大笑道:“几日前我就吩咐了下去,若是有谁见到身着黑衣金绣的大人,速速通报与我,我金富贵要亲自扫榻相迎!”
闻人贤对金家的豪富程度又有了新的理解,这可真是,富得倾城倾国!
金富贵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最后停留在闻人贤身上,嘴里问道:“不知哪位是闻人捕快?”
闻人贤面色一僵。
差点忘记了,这位金家主不仅看过江湖快报,还对里面描写的那个十项全能的“闻人捕快”敬仰无比,视作自己的大救星。
只希望他一会儿发现我货不对板,不要当场翻脸就好。闻人贤深吸一口气,介绍道:“是我,我叫闻人贤,这位是小五捕快。我二人奉副门主之令,前来追查金家银票雕版被盗一案。”
“好风雅的名字,果然人如其名!”金富贵被肥肉挤小的眼睛都努力睁大了,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通,连声赞叹,“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闻人弦吗?高山流水,风雅至极啊!”
“不是,”闻人贤满脸木然,“是‘吾闻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的闻人贤。”
这句诗听起来可不怎么吉利,倒是和秦渊的经历有几分契合。
好在金富贵商海打拼多年,脸皮早就锻炼得比城墙还厚了,笑了两声,又热情道:“既然这家茶馆有幸合了两位捕快的眼缘,那我就在这里为两位捕快接风洗尘吧!一路过来实在辛苦,今天咱们吃好喝好,什么都别操心,有什么正事明天再说!”
这话说的极豪爽,又极体贴,没有因为自己心急就怠慢了客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有那么一瞬间,闻人贤都想让李瑛来跟金富贵学学说话的艺术了。
金富贵朝门外挥了挥手,立刻有几十个人鱼贯而入,有的捧着熊掌鱼翅,有的拎着菜蔬果品,有的提着油盐酱醋,有的扛着锅碗瓢盆,还有人背着一大筐上好的银霜炭,俱往茶楼的后厨去了。
又有彩衣侍女走上前来,给桌子铺上刺绣桌布,摆上成套的银质筷子和餐具,放上鲜花做装饰,接着后退三步,在一旁安静侍立。
看这排场,金富贵竟是把自家一整个厨房都随身带了过来,真是好大的手笔!
闻人贤和红绡盗都看得半晌无话,这就是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吗?
金富贵笑道:“趁菜还没上,我正好给两位捕快介绍一位人。此人是我的心腹,对我手下各种账目了如指掌。金家大小事情太多,我实在抽不出身,这几日便让他陪着二位捕快查案,我也放心!”
他顿了顿,朝门外道:“萧掌柜,还不进来见过两位大人!”
闻人贤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少年走了进来,听到声响,他的脸正好转了过来,直直“看”向闻人贤的方向。
还没等他开口,红绡盗就跳了起来,“这人怎么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