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麴义喝得难受,然而麴义又不能不喝。
郑牧都亲自去仓亭津斩杀袁卒来表达歉意了,麴义能不喝吗?
“将军辛劳,麴某深敬!”麴义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哪怕是作秀,也得将秀给继续作下去。
待将酒饮下,麴义这才发现帅帐中立满了郑牧的军中文武,想到郑牧昨日说要去仓亭津问罪,麴义遂问道:“将军还要去仓亭津吗?”
郑牧摇头:“探子探得消息,袁谭和文丑正领兵马来阳谷城。”
麴义暗暗吃了一惊:“将军,麴某愿为先锋!”
郑牧摇头:“若以麴将军为先锋,岂不是让人误以为牧有相疑之心?此战麴将军守城,看牧如何出城破敌!”
麴义的内心多了复杂。
郑牧出城,那就意味着可以随时关闭城门,跟袁谭和文丑里应外合。
见麴义迟疑,郑牧大笑:“麴将军勿疑,牧能斩杀颜良,就能斩杀袁谭文丑!牧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又何惧袁谭文丑!”
当着麴义的面,郑牧制定了迎击袁谭文丑的战术,令麴义震撼的是,郑牧竟然真的未留一兵一卒在阳谷城,只让麴义守城!
“郑牧对麴某,真的不再有戒备之心?”麴义暗暗惊疑,郑牧这战术布置等于将阳古城和城内的粮草都给了麴义。
在麴义惊疑中,探子传来了袁谭文丑距城池不到三里的情报。
郑牧起身而笑,双眸中尽是对袁谭文丑的不屑:“来得可真快啊!既然赶着来送死,牧就给袁绍再送上一份大礼!”
“众将听令,出城一战!”
鲁肃、许褚、典韦等将,齐齐应声。
阳谷城头。
看着全军尽出的丹阳锐士,麴义的目光颇为复杂,内心在反复的权衡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里应外合的击败郑牧。
城下。
两军列阵对峙。
被郑牧连续劫营两次,袁谭心中憋着火。
扬鞭策马,袁谭出阵大喝:“郑牧,你为何要包庇乱贼麴义,劫我营寨?”
袁谭扯起大义旗子,一口咬定麴义是乱贼,郑牧是在包庇乱贼,给这次出兵阳谷城寻了一个理由。
毕竟在明面上,大家都是汉家臣子,这出兵理由还是得有的。
然而论出兵理由,郑牧的理由可比袁谭强多了:“兖州牧来信说这仓亭津来了一伙流贼,本将是为征讨流贼而来,却不知袁刺史也跟流贼混在一起。只是不知是袁刺史假冒的流贼,还是流贼假冒的袁刺史,你莫非是假冒的?”
“本将素闻,车骑将军长子因为面貌丑陋身材矮小,故而不被车骑将军所喜;又有传闻说,车骑将军跟曹操交情匪浅,曹操可以随意出入车骑将军内室,那袁谭或许是曹操的私生子也说不准。”
“要假冒车骑将军的长子,好歹也寻个面貌丑陋身材矮小的,你身后的那将倒挺相似的。”
郑牧一张口,寥寥数语就将袁绍曹操袁谭文丑四人都给骂了一遍。
袁谭气得胸口都有些疼了,郑牧虽然全程未有一个脏字,却在暗讽袁谭不仅长相丑陋身材矮小还是曹操的私生子,更是将袁谭打成了流贼的身份!
后方的文丑也气得不起,指桑骂槐的骂我丑?我名字是丑,不等于我真的丑啊!
袁谭和文丑显然不太了解郑牧的作战风格,这阵前怼人都已经是冠军诸将的常态了。
袁谭正要放声回怼的时候,忽然惊见漫天的箭雨倾泄而来。
“奸贼!”
惊慌的袁谭立即勒马回阵,口中怒斥郑牧的奸诈。
因为要阵前对话,这两军相距也就五十余步,五十余步的距离对于弓箭手而言刚刚合适。
一波弓箭覆盖,郑牧的骑兵开始了迂回,三千步骑有条不紊的执行郑牧下达的指令。
郑牧的作战套路都已经近乎于标准化了,虽然不是如八阵图、五行阵一般的名阵,但在凝聚战斗力上有独到的效果。
唐李靖在李世民的问对中曾言:五行阵是根据五个方位的颜色来确定名称,方、圆、曲、直、锐,实际上是因为地形的不同形成了这五种阵型。然而军队平日里不演练这五种阵型,又怎么能临敌作战?用兵是诡诈之道,所以就硬用五行之道来给它们规定名称,记述它们时要用术数相生相克的道理来记述。其实用兵的阵型就跟水一样,是因地形的不同来安排它们的流向,这才是阵法的根本旨意。
而在李世民问出八阵图“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种阵型时,李靖亦是言:这只是相传的错误,古人对此法是秘而不泄的,所以假设了这八种阵型。而真实的情况是八阵为一体,分为八,“天地”是旗帜的徽号,“风云”是旗帜的名称,“龙虎鸟蛇”只是队伍的不同称呼。后世误传,假设物象,又岂止八种。
用兵,用的就是诡诈之道。
军阵能欺骗敌人且达到战术目的,那就是能克敌制胜的良阵。
在来打阳谷城的时候,袁谭和文丑自认为是可以跟郑牧正面对决的。
曹操虽然败了,颜良虽然死了,但这并不会让袁谭和文丑认为郑牧不可敌!
曹操败是因为曹操不行,颜良败是因为颜良大意,但现在,郑牧让袁谭和文丑真正见到了何为精兵!
战场上的时机稍纵即逝,而郑牧是那个能抓准战机抢得先手且能预判出敌人反应的人。
弓箭覆盖,敌人会如何反应;骑兵迂回,敌人会如何反应;步兵推进,敌人会如何反应;知己而知彼,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出道以来,未尝一败!”
城楼上的麴义,表情严肃的盯着城下的战场,脑海中浮现郑牧在城内时的豪言。
一手创建了先登营的麴义,比常人更能理解丹阳锐士跟袁谭文丑兵马的差距。
这不仅仅是士气和悍勇上的差距,亦是身为主将的郑牧在指挥调度上差距。
“袁谭文丑败了。”麴义的语气又多了几分复杂。
原本麴义还在迟疑要不要里应外合,但丹阳锐士的强悍超出了麴义的想象,这个时候选择里应外合,城内这五百余先登士是绝对守不住的!
对阵公孙瓒的时候,麴义能以少打多的用几千人将公孙瓒万余人围在易京,是因为麴义的先登士更骁勇。
面对同样骁勇的丹阳锐士时,想以几百人守住小小的阳谷城,麴义没有这样的信心!
副将刘义低声问道:“将军,诈降计还需要继续吗?”
刘义其实想劝麴义放弃诈降计的,但刘义作为副将并不懂麴义这个层次的人真实想法。
放弃诈降计就等于正式效力郑牧,曾为一方豪帅的麴义,先后效力过皇甫嵩、韩馥和袁绍,又岂会甘心听命郑牧?
虽说郑牧给了麴义征北将军、黎阳侯的印绶,但若因此而觉得可以跟郑牧平起平坐,除非麴义傻了。
若麴义不听话,郑牧能让麴义当征北将军,就能让刘协降诏免了麴义的征北将军一职。
相较而言,许攸的许诺更让麴义心动,麴义在冀州的战绩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军功是一步步升迁的,若袁绍擅自免掉麴义的军职那是会令其余诸将寒心的。
而郑牧给的征北将军印,更侧重于千金买马骨,引诱河北不服袁绍的叛乱。
又因为这征北将军不是军功升迁,本就令诸将不齿,被免除的时候自然也不会令诸将寒心。
“刘义,记住你的身份,不该问的不要多问!”麴义对刘义已经有了戒心,当即轻斥,不准备告诉刘义内心的真实想法。
刘义感受到麴义那眼中的寒芒,寒气自脚底滋生,不敢再多问。
城下。
袁谭文丑已经开始溃败。
“郑牧这是准备下死手,要将我等视为流贼击杀了!可恶,早知道就该多带些兵马!”袁谭郁闷而忿忿。
以追击叛贼为由的袁谭和文丑,并未带大军南下,两军加起来也就五千人。
若带的人多了,这追击叛贼的理由也就难以站住脚了。
追击一个千余人的麴义,需要动用万人以上的兵马,那不就等于将旁人视为傻子吗?
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袁谭和文丑几乎是被一边倒的完虐。
袁谭和文丑的溃败,传到了仓亭津的大寨,原本只有百余人留守的营寨,此刻却多了五千萦绕肃杀气息的骑兵。
“袁谭和文丑,带着五千人就敢去惹郑牧,还真是不将郑子武当回事啊。”得到情报的曹操,眼中闪过几分轻蔑。
颜良曾奉命以曹操为饵,在范县埋伏郑牧;如今曹操以袁谭和文丑为饵,在仓亭津埋伏郑牧。
虽然计策相似,但执行计策的人不同,这对局势的判断自然也不会相同。
“郑子武擒获我等家眷又令其在昌邑屯田,不许读书不许习武,只能以耕种为生,这是耻辱。”
“郑子武杀曹仁,又以我等为叛逆之贼,这是耻辱。”
“诸将,战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知耻而不勇。”
“今日,曹某将亲引诸将,杀了郑子武,此战只可胜,不许败!”
“胜则名震天下,迎吾等妻儿回归;败则寂寂无名,身死家灭令天下人耻笑。”
曹操的语气不疾不徐,但在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廉曹洪曹纯李典乐进史涣等人耳中,却是听得血脉喷张。
“郑牧戮我李氏族人,此仇必报!”在乘氏县李氏被郑牧抄家后,李典就加入了曹操的阵营,誓要替家族血仇。
夏侯惇等人亦是慨然而明誓。
曹操的眼神多了几分凛冽:“今日,就让那郑子武也品尝失败的滋味吧!”
昔日与郑牧对阵,曹操在明,郑牧在暗,今日与郑牧对阵,曹操在暗,郑牧在明。
曹操誓要将这两年以来遭遇郑牧受的苦闷,一次性的偿还。
五千骑兵鱼贯而出,直奔战场。
营寨内。
许攸则是在权衡利弊。
“孟德这次有备而来,若杀了郑牧,必然不肯回邺城,待其与郑牧交战,得寻机将其家眷迎往邺城。”
在许攸眼中,郑牧已经必败无疑了。
许攸是以麴义为鱼饵行诈降之计,曹操则是将麴义及袁谭文丑都视为鱼饵行诱敌之计,局面不亚于许攸昔日令颜良藏兵范县埋伏郑牧,只不过因为颜良的轻敌冒进而失败了。
而如今,执行计划的是曹操,许攸对曹操这个故友有很强的信心。
在统兵用兵上,曹操是远胜于河北诸将的。
不论是麴义还是颜良文丑张郃高览淳于琼,亦或者是以文职统军的沮授逢纪审配,无人能比得上曹操!
这也是为何袁绍一心想让曹操低头效忠的原因,若曹操无野心,必然是袁绍麾下实至名归的上将军!
许攸以麴义为饵的诈降计如今基本宣告失败,虽然如曹操所言替袁绍借刀杀人的除掉了麴义也是个大功,但许攸想要更大的功劳!
“孟德,你想当黄雀,可这黄雀背后,亦还有捕食者。别怪攸,攸也是为了避免你今后成为本初的强敌,跟着本初你好歹也能封侯拜将,而不是自立争雄被本初含泪斩杀。”看向曹操离去的方向,许攸眼中闪过冷意。
原野上。
袁谭和文丑仓皇而逃,郑牧则是引兵紧追不舍。
就在袁谭和文丑以为今日要命丧此地时,忽间斜刺里杀来一支骑兵,旗帜上是一个大大的“曹”字。
与此同时,一阵阵喝杀声响起,“杀郑牧”三个字震耳欲聋。
“曹操?”袁谭大惊失色:“曹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丑亦是惊骇,但很快文丑又回过神来:“许攸这混蛋,这是在拿我二人当鱼饵!”
向阳谷城进兵是许攸下达的命令,袁谭和文丑本以为是要给麴义制造杀郑牧的机会。
譬如击败郑牧,郑牧回城时被麴义挡住;亦或者麴义让郑牧回城,趁夜又打开城门。
结果许攸的目的竟然是给曹操制造战机,这就意味着许攸一开始就明白袁谭和文丑打不过郑牧却故意不说!
虽说许攸说了袁谭和文丑未必会听,但如今袁谭文丑差点死在这里,自然就对许攸的恶意无形中放大了。
几乎在曹操出现的一瞬间,郑牧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虽然不清楚这支骑兵有多少人,但对方有备而来,袁谭文丑溃败的士气也会因此而恢复。
再加上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杀郑牧”,郑牧很清楚这是针对自己布置的杀局。
这个时候以寡敌众,不是明智之举。
郑牧并未因为曹操的出现而慌乱,战场上往往会有始料未及的意外出现,若遭遇意外就惊慌失措又如何能统兵常胜?
不过郑牧不是往阳谷城方向撤退,而是直接南下寿张。
“这个方向,郑牧果然信不过麴义!”曹操惊叹郑牧退兵的迅速,亦坚信了心中的猜想。
虽然对郑牧的临阵反应有钦佩之意,但曹操更多的却是对郑牧的恨意。
不杀郑牧,如何祭奠曹仁和曹昂?
袁谭和文丑并未跟着曹操追击郑牧,一来是溃兵需要整顿,二来是不满被许攸算计。
就在二人准备返回的期间,许攸却是亲自策马到来。
“许子远,为何要算计我等!”文丑见了许攸,语气没有丝毫的客气。
袁谭亦是阴沉着脸,算计别人的时候是很舒坦,但被人算计的时候是不会愉快的。
面对文丑的质问,许攸却是不作解释,快速地下达新的命令:“郑牧败迹已显,孟德今日定会跟郑牧决一死战。趁此机会,速速驱兵范县,抢在鄄城的关羽到来前,将荀彧等曹操文武家眷都带回邺城!”
“再去个人,去阳谷城通知麴义,就言郑牧将死,让其立即奇袭鄄城,让关羽无暇顾及范县。”
袁谭和文丑的怒气戛然而止,两人的脑袋已经跟不上许攸的节奏了。
刚被当场诱饵,让曹操有了伏击郑牧的战机,结果许攸一来又要去抢荀彧等曹操文武家眷,更是改变了麴义的任务,让其去奇袭鄄城。
“许子远,你到底在想什么?麴义昨夜遣兵劫营,若是麴义真的降了,我等去范县岂不是没了归路?”文丑再次质问。
许攸冷笑:“麴义不会降的!郑牧从头到尾都在骗麴义,更是试图夺取麴义的先登士,这已经犯了麴义的忌讳。麴义若得知郑牧将死,只会听攸的命令去奇袭鄄城。”
“鄄城的关羽,虽然名声不大,但能被任命为兖州牧又位在臧洪之上,必然是擅长用兵的。”
“让麴义死在关羽手中,助我等带回曹操的文武家眷,车骑将军会记住他的功绩的。”
袁谭和文丑更是心惊。
不仅更改了计划,更是要让麴义死在关羽手中,如此一来,袁绍就不用背上杀有功之将的恶名。
麴义自己叛乱,又劫掠兖州,死在兖州牧关羽手中跟袁绍何干?
至于曹操杀郑牧,那是曹操跟郑牧之间的私仇,袁绍同样可以装不知道。
哪怕真的要追究,没了郑牧的刘协如何敢对袁绍说半个不字?
而只要将曹操的文武家眷带回邺城,袁绍就能让曹操寸步难行,要么乖乖的当袁绍的家臣,要么袁绍就举大义替郑牧报仇!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不论是袁谭还是文丑,都有一种脑门冒寒气的感觉。
太狠了!
不愧是敢煽动冀州刺史王芬密谋废帝、事泄还能活下来的狠人!
在许攸的布计下,袁谭和文丑迅速率兵前往范县,袁谭又遣部将汪昭前往阳谷城通知麴义。
如许攸预料的一般,麴义对郑牧拉拢先登士的军心感到不满。
尤其是得知郑牧竟然立碑刻制,改无名河为先登河的时候,麴义更是心惊胆战!
故而在汪昭来通传消息后,麴义果断的接受了许攸的新命令,决定去奇袭鄄城。
“将军,曹操只是郑牧的手下败将,如何能让郑牧身死?倘若将军去奇袭鄄城而曹操又兵败,将军该如何自处?不如暂助郑牧,将军若与郑牧有了生死之情,不论是选择刺杀郑牧还是选择依附郑牧,将军都能从容而决!”副将刘义连忙劝谏。
见刘义竟然还在为郑牧说话,麴义内心多了几分不满,更坚决了奇袭鄄城的想法:“刘义,本将的决定岂容你来质疑?你若不想当这个副将,本将可以换个人来当。”
刘义难以置信的看向麴义,丝毫没有注意到麴义之所以会如此坚决,与刘义那句“依附郑牧”有很大的关系。
良久,刘义苦涩的领命:“末将不敢!”
另一边。
郑牧引步骑且战且退,敏锐的觉察到了曹操这支骑兵的不同。
虽然比起郑牧的新式马具有工艺上的差距,但已经初步有了双边马镫和高桥马鞍的雏形。
相对的,曹操这支骑兵明显组建不太久,虽然有新式马具增加了战斗力,但在战斗经验上却是稍显不足。
饶是如此,郑牧也未选择跟曹操拼杀,而是步骑相互掩护南撤。
运用步兵作战,最紧要的是懂得根据战场的形势随机应变,以步对骑,要选择不利于骑兵的死地。
郑牧的败逃,令曹操不由心生警惕。
虽然打了郑牧一个措手不及,但郑牧的兵马并未因此而慌乱,且战且退有条不紊。
“大兄,郑牧列阵了。”夏侯惇忽然来报。
曹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周围,并未发现不利于骑兵奔跑骑射的不利地形。
“逃了这么久才开始与曹某对战,莫非有什么倚仗吗?”曹操心中警觉,但又担心郑牧是在故弄玄虚,遂令夏侯渊和夏侯惇各领一千骑试探性进攻。
而在另一边。
得到命令的于兹,令军士将武刚连弩车上的粮草卸下。
减轻了负重的武刚连弩车,则开始绕道迂回去曹操的奇兵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