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三月。
襄贲。
初春的到来,令田园间充满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气息,沐浴晨曦的农户,开始了一年中最重要的农事——春耕。
或牛耕、或水耕、或人力扛着锄犁,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翻耕,整齐宽阔的留下一道道深浅相宜的犁痕。
在整个东海国,不论是青徐黄巾之乱还是曹操征伐屠戮,襄贲县都是受战祸影响最小的。
不论是高门之士还是乡野之民,都清楚的明白,襄贲县是因为郑牧的存在而躲避了战祸。
原野上。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野草、小花、大树都满怀希望的盼望着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盛放自己的生命。
阳光渐渐升高,那充满生命力的光辉,透过新嫩的树叶,照耀着苍松翠柏,令田间的乡民泛起了更多的生机和希望。
清脆的流水声响起,一群身着布衣的小男孩,正光着脚丫在浅浅的溪流中嬉戏。
其中一个小男孩,身材壮硕比同龄人显得更结实,即便身着布衣也有异于常人的贵气,一看就不是出生于普通人家。
忽然间,小男孩忽然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大道,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只见大道上,一支甲胄齐全的锐士正徐徐而行,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肃杀之气尽被掩盖,即便是耕种的乡民也不会感受到惊惧和恐慌。
身材魁梧步履矫健的骑士策马来到溪边,向小男孩恭敬一礼:“少主,夫人令你立即返家。”
被称为少主的小男孩,那比常人更空灵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仿佛猜到了什么似的。
“不玩了,不玩了。”小男孩光着脚丫踏上岸,随意的在草丛中擦干了脚丫的水渍,穿上摆放在岸边的布鞋。
骑士将小男孩抱上战马,随即策马而走。
襄贲城。
县令张集和县丞陈实正与城中大小文武吏在城门口列队静候,同时在城门口静候的,还有一辆朴素的马车。
马车内静坐的,正是襄贲城最尊贵的女人,襄贲侯夫人蔡琰。
不多时。
一骑飞驰而来,在马车前停下,正是方才载着小男孩的骑士:“夫人,少主回来了。”
马车内响起蔡琰轻微的责备声:“治儿,你怎么还是这身布衣,不是告诉过你,你阿父今日会回来吗?”
小男孩正是郑牧的长子郑治,再过几月就得三岁了。
小郑治对蔡琰的轻责不以为意:“不穿布衣,就没人敢跟治儿玩。”
大户人家的贵子有个磕磕碰碰,普通的乡民可消受不起,当小郑治穿绫罗绸缎的时候,乡民的小孩是不愿意跟小郑治玩耍的。
蔡琰无奈,遂让小郑治入马车更换衣物,但却被小郑治给拒绝了:“难道穿布衣,阿父就不认治儿了吗?”
童言无忌,小郑治的反问顿时让蔡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论是攀爬走路读书认字,亦或者抚琴习拳与人争辩,小郑治自幼就表现出了远超寻常小孩的天赋,“十万个为什么”天赋点满了的小郑治时常让蔡琰难以招架。
伴随着一阵阵军号声的响起,小郑治的目光也看向了前方,那空灵的双眸多了几分兴奋,目光在最前方的骑将中扫视,最后落向了面容最和煦的一将。
不顾蔡琰的呼唤,小郑治直接迈着脚丫小跑向前。
“谁家的小孩,不要命了吗?”宋宪正欲喝斥,却听得曹性不停的轻咳提醒,侯成更是一把拉住了宋宪。
宋宪也反应过来,瞬间冷汗浸湿了后背,这个年龄的小孩在这种场面还敢奔跑,除了郑牧的幼子还能有谁?
郑牧给了许褚一个眼神,许褚会意的喝道:“哪来的稚子,竟敢在军前无礼!”
许褚的嗓音如虎吼,若是寻常小孩早就被吓呆了,但小郑治却是给了许褚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向郑牧立身行礼:“孩儿郑治,恭迎阿父归来!”
众将纷纷惊叹小郑治的胆色,不仅没有因为许褚的喝问而被吓住,反而从容淡定。
“这性格像我!”郑牧脸上的笑容更甚,胆大心细比唯唯诺诺的强。
在返回襄贲城前,郑牧其实也有些担心,担心小郑治的性格会不会太软弱。
如今见小郑治如此胆大,这心中悬着的落石也稳稳落地了,郑牧自己就是个诡诈胆大的,自然不希望生的儿子实诚软弱。
“上来!”郑牧弯下腰伸出手,示意小郑治上马。
小郑治咧嘴一笑,小跑到郑牧的战马下,小手搭大手,郑牧顺势将小郑治抱上战马。
“你阿母呢?”郑牧柔声询问。
“前面马车内。”虽然表现得胆色过人,但靠着郑牧时小郑治下意识的紧贴郑牧的胸膛,这语气也难掩激动。
郑牧策马上前,张集陈实带着大小文武吏纷纷上前问礼,郑牧一一回礼,遂又道:“都散了吧,不要误了正事。”
张集和陈实不敢怠慢,立即散了大小文武吏,各自回岗位理政。
郑牧又敲了敲小郑治的小脑袋:“去马车。”
小郑治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去了马车,随后蔡琰出了马车,被郑牧抱上了战马。
郑牧随即策马入城,留下小郑治嘟着嘴坐在马车内。
“郑郎,治儿他——”蔡琰有些担心的回头看向马车。
郑牧却是大笑:“治儿得学会何为器量弘雅,岂能因小事而置气?”
回府,卸甲,沐浴,更衣,缠绵,一气呵成。
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郑牧跟蔡琰别了一年多,这一年多内郑牧又克己守身,即便是刘协赐的美人都未碰过一次。
在见到蔡琰后,郑牧克制了一年多的思念也如大海一般汹涌而出,压根不管现在是白日还是夜晚。
至于逾礼?
难道还有腐儒敢来指责郑牧逾礼?
蔡琰同样对郑牧多有思念,很快就沦陷在了郑牧的烈火柔情之中不能自拔。
临近天黑用膳时,郑牧才与蔡琰来到前厅,安抚双手捧着脸一脸无聊相坐在前厅的小郑治。
小郑治虽然表现得如小大人一般有胆色,但终究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在郑牧许诺会陪小郑治习武读书后,很快就让小郑治心中那本来就不多的闷气消散了。
曹操败走,袁术覆灭,郑牧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出征了,正好趁着这个难得的闲暇陪小郑治习武读书。
以军威立足,郑牧几乎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一直都是在与死亡作伴。
郑牧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或许会活到天下一统的那天,或许会中途而卒,这都是难以预料的。
能有闲暇的时间来陪伴妻儿,已经是人生的幸运,曾经跟着郑牧出征的六千锐士,一半都亡在了他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争便是如此的残酷。
......
袁术势力的覆灭,在关东诸县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曾经不可一世的四世三公袁氏嫡子袁术,如今却死于饿殍之林,令人不由欷歔。
而在这一战,又有两个人的名号在关东诸县声名鹊起。
征东将军、汉室宗亲、陆成县侯、领徐州牧、兼大司农平尚书事,刘备!
冠军将军位同四征、襄贲县侯、开府、假节兼平尚书事,郑牧。
自初平元年刘协在董卓的挟持下登基称帝,到如今建安二年,已经过去七年。
这七年间,群雄并起,天子蒙尘,心中存有大汉的士民日渐消亡,如袁术一般有称帝之心的豪杰亦不少。
大如袁术,小如阙宣。
即便是河北的袁绍,荆州的刘表,益州的刘璋父子,亦有逐鹿问鼎之心。
想称帝的,从来都不止袁术一人!
然而!
郑牧的横空出世,不仅让刘协东归许县,还一战灭尽吕布和曹操在兖州的势力;刘备接踵而至,败袁术,破寿春,令袁术死于饿殍之林,一战覆灭仲氏皇朝。
此二人犹如昔日武帝身边的双壁一般,以强横的军威再次保住了大汉的尊严。
四月。
刘备自寿春返回许县。
为彰显刘备功劳,刘协亲率文武公卿出许县三十里迎接刘备及麾下三军。
武帝谶言在前,如今刘协又出城三十里迎接伐袁有功的刘备,这让刘协的“乱世贤君”“光武之气”愈发的明显。
刘协越贤明,刘协代表的汉室就越有威仪。
刘备虽然立下盖世奇功又得刘协出城三十里相迎,但并未表现出半分的倨傲,反而对刘协的态度更加的谦恭。
不论是郑牧还是刘备,都恪守“奉天子令不臣”中最重要的“奉”字!
唯有坚决的维护刘协身为天子的尊严,才能去制衡和约束有异心的臣子。
不仅刘备如此,刘备的部将亦是如此,如出一辙的谦恭,这让刘协很是受用!
倘若是董卓亦或者李傕郭汜等西凉将立了如此大功,早就趾高气扬的在刘协面前耀武扬威了。
刘协亲自上前扶起刘备:“征东将军立下伐袁大功,朕心甚慰!如朕前诺,即日起,迁征东将军为前将军,开府仪三司,典卫京师!”
前将军,如今是许县诸将中最高的军级了。
开府仪三司,得授者可以得到与三公一样的仪丈、卫士和待遇。
典卫京师,《春秋公羊传》曰:“京师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师者何?众也。天子之居,必以众大之辞言之。”
简而言之,刘备如今虽然不是三公将军,却享有了三公将军的仪丈、卫士和待遇,以及在许县驻兵的权力。
再加上刘备大司农兼平尚书的权力,刘备在这许县可以说是达到了权力的巅峰了。
刘备双眸含泪,对刘协的信任有发自内心的感动:“臣刘备,必不负圣恩!”
公卿中。
杨彪的心绪最是复杂。
刘备立功太快了,若不是私下里给刘协说怕刘备今后立功太多赏无可赏,刘备至少也得是个骠骑将军。
“刘备不是董卓,不能以大义将其除掉;如今还要仰仗其武力剪除拥兵自重州郡不臣,不能过激。既然陛下令刘备开府,吾儿或有可为。”杨彪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准备将长子杨修引荐给刘备。
刘备要开府,必然需要选拔任用大量的贤才,杨彪对长子杨修的才能是非常有信心的。
“冠军将军为何未至?”刘协未看到郑牧,有些疑惑。
刘备暗暗苦笑。
郑牧在回襄贲城前给刘备送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简单而直接:玄德兄,牧回襄贲城了,许县就交给你了。
刘备自然是知道郑牧的意图,早在伐袁之前郑牧就对刘备说过今后的打算:刘备主政,郑牧主军。
故而讨伐袁术郑牧是以刘备为主的,就是让刘备畅快淋漓的灭掉袁术然后就可以安心立足朝廷了。
用郑牧的话来讲就是,袁术都灭了,这袁绍就别争了,好歹留一个。
“陛下,冠军将军离家太久,返回襄贲城了。”刘备半真半假,未告诉刘协郑牧的真正想法。
刘协颇感遗憾:“若非冠军将军偶遇赤帝让武帝谶言问世,朕心忧国事寝食难安。前将军,朕应该如何封赏冠军将军?”
如果说灭曹吕定兖州、灭袁术定淮南是维护了汉室的威仪,那么武帝谶言才是让刘协真正的摆脱了对亡国之君的恐惧。
刘协想封赏郑牧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封赏,一直踌躇不决,朝中公卿也未能讨论出结果来。
刘备沉吟一阵,道:“臣曾闻高祖曾有诏书,列侯皆令自至吏,得赋敛;女子、公主为列侯食邑者,佩之印,赐大第室。”
“冠军将军娶伯喈公女儿蔡琰为妻,对其颇为宠爱,不如封其为君,以示陛下对冠军将军的恩宠。”
君,本是战国时期对男子的最高封爵,如武安君白起,但到了汉代,多转赐给女性。
而能获得“君”称号的多为外戚、皇帝辱母、重臣的母、妻。
如武帝封外祖母臧儿为平原君,又封同父异母的姐姐金俗为修城君。
据《续汉志》:“妇女封君,仪比公主”,但凡封“君”的都有封邑。如汉宣帝刘病已给外祖母博平君封了一万一千户,汉顺帝给外戚梁冀的妻子孙寿封为襄城君,食邑阳翟。
刘协如今十七了,东归也一年多了,对众公卿间的权力争斗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看似众公卿不知道怎么封赏郑牧,实际上是朝中大部分的公卿不想刘协再封赏郑牧。
有个刘备就已经难以对付了,若再来个郑牧,在部分公卿眼中就跟李傕郭汜分执朝政没什么区别了。
万一刘备和郑牧两人再争权,是不是又得上演李傕郭汜之争?
刘协也不能不去考虑公卿的意见,若执政独断专行,那还要公卿作甚?
刘备的建言让刘协多了想法,既然不能封赏郑牧,那就封赏郑牧的妻为君。
返回许县。
刘协遂与众公卿商议,欲封郑牧妻蔡琰为东武君。
东武县隶属琅琊郡,皇后伏寿亦是琅琊郡东武人,刘协以蔡琰为东武君,其意不言而喻。
对于这个提议,众公卿虽然有人反对,但最终还是在刘协的坚持下确定了蔡琰东武君的封号和食邑。
要么封郑牧,要么封蔡琰,这其中的利益权衡和取舍,并无太大的争议。
除刘备外,这次跟着刘备征讨袁术的有功将士也一一得到了封赏,如第一个归降且开了寿春西门的桥蕤,如献上传国玉玺的臧霸,都被封为列侯。
传国玉玺的回归,也让刘协的皇位变得更加的正统。
虽然被封了列侯,但桥蕤放弃了其他赏赐,决定举家迁往襄贲城。
桥蕤有自知之明,能当列侯不是因为功劳有多大,仅仅只是因为桥蕤是第一个开门投降的。
说好听叫弃暗投明,说难听叫卖主求荣。
若待在许县,桥蕤这一辈子也就能混个闲职列侯,想要统兵作战几乎是不太可能了,而刘备也没有将桥蕤纳入前将军府参将的想法。
然而身处乱世,又在鱼龙混杂的许县,列侯并不能让桥蕤有安全感,若无人庇护就无法保全族人家眷。
思前想后,桥蕤决定去襄贲城投奔郑牧。
连郑牧的正妻都被刘协封为“东武君”了,可见刘协对郑牧的信任有多深!
桥蕤原本就在颍上就声称要效力郑牧,虽然当时并未真的决定要尽心效力,如今袁术覆灭,投孙策也不是明智之举,去襄贲城践行诺言是桥蕤最佳的选择。
四月底。
桥蕤带着族人家眷两百余人抵达襄贲城,同时抵达的还有宣旨的天子使者。
桥蕤肯来相投,郑牧自然不会拒绝。
虽说桥蕤是手下败将,但桥蕤的统兵作战能力其实并不差,看起来弱则是因为不幸遇到了郑牧被碾压了。
郑牧遂以桥蕤为参军,归属在典韦麾下,桥蕤的两百余族人家眷,郑牧也将安置在襄贲城中。
刘协奉蔡琰为东武君的圣旨,郑牧也欣然接受了,虽说秦汉对妇女有封君的先例,但能被封君的也是凤毛麟角,这样的殊荣比给郑牧加官进爵更令郑牧欣慰。
“昭姬,现在牧在外面也得称呼你一声‘东武君’了。”郑牧将圣旨递给蔡琰,语气亦有宠溺。
蔡琰亦是动容。
哪怕是蔡邕的女儿、郑牧的正妻,作为女子的蔡琰在社会地位上其实也是很低的。
时代局限如此!
但有了“东武君”的称号就不同了,这比宋以后的“诰命夫人”还有地位,毕竟东武君是有食邑的!
“可惜阿父看不到了!”蔡琰心中多了几分忧伤,若蔡邕还在,得知女儿被封“君”,必然会胜感欣慰。
“岳丈泉下有灵,必然也会欢喜。”郑牧嘴角轻微上扬:“昭姬如今为东武君,贞姬在泰山羊氏的地位也得提一提了。”
蔡贞姬虽然是羊衜的续妻,但泰山羊氏是豪门士族,而蔡邕一系人丁凋零,故而蔡贞姬在泰山羊氏的地位并不高。
有史曾记载,蔡贞姬的儿子羊承和羊衜的元配孔氏的儿子羊发同时得病,结果蔡贞姬在不能两全的情况下选择了照顾羊发而放弃羊承,以至于羊发病愈羊承病逝。
郑牧对这样的记载是嗤之以鼻的,泰山羊氏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居然还有不能两全的情况?
难道羊衜都穷到只能给一个儿子治病的程度了?
究其原因,是蔡邕死了,蔡贞姬娘家无人,自然在泰山羊氏没什么地位。
在未扬名之前,郑牧时常去找羊衜借粮,亦有在泰山羊氏面前炫耀武力的用意。
蔡邕的亲生女儿,郑牧不能不管。
而如今,郑牧名震天下,又是位同四征的冠军将军,蔡琰也被封为东武君,自然得提提蔡贞姬在泰山羊氏的地位了。
羊承若不早夭,未必不能如羊祜一般聪慧睿智,毕竟同一个爹妈生的这智商也不会太弱。
郑牧遂令郑癸前往南城,邀羊衜、蔡贞姬及蔡贞姬的幼子羊承赴宴。
至于羊衜的嫡长子羊发?
孔融在朝廷上弹劾郑牧了,郑牧又岂会待见羊发?
羊衜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