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六月初。
兖州长达两年的战祸,因张邈、陈宫、吕布、曹操势力的覆灭,逐渐消弭。
虽说这四人都还活着,但其麾下兵马都已经消亡殆尽,名声在兖州也变得人人畏惧,哪怕是曾经的兖州名仕张邈和陈宫,也因为掀起战祸而被兖州士人谴责。
吕布和曹操更不用提,两人将兖州视为战场,早已如虎狼一般被兖州士民畏惧。
兖州诸势力虽然覆灭,但兖州百废待兴,又有河北袁绍虎视眈眈,兖州牧的人选也成了郑牧思考的重点。
“有贾文和出任司隶校尉,关中的段煨、李傕、马腾、韩遂等势力不足为虑,然而兖州重地,亦需要文武兼备者才能胜任。”
“臧洪文治有余但武略不足,又跟张邈袁绍之间牵连甚广,如今张邈未死,臧洪也未必会跟袁绍死战。”
“朝中公卿虽有能治理一方的,但未必同心。”
返回许县的途中,郑牧策马寻思。
郑牧只是不愿管政,但不意味着郑牧不去干涉重要职位由谁出仕,故而郑牧会以贾诩为司隶校尉,去思考兖州牧由谁来担任。
许县文武公卿中能牧守一方的不少,如黄门侍郎钟繇,但郑牧不太想用钟繇这类的世家豪门来镇守兖州。
豪门世族一旦掌权,必然会优先培养家族势力,这不是郑牧乐意见到的。
更何况,钟繇跟郑牧,不是一条心。
“只能矮子里拔高个儿了,虽说能力差了些,但能力是锻炼出来的,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独当一面。”郑牧将目光瞄准了小沛。
关羽!
作为刘备最亲信的大将之一,未来能以三分之一的荆州对阵曹孙全明星阵容的关羽,在潜力上是有资格牧守一方的。
虽说现在经验尚浅,还不是那个能威震华夏的关羽,但当了一年多彭城相的关羽在治理地方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经验。
“治理兖州的难度也就比治理彭城高了八倍。嗯,八倍。似乎,还是有些勉强了。”郑牧继续沉思,若只是治理,八倍的难度倒也没什么,但关羽还要兼任武事,就不能将精力全花在治理上。
郑牧脑中闪过糜竺、诸葛瑾、孙乾、简雍、陈登、郭嘉等众:“玄德公身边的文臣有些多了,也该提拔升迁了。”
“糜子仲在东海替玄德公屯田,颇有成效,兖州百废待兴,让糜子仲平调为兖州别驾,倒也不差。”
“至于治中,陈登受家族约束估计很难去兖州。玄德公始终是要入朝的,这徐州也需要能人。果然,还是得让子瑜去兖州尽心尽力了。”
“子瑜是第一个主动效力玄德公的名仕,这两年不论是能力还是功绩都有目共睹,与云长的关系也颇为友善。”
“然而调走了关羽,襄贲城的防卫就变弱了。”
关羽在小沛,张飞在郯城,郑牧其实是有私心的,毕竟有刘备的两员大将为护翼,襄贲城就万无一失了。
如今势力剧增,不能将能人全都留在徐州,这重心始终是得迁移的。
但很快,郑牧又摒去了这份担忧,刘备若来了许县,郑牧直接回襄贲城,反正郑牧不管政,何必待在天子身边。
哪都好,不如自家的襄贲城好。
“就这么定了!”
郑牧抚掌,脑海中已经构筑了完美的人事部署:刘备坐镇许县兼管豫徐,关羽坐镇兖州,贾诩坐镇关中,郑牧坐镇襄贲城,南北都能兼顾!
而在这期间。
刘备跟袁术的攻防战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陷入了僵持。
有主场优势的刘备,虽然无法将袁术击退,但也能让袁术难以推进。
而时间越长,袁术的粮草供应就越难维持,只要刘备稳扎稳打,袁术退兵是必然的。
郑牧没有增兵徐州。
这一场仗只能由刘备独立完成,连郭嘉都被郑牧送到刘备身边了,不需要郑牧再去设军谋。
郑牧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在击溃曹操后,就遣人快马加鞭的将兖州战局告知刘备。
盱眙。
得到郑牧的战报,刘备又惊又喜:“子武击败了兖州的曹操,还斩杀了袁绍的上将军颜良,灭了颜良的三千骑兵!”
对郑牧的用兵能力,刘备这两年深有感触。
但刘备没想到郑牧竟然如此生猛,不仅击败了曹操,还斩杀了袁绍的上将军颜良,灭了颜良的三千骑兵!
刘备将战报递给郭嘉,郭嘉快速的扫了一眼,亦是吃惊不已。
曾在袁绍麾下待过一阵的郭嘉,是见过颜良的武勇的,被袁绍称为河北双雄的颜良文丑,有着惊人的武勇,亦是袁绍最信任的战将。
而如今,袁绍的双雄之一,竟然被郑牧斩了,一同覆灭的,还有颜良的三千骑兵!
那可是骑兵啊!
郭嘉强忍心中的震撼,不由想起了跟郑牧的第一次见面。
初见就用“煮鼎”的方式来吓唬自己,显得极为粗莽,然而郭嘉很清楚,郑牧的“粗莽”只是表象,若谁真的认为郑牧有勇无谋,那就等于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煮沸的鼎中,不死也得残。
“颜良是袁绍最信任的大将,如今战死兖州,袁绍必然震怒。”郭嘉语气又多了几分凝重:“徐州的战事得尽快结束了。使君,可即刻调彭城相和东海相南下,是时候反击袁术了!”
关羽和张飞一直未调往下邳前线抵挡袁术,除了要应付袁术的分兵外,更重要的是怕兖州的曹操会冒险奇袭。
如今曹操在兖州的势力覆灭,而袁术的兵马也由最初的兵分七路改成了主攻下邳,关羽和张飞自然也就不用继续在彭城和东海固守了。
刘备心中亦是这般想。
下邳诸将虽然骁勇,但比起关羽和张飞还是欠缺了不少。
跟郭嘉仔细商议后,刘备遂下令召关羽张飞南下,准备打破僵持的战局。
郑牧都赢了曹操,刘备自然也是不甘落后。
邺城。
袁绍正在享受膳食。
作为世家贵子,又是如今河北最强的势力者,袁绍的膳食堪比皇宫佳肴。
细细的品味山珍海味,袁绍那贵气十足的双眸中,亦有睥睨的霸气。
虽说青冀幽并四州,尚有不服袁绍的势力如易京当乌龟的公孙瓒、如黑山那群只敢偷偷摸摸出现的黑山贼、如青州的宗贼海寇、如并州的匈奴残部;但平定这些势力对袁绍而言只是时间问题,袁绍更在意的是黄河南部的兖州。
故而这些时间,袁绍一直在关注兖州的局势,坐等颜良将郑牧的首级送回。
让颜良带三千骑兵去伏击郑牧,袁绍一开始是觉得有些抬举郑牧了,但许攸认为郑牧既然能赢曹操就意味着是跟曹操一个水准的,不能小觑。
袁绍也知道曹操的能为,于是采纳了许攸的提议,还特意嘱咐颜良要小心谨慎。
在袁绍看来,颜良斩杀郑牧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了。
冀州上将军带上三千骑兵伏击一个远道而来的郑牧,那不是轻而易举?
若杀不了郑牧,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许攸料算失败,郑牧未去攻打范县!
“袁公路七路大军竟然会被刘备给挡住,真是废物,连昔日公孙瓒麾下一战将都奈何不了,还想跟本将争天下。叔父啊,当初你偏心袁公路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袁绍又想到了叔父袁隗,作为袁氏掌权人,袁隗对袁绍和袁术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虽说袁绍过继给了袁成当嗣子,但在家族内部,袁隗看待袁绍的眼光依旧是小妾子,更偏袒嫡子袁基和袁术。
故而袁隗在的时候,袁基是太仆,袁术是虎贲中郎将,而袁绍只是西园八校尉之一。
然而世事变化无常,袁隗最青睐的袁基死了,偏袒的袁术在淮南挣扎,而最轻视的袁绍反而成了河北霸主。
世家豪族常以嫡庶亦或者主家子旁系子来区别对待,少有能以才而定的。
若是盛世倒是无事,而在乱世却又往往以庶子旁系更容易成事,袁绍如此,公孙瓒亦是如此,如今又多了个郑牧。
因为乱世,比的是谁更精明,谁更奸诈,谁更狠辣,谁更会凝聚人心。
庶子旁系因为幼年遭受的待遇不公,更能折节下交;而嫡子主家高高在上,大部分依旧是固有的家族思维。
端起酒樽,袁绍静静的品味佳酿,脑中已经在想着再次见到袁术时,袁术是否会卑躬屈膝、真诚的喊一声“兄长”。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许攸面有焦急,急声而道:“明公,兖州出事了。”
脑海中的美好画面被打破,袁绍不由蹙眉:“子远,你向来稳重,怎今日如此急躁?”
许攸稳了稳心绪,有些艰难的开口:“明公,颜良死了。”
“颜良死了,又不是——,嗯?”袁绍惊愕抬头:“你说谁死了?”
许攸不敢回视袁绍的目光:“颜良死了。”
手中精致的酒樽投掷在地,袁绍大呼:“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颜良乃冀州上将军,麾下更有三千精骑,怎么会死?子远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是哪个探子敢虚传情报?”
对袁绍而言,颜良就是无敌的!
死?
怎么可能死!
“攸一开始也不信,奈何传信的是曹操麾下大将东郡太守夏侯惇。”许攸凝声道:“据夏侯惇说,他本在濮阳抵挡张扬和张绣的部将胡车儿,结果郑牧忽然兵临城下,挑着颜良的首级和将旗。”
“夏侯惇不敌,只能弃城而逃,沿途更是打探到郑牧不仅杀了颜良,还灭了颜良的三千骑兵,更是攻破范县,将孟德在范县的文武和家眷尽皆生擒了。”
“夏侯惇伪装成兖州的流民,才侥幸北渡黄河来邺城寻攸,希望攸能请明公出兵相助。”
许攸将自夏侯惇处得来的情报,一一述说。
袁绍眼神急剧变化,最后一脚将眼前的桌子踢翻,山珍海味倒了一地。
“郑牧狗贼,本将必杀你以报颜良之仇。”袁绍赤红着眼喝道:“速传州府文武。”
夏侯惇作为曹操最信任的大将,是认识颜良的;若是亲眼看到颜良的首级和将旗,那自然不会有假了,袁绍纵然不愿意相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不多时。
袁绍的州府文武,如文丑高览张郃淳于琼沮授田丰郭图审配等人纷纷来到州府衙署。
平日里很少有州府文武共聚一堂的,毕竟州府文武平日里都很忙,又岂会每天都要聚众议事,只有遇到重大变故的时候才会聚众商议。
沮授在衙署门前见到别驾田丰,顿感惊讶:“元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也被召来了?”
田丰摇头:“不只是田某,郭图逢纪审配等人也都召来了,先进衙署吧,就你我未至了。”
待得田丰和沮授也入衙署,闭目养神的袁绍,睁开了那赤红的双眸,道出了众人的疑惑:“诸位,上将军颜良,战死兖州。”
一言激起千层浪。
“颜良战死?这怎么可能?”
“是谁杀了颜良?”
“怪不得明公会召我等前来议事,颜良竟然死了。”
“颜良是明公最器重的上将军,如今战死,恐怕战火又要开始了。”
“这个时候南下兖州,时机未至啊。”
“......”
众文武心中惊骇莫名,颜良会战死,还死得如此突然,这是众文武都未曾想过的。
“明公,是谁杀了颜良,末将定要将其碎尸万段!”文丑豁然而起,同为河北双雄,颜良文丑之间的关系亦如兄弟一般。
颜良既死,文丑自然不能忍。
田丰则是问出了更核心的:“明公,颜良为何会去兖州?”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颜良什么时候去的兖州?又为什么会去兖州?
袁绍沉默不答。
许攸则是起身道:“孟德麾下满宠曾来邺城,希望明公派兵去范县保护孟德的家眷。明公念及跟孟德的交情,就遣颜良领三千骑兵去范县了。”
许攸避重就轻,只言保护曹操家眷,不提算计郑牧一事。
若言算计郑牧,会让许攸很丢脸,袁绍沉默不答亦是这个原因。
田丰本就多智,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许攸这话中的可疑之处:“保护曹操的家眷,为何要让颜良去?还要让颜良带三千骑兵?许子远,你到底给明公献了什么拙计?”
拙计?
许攸心头泛起怒火:“田元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丰冷笑:“许子远,别以为田某不懂。你这人一向自傲,时常自比孙吴,喜欢卖弄诡计,必然是你向明公献了拙计,明公才会让颜良带三千骑兵去兖州。”
治中审配揣测了一阵,猜到了缘由:“天子拜郑牧为将征讨兖州,然而郑牧一直在荥阳屯田开渠迷惑曹操,该不会是你许子远料到郑牧会奇袭范县,于是暗中劝明公出兵范县截杀郑牧吧?”
“郑牧此人,用兵诡诈犹且胜于曹操,你竟然让颜将军单独领兵?必是颜将军轻敌冒进中了郑牧诡计,被郑牧斩杀。”
“许子远,你为一己之私,竟然害得冀州上将军被斩,该当何罪!”
审配亦是擅长军务的,将这前后情报一联系,将战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沮授亦是蹙眉:“颜良性情促狭,岂能独自领兵?许子远,此等大事为何不与我等商议?”
郭图的目光在袁绍的表情上打量,不似田丰审配沮授一般针对许攸:“诸位,明公做事,自有用意,何须我等来置喙?颜将军虽死,却为我等提了醒。”
“以往我等皆认为,天下诸雄,唯有同为四世三公的袁术,方是明公唯一的大敌;如今看来,败曹操、迎天子、斩颜良的郑牧,已经逐渐成了威胁明公大业的隐患。”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若无颜良战死兖州,我等又如何会去重视郑牧?许子远虽然想独贪其功,但其本意,亦是为了替明公除掉郑牧这个隐患。”
“明公召诸位前来,不是让诸位来讨论谁对谁错的,奖惩赏罚,自有律法。我等众人,亦不可坏了明公法度。”
“许子远,兖州如今是何情况,还请与我等细说。”
袁绍的表情舒缓。
许攸则是冷眼扫向郭图,郭图这是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但相对于田丰沮授审配的针对,郭图算是说得委婉了,许攸也不想继续在这事上争执,遂道:“据孟德麾下大将夏侯惇所言,郑牧不仅斩了颜良,还将颜良的三千骑兵全部击杀,更是攻破范县,将孟德在范县的文武家眷全部生擒。而孟德则是行踪不明。”
夏侯惇的情报,也仅限于濮阳到范县之间,并不知道曹操的具体情况。
审配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劲:“颜将军的三千骑兵全部被击杀?这怎么可能!就没有逃走或乞降的?”
许攸面色凝重:“攸亦询问过夏侯惇,但夏侯惇却说,他亲眼在颜良战死处看到了郑牧立的碑,上面记载了时间地点以及战况。五月十七,护军将军郑牧率丹阳锐士骑卒一千三、步卒三千,于范县外斩冀州上将军颜良及河北骑兵三千骑,折损丹阳锐士骑兵四百一十二骑、步卒三百二十一人。”
“这不可能!”审配惊呼道:“一千三百骑再加三千步卒,竟然以不到千人的折损,就尽灭了颜将军的三千骑。这必是郑牧在虚报战功!哪有立碑将战况记载得如此详细的!”
许攸沉默,没有回答审配的质疑。
审配认为这是在虚报战功,但在场文武,更多的却是认为郑牧在炫耀战功!
虚报战功压根不需要立碑文,哪怕在刘协面前说斩首一万那也是郑牧一张口的事。
可在斩杀颜良的地方立碑文,除了炫耀,就是故意留给袁绍的探子看的。
而如今已经六月了,过去这么长的时间,没有颜良麾下任何一个骑兵返回邺城,反而是自濮阳弃城而逃的夏侯惇送回情报,就足以证明这碑文记载的真实性。
众人的眼神纷纷变得复杂。
哪怕是一开始认为郑牧在虚报战功的审配,也逐渐沉默。
荀谌忽然开口道:“诸位可还记得,许县曾传回一条情报,郑牧曾以一千五百骑在曹阳断后,正面击退了李傕郭汜张济万余步骑,更是当场斩杀了郭汜!”
“曹操麾下曾有一千骑兵,由曹操的骑兵大将曹仁统率,然而曹仁和那一千骑兵也同颜将军一般,包括主将在内全军覆没。”
辛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郑牧的骑兵,竟然如此骁勇?比起公孙瓒昔日的白马义从亦不遑多让了。可郑牧起于徐州,麾下皆以丹阳兵为主,怎会有如此厉害的骑射?”
辛毗则道:“班固曾在《文艺志》中曾言。善用兵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以为助者也;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辛毗引用的,是班固在《汉书.文艺志》中的内容,亦是后世总结的兵家四势:权谋、形势、阴阳、技巧。
其中兵权谋家是战略型,注重军事战略研究,正奇相辅相成,又通晓形势、阴阳、技巧各派之长,是兵家的魂魄所在。
兵形势主要为战术方面的运用,突出的就是一个快准狠,动如风雷,后发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