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
鲁肃见郑牧去趟怀县,就跟回来个女人,心有猜测:“将军,马车内的,莫非是吕布的女儿?”
郑牧纠正道:“什么吕布女儿,这是荥阳郑氏女!论辈分应该是牧的族妹。”
鲁肃愕然:“郑氏女?”
郑牧嘴角泛起笑意,遂低声解释:“吕布不同意改姓郑,于是牧就忽悠吕布说,只要吕布的女儿改姓郑,牧就送其入宫当美人。”
鲁肃更加吃惊:“吕布会信?”
郑牧轻笑:“吕布自然不信,但牧故意激吕布生不出儿子,吕布脾气上头,就同意了。吕布身边又无能谋事的识破牧的用意,瞧其反应,大概是想着:女儿而已,又不是儿子,若牧敢不践行诺言,待执掌了兖州后,他就尽起兖州之兵问罪。”
鲁肃扫了一眼马车:“将军准备如何做?真要将吕布的女儿送往宫中吗?”
郑牧再次纠正:“子敬,此处没有吕布的女儿!只有一个被吕布狠心抛弃后改了姓的荥阳郑氏女。”
鲁肃愕然的瞪大了双眼:“将军,你这是要诛吕布的心啊。哪怕这郑氏女真的入了宫,也不会再念及吕布的生父之情。”
郑牧的眼中泛起几分冷意:“牧曾说过,岳丈因王允而亡,吕布亦是帮凶,但牧又不能直接杀了吕布。泄一时私愤固然很令人舒坦,但若因此而影响了国家大事却也得不偿失。”
“既然不能恣意的泄私愤,那就让吕布替这个破碎的大汉尽几分力吧,岳丈的志向亦是为了能让大汉变得吏治清明天下太平,想必也会认同牧的做法的。”
“有张扬和吕布这两支兵马,想必曹操一定很开心!”
待返回荥阳,郑牧就让吕布的女儿在祠堂祭拜了郑氏先祖以及蔡邕,至此改姓郑,赐名素;郑牧又寻人教导郑素大家闺秀礼仪,但绝口不提送郑素进宫的事。
办完这些事后,郑牧继续在荥阳屯田开渠,偶尔还亲自去河渠上跟匠人攀谈,没有半分要进攻兖州的意图,如同在荥阳休假一般。
而兖州的曹操却没这么淡定了。
先是探得张扬奇兵入东郡,欲跟东武阳的臧洪联合;紧接着又是吕布一路往雍丘城而来,沿途还打着“征北将军、兖州牧”的旗号。
而这次吕布竟然开始安抚兖州士民了。
遇到因为恐慌而四散奔逃的耕田民,吕布竟然直接将这些逃跑的耕田民给抓了起来,督促耕田民要认真完成春耕,甚至还在教训耕田民不尽责,竟然会因为兖州牧的兵马而吓得奔走。
吕布还拿曹操来举例,说着“本侯不是曹操,曹操会纵兵劫掠,本侯只会保境安民”之类的话。
“这难道又是郑牧的诡计?”曹操下意识的怀疑荥阳屯田开渠的郑牧,荥阳距离河内不远,这让曹操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郑牧在使坏!
但怀疑归怀疑,张扬和吕布曹操又不能不理,只能一面分兵去拦截张扬和吕布,一面继续打探郑牧的行踪。
而在这期间,曹操派往颍川散布郑牧勾结汝南黄巾抢夺颍川和谯县士民粮草的流言,也逐渐开始流传,一部分颍川世家也开始频频的跟朝中公卿走动。
远在寿春的袁术,也得到了曹操故意送来的情报。
然而,对曹操送来的情报,袁术却是不屑一顾,甚至直接将曹操的使者给乱棍打出。
“本将本就有意打徐州,跟曹矮子有何干系?”
在年初的时候,袁术就曾召集文武,说如今刘氏天下已经衰微,而袁氏四世三公百姓依附,正是登基称帝的好时机。
袁术这话说得忒无耻,袁氏四世三公百姓依附这话没毛病,可这跟你袁术有什么干系?
谁不知道袁术自南阳到汝南,自汝南到淮南,纵兵如匪,干的都是山贼土匪的事,若不是还有个四世三公的名号,麾下兵马又多,早就被群起而攻了。
虽说阎象和张承都委婉的劝袁术要尊汉室,应该去许县迎接天子,但袁术却很不乐意。
迎天子哪有自己当天子好?
更何况,玉玺也窃占了,符节也抢了,持节大臣马日磾也被逼死了,这个时候去迎天子还有什么意义?
最令袁术不爽的是,徐州的刘备在四月初竟然打起了奉诏讨贼的旗号,要替刘协征讨袁术这个叛逆之贼!
而令袁术始料未及的是,奉诏讨贼的檄文,竟然最初是从会稽郡王朗处出现的!
刘备早就得到了奉诏讨贼的圣旨,原本刘备是准备回到下邳就发布讨贼檄文的,但郭嘉在分析了扬州局势后,提出了分化之策。
即,先遣人将檄文暗中送给会稽太守王朗,若王朗同意讨贼,再由王朗在扬州境内代为传檄。
这王朗本就是东海郯县人,又曾是徐州治中,在扬州也历来不服袁术,于是便同意了讨贼,在扬州境内代刘备发布讨贼檄文。
愤怒的袁术,遂让平定了吴郡和丹阳郡的孙策,引兵攻打会稽郡。
在王朗代为传檄后,刘备也在四月初在下邳传檄,令广陵赵昱屯兵江北,做出要打吴郡的攻势。
而刘备也亲自督万余兵马在盱眙、淮阴一带驻兵。
为此,袁术还放下了跟下邳陈氏的恩怨,再提旧日跟陈珪的情谊,写信拉拢沛县陈珪,甚至还暗中遣人绑架了陈珪的次子陈应,软硬兼施要挟陈珪。
陈珪没想到袁术会这么无耻,连绑架这种土匪手段都用出来了,当即就驳斥了袁术。
世家大族也是要脸的。
绑架这种土匪手段如陈珪这等老实人是不会用的,但袁术可不是老实人,别说绑架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刺杀、收买等等脏手段能用就用。
虽说陈氏站到了袁术的对立面,但袁术倒也没敢真的杀陈应,绑架归绑架,真杀了那就是彻底没回旋余地了。
只要军力上击败了刘备,袁术赌陈珪一定会同意的。
在阴招不能施展后,袁术遂尽起寿春八万兵马,诈称三十万,浩浩荡荡的兵分七路征讨徐州。
......
襄阳。
在太仆赵岐的劝说下,刘表也表示愿意进贡,大量的钱粮物资送往许县。
赵岐却在这期间又病了,听说荆州有名医张仲景,赵岐遂直接搬到了张仲景的家附近居住,自称是养病。
刘表如何进贡,派谁运送物资,又去许县跟谁交接,赵岐一概不管,让刘表自行决断。
不得不说,赵岐很会察言观色,也很会识人。
在跟刘表接触后,赵岐就发现刘表也是个野心勃勃的,虽然口称进贡,但话里话外都有对郑牧和刘备的不满。
大概就是,郑牧和刘备竟然将天子迎到许县这种穷乡僻壤,而不是将天子迎到南阳,长安不能待,洛阳又被焚毁,那么迁都南阳才是最合适的。
赵岐没有去跟刘表争辩。
知天命年龄的赵岐早就看明白了这权力间的争斗,不论是董卓李傕郭汜,还是杨彪等公卿,亦或者刘备郑牧曹操袁绍袁术,甚至于白波贼,都想要天子这个大义。
赵岐只是个太仆,又年迈了,早已没了争权夺利的想法,只想在太仆这个位置待到死,然后得一个卒于任上的美名。
但赵岐又不想死得太早,故而总是谎称养病。
在陈留养病,在荆州同样养病。
养病这理由多好啊,养到政权稳定后再回去,赵岐依旧是谁也不能撼动的太仆!
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被罢官!
只要不想着升迁,不想着争权夺利,就不会被敌对。
至于郑牧的委托,赵岐早已经抛之脑后了。
因为赵岐发现,刘表也有在襄阳成立学宫遍邀天下贤士的想法,这个时候让荆州的贤士去许县那不是故意坏刘表的大事吗?
跟袁术驱逐曹操的使者不同,刘表在对待曹操的使者时,一开始都是盛情款待,静静的听着曹操使者那添油加醋的情报,偶尔还会反问,不漏过任何一个消息。
刘表现在才五十余岁,又身居高位执掌一州军政,正是壮志踌躇的时候。
自单骑入襄阳,刘表就展现出了强大的政治手腕。
曾是太学生的刘表,与反对宦官的陈翔、范滂、孔昱、范康、檀敷、张俭、岑晊并称八骏,在士人中有很高的名望。
又在朝中历任大将军椽属、北军中候等职,资历、名望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刘表这人又不忌讳娶的妻子年龄大还是小,是否是他人之妻,到了荆州就娶了豪族蔡氏女,又以豪族蒯越蒯良为亲信,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了三家联盟。
刘表要借蒯蔡的势力,而蒯蔡也要借刘表的身份来扩大对荆州的影响力。
于是刘表召集了跟蒯蔡不合的地方势力首领聚会,摆了个鸿门宴,直接将这些不服的首领给斩了。
霹雳手段令蔡瑁、蒯良、蒯越都感到有些心惊胆战。
年初的时候,张济因为缺粮,又不愿跟李傕共事,于是直接跑到南阳劫掠,却在穰城被射杀,刘表见张济死了,遂遣人招降了张绣,让张绣屯兵宛城,足显刘表的手腕。
只需要提供些钱粮,就能让张绣成为荆州北部的看门犬。
没错,就是看门犬。
看门犬可以看门,亦可以咬人。
正如赵岐对刘表的判断一样,刘表野心勃勃,并不甘心让刘协待在许县让刘备和郑牧执掌大权。
刘表同样在等机会,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刘协来荆州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刘表会仔细听曹操的使者在这添油加醋的游说的原因。
而将能问的都问清楚了,刘表的态度也让人惊讶。
因为刘表让人将曹操的使者斩了,然后将曹操使者的首级送往许县。
曹操的使者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一直和颜悦色的刘表,会在最后将自己斩杀!
倘若曹操的使者知道刘表是如何定荆州的,是如何用鸿门宴斩杀不服势力的,估计都会后悔来襄阳的。
如今曹操已经被许县朝廷定性成叛逆,而刘表又有奉刘协的心思,若是留下曹操的使者那不就等于是协同谋逆吗?
先假意款待曹操的使者问出想要的情报,再斩杀曹操的使者以表忠心,这才是最优解方案。
轻信一个杀伐果断又野心勃勃的荆州牧,这是曹操的使者犯下的最大错误。
衙署。
蒯越、蒯良和蔡瑁等刘表的文武,正齐聚一堂。
蒯良则是将最近的情报汇报给刘表:“郑牧将陈王刘宠的兵马驻扎在了鄢陵,但本人却引兵去了荥阳屯田开渠,目的不明。但蒯某以为,郑牧应该是游说河内的张扬同讨曹操了。”
“下邳的刘备,用了些诡计,先暗中游说了会稽太守王朗响应讨贼檄文,如今又在下邳传檄讨伐袁术。袁术一面令孙策进攻王朗,一面尽起寿春兵马进攻徐州。”
“刘备和郑牧的想法,蒯某也能猜到,这是想用曹操和袁术立威。”
“然而,两线作战,刘备和郑牧就难以再应付意外了。蒯某以为,这是让迎天子入荆州的好机会!”
作为刘表的亲信,蒯良自然是明白刘表的想法,同样也赞同刘表的想法。
天子入荆州,那么作为地方豪族的蒯氏就能平步青云,从州府属吏变成三公九卿了。
这对于蒯氏而言,也是家族崛起的机会!
袁氏为什么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就是因为袁氏一族四世三公的沉淀吗?
蒯良同样也希望蒯氏能多出几个三公,变成最顶尖的豪族!
如董卓这样的武人奉天子,想的都是如何掌控朝廷,而如蒯良这样的豪族子奉天子,想的家族传承和壮大。
哪怕是袁氏一族,在袁安当司徒之前,也只是普通的豪族,而当袁安当了司徒后,整个袁氏就开始崛起,最终变成了门生故吏满天下的顶尖豪族。
这对蒯良而言,是十分钦慕的。
若有机会,蒯良也想效仿袁安!
而眼下时局动乱,天子在许县又尚未定都,就是最好的机会!
刘表喜怒不形于色,没有立即同意蒯良的想法,而是反问道:“若要迎天子,需要有理由,眼下并无合适的理由。”
蒯良却是笃定而笑:“使君忘记了,如今在宛城的可是西凉将张绣!蒯某去见过张绣,此人虽然是张济的侄儿,但为人缺乏主见,亦无张济的野心。”
“使君可让张绣打着李傕的旗号去许县劫驾,待张绣将天子劫到南阳,使君再出兵征讨张绣。”
刘表蹙眉:“张绣虽然缺乏主见,但并不是愚蠢,又岂会同意?”
蒯良冷笑:“如张绣不同意,那就没有待在宛城的必要了,看门犬若不能替主人咬人,还留着他作甚?”
还有一句,蒯良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看门犬咬人后,主人为了安抚客人,会将看门犬宰了向客人赔罪。
只要张绣同意去劫驾,那就等于走上了死路,而张绣不同意,同样走上了死路。
蒯良相信,以张绣的智商是看不出兔死狗烹的意图的,故而对此计信心勃勃。
只要适当的给张绣一块骨头安抚,张绣就得乖乖的去咬人。
刘表沉吟片刻,同意了蒯良的提议,遂道:“此事不能由襄阳的人出面。让杨定去办吧!”
刘协放了杨定后,杨定就来到荆州,欲托身于刘表。
刘表对杨定也是客气,于是将杨定养在了州府中,但拒绝了让杨定统兵。
类似杨定这样的武人,刘表养了不少,不论有没有用处,只要养着就有用的机会。
蓄养门客,这是很多有权势的人都会做的。
袁绍在年轻的时候亦是蓄养了不少的门客死士,有些事,不能明面上来做,只能让门客死士去做。
而门客死士,通常也不会被外人得知其是为谁效力,这就避免了在行脏事的时候会沾惹上坏名声。
一听刘表要让自己去寻张绣,让张绣冒充李傕劫驾,杨定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使君,非是小人不愿,只是那郑牧诡计多端,这许县必有防备。”
去许县劫驾,疯了吧!
想到在东归途中的遭遇,杨定对郑牧已经有了深深的畏惧。
“杨定,你难道只想当老夫的门客吗?你可曾是后将军,真的甘心如此?”刘表看向杨定的眼神多了冷漠:“老夫器重你的才能,才让你执行这个任务。若非如此,老夫又岂会亲自来见你,让你抓住老夫的把柄?一旦你去许县告密,那么老夫就会因此而问罪。但老夫以为,即便你告密了,也不会得到任何有实权的官职,最多给你一个小官。说不准过段时间还会被沙汰。”
“然而,你若助老夫办成此事,你便是老夫的心腹大将,不论是兵权还是高官厚禄,老夫都能许诺给你。”
“是否去宛城,你自己决定,若你不愿意去,老夫也不会勉强。只是这次过后,老夫虽然不会驱逐你,但也不会再用你。最多每日里多准备几碗淡饭。”
刘表人老成精,手段老练,这短短几句话就抓住了杨定内心的脆弱处。
若真的愿意忍受淡饭的苦日子,杨定又何必来托身于刘表?
托身于刘表,就是杨定认为刘表能成大事,寄希望于借助刘表的势力再次崛起。
良久。
杨定跪拜而道:“小人愿为使君前驱!”
老夫满意的点头:“杨定,老夫向来不会吝啬对忠臣义士的嘉奖。在你去之前,老夫会送你一个蔡氏女,你应该明白,蔡氏女是什么样的身份。”
“若你能功成返回,老夫替你和这蔡氏女主婚,若你不能功成,那老夫只能再将其赐予其他人了。”
杨定眼前一亮。
刘表娶的就是蔡氏女,若杨定也娶蔡氏女,那就等于今后真正融入了荆州的上流社会。
“小人必会誓死相报!”
很快。
一个美人就跟着杨定离开。
刘表的眼神很冷,什么蔡氏女?不过是培养的死士罢了。
在刘表的眼中,杨定跟张绣没什么区别,都只是可以舍弃的看门犬。
若是成功的让天子来到荆州,刘表或许会大发善心的继续养着这些看门犬,但若是失败了,刘表会毫不犹豫的将看门犬斩杀!
刘表可不是善茬!
“天子,当由老夫来辅佐!”刘表看向许县的方向,那深邃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野心。
曹操在分析袁术和刘表的时候,犯了错。
本以为会积极响应的袁术,对曹操的情报不屑一顾,甚至问都没问就将使者给斩了;而本以为是可有可无的刘表,却仔细的问了相关的情报。
虽说也将曹操的使者斩了,但刘表的野心却也超出了曹操的意外。
刘表不仅仅对荆州内部狠辣果断,对外部亦是从不留情,不仅上表说刘焉谋反,吓得刘焉装病。而在刘焉病亡后,刘表还让荆州别驾去益州煽动叛乱,如甘宁等人皆是因为刘表的煽动和支持才敢去反刘璋的。
虽说甘宁等人失败了,但刘表也没什么损失。
现在的杨定和张绣,也如当初的甘宁一样,都只是刘表权谋手段一种。
乱世豪杰,没一个是善茬!
只不过有的人死早了,譬如刘焉;有的人运气太差,譬如刘繇。
宛城。
张绣眼皮直跳:“杨定,你确定这是荆州牧的意思?”
假扮李傕去抢天子,疯了吧!
杨定眼神冷漠:“张绣,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一直待在这宛城吗?如今我等都是寄人篱下,荆州牧麾下不会留无用之人。”
“现在用你,只是荆州牧器重你的才能,但如果你不愿意替荆州牧效力,荆州牧又岂会容得下你?”
“你是张济的侄儿,即便向天子告密,也不可能因此而改变身份,也不可能因此而得到升迁,若无人护持,朝中公卿岂会容得下你?”
“张绣,是选择跟杨某效力荆州牧搏一个富贵,还是从此当个小人物,谁都想杀你,都由你一言而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