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抡的那个就是倒在血泊中的温广山。
这已经不是江湖上侠客的打架风范了。
至少在莫酬风的眼里,大侠过招应是这边一式『长虹贯日』,那边还一招『余音绕梁』之流才对。
绝不该是菜市场讨价还价那般动起手来的地痞流氓,你挥我一拳,我拿板凳抡你一脸。
不成体统,委实不成体统。
『三清妙音』果然浪得虚名。
——这是江湖上许多人在那一战之后所得的结论。
所以他也曾怀疑过。
当初那些奉成絮为『三清妙音』,说他曲子惊天绝地的,是不是只是对其表象产生的一种狂热迷恋而造出的臆想假相罢了。
江湖嚒,总是这样的。
有一两个人说你好,你便是好的。
有十个五个说你不好,你便是不好的。
大家在意的只是他们眼中的『三清妙音』,可不知成絮自己眼中的自己又该是甚么样子的。
莫酬风那时想的不无惆怅,毕竟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好友刹修罗,竟然会有看走眼认错人的时候。
十年前尚年幼时,这醉醺醺的疯猴子曾只身打马过漠北,在外族手中救下自己一命。
却也提要价的——
要价是三本他们莫家的书。
『塞北莫家』的书。
莫酬风当时觉得,这笔买卖实为他做亏了。
可他却笑嘻嘻的说不亏,屁颠屁颠揣着书就又走了。
消停了能有个半日,这疯猴子又回来了,问他说,能不能再匀他一壶酒,身上银两不够,再无酒消愁,怕是走不回中原了。
莫酬风那时候还想不通,彼此看似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他哪儿来这么多的忧和愁。
只不过却没多言,送了他一匹驴,驴子上驼满了酒壶,足够他喝到中原再打一个来回回塞外。
即便这样,莫酬风还是觉得他亏了。
毕竟盯上他们莫家的,向来都是为那本祖祖代代相传的阵谱才是。
谁会要三本无关紧要的机巧之书?
休提当年那一面之缘,一命之恩。
莫酬风却是记住了那少年。
直至多年后,佘河一战时,莫酬风觉得自己终是能彻底把这人情还上了。
只不过他并不想抛头露面,所以只在等一个恰好的时机,实在不行效仿一下江湖上有名的下三滥手法,扔个烟雾弹就带着温广山跑路。
可却没想到,还不等他出手,那早已拿琴抡倒了温广山的成絮,又猛地一启琴中机锋,正中温广山心头三寸。
那一刻,莫酬风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甚么,又好像甚么都没想得明白。
***
成絮背着琴往回走了约莫能有二三里地,这才在一家十分气派的酒楼前停下。
未及抬步往里进,头顶上『咻』的一声落下杯烫茶来。
下意识反手预备抬琴格开,一眼观清之后,却在甩琴上肩时又拍了下琴尾,将其愣是再度打翻了个个儿,换做较平整的一面向上,接住了这杯热茶。
当初掷杯这人也是使了个巧劲,灌了内力将其直直往下坠的,此刻并未溅出分毫,稳妥地与古琴相契,“噹”的一下撞出声沉韵余音来。
成絮刚才抬眸一望,恰看到那熟悉的修长手指缓缓收拢,袖袍处一片浮华的璀璨暗金。
又侧眸看了眼琴上冒着热气的清茶,余热化作凉薄雾,渐隐渐袅娜。
直至重新背好琴,双手持好了茶杯,恭敬地立于门口之时,成絮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他十分平静。
心下却起了诧异——他怎么来了?!
此刻室内室外一同凝寂。
可他知道,他在里面。
他也知道,他在外面。
“你还要在门外候到甚么时候?”
似乎终是听到这人不耐烦地先开了口,成絮这才缓慢地推门而入。
杯盏茶凉的刚刚好,他将茶杯恭敬地奉在他面前,不及退下,腕子又忽被这锦衣华服的狂姿青年牢牢握住了。
“成絮。”他声色冷冷,喊了这一句却没了下文。
成絮仍旧不说话,静默地由他收紧了手劲。
一个站着,一个立着。
足足将蜡焰看削去了一寸,这才又换成絮受不住这略显压抑的氛围,轻声开了口,“殿下怎么来了?”
青年人朗声一笑,猛起了身,牵制住他腕子的手顺势揽缠到他腰上,先是一句话也不发的盯了他几眼,这才猛一收力,将他恶狠狠箍进自己怀里,调笑道,“我还当是漠北这边民风彪悍,风言风语多了几句,你便再也不肯跟我开口讲话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