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盛来这里自然不会是为了亲力亲为逮捕这重出江湖的『刹修罗』温广山。
更不会是为了他莫酬风。
早些年还常有『慎独』的说客来寻他,只不过碰了几次钉子再吃闭门羹多了,想必苏如盛也是知道自己不会入『慎独』的决心。
细说起他的家世来,又与温广山和成絮不同。
虽说当年也曾算是半个江湖散人,只不过他家有祖上半边家业,在塞北开了个客栈,最后受够了当侠客那种居无定所浪荡漂泊的日子,年纪小时还好,生杀予夺,连自己都想敬自己一杯江湖义气。
可这年纪一大,倒是乐得自在回来开开茶楼,吃吃土,闲来无事听马嘶。
说白了,江湖是个染缸,朝廷也是个染缸。
可他尚有心安退处,所以就暂时还搅和不进这个大染缸里。
可他也明白。
这世上还有另一句话,叫做“怀璧其罪”。
如若苏如盛来这里,不是为以上两点,也不是为自己这『怀中璧』,那多半便是因另一个人也来这里了。
只不过,他又是来这儿做甚么的呢?
莫酬风想着,竟不自觉往外迈了几步。
门,就在眼前。
未等顺势化『风』飘走,下摆却被温广山猛地揪住,“我说老莫,咱们这多年的交情了,你不知道我,我还能不知道你嚒?”
莫酬风一瞬间苦了脸,立在原地支吾道,“你想问的那事吧……嗯……我也不是未曾听闻过……但是吧……就是……”
“告诉我他们老巢在哪儿。”
“你问这个做甚么?”
莫酬风诧异地转回了身子,他一开始只以为温广山是按捺不住体内那『除暴安良』的血液,要来讨伐在这塞北兴风作浪的『娑婆余孽』,可是……立个下马威唬得他们退回国界线外便成了,怎么现在直接问的老巢何处?
莫不是……
这该来塞北的第三人,还真是那『三清妙音』成絮?!
莫非他这次的任务跟娑婆门有所牵涉?
於是温广山担心他这故人此行安危,重现江湖了?
只不过……他又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莫酬风是真当他死了十来年了。
眼下来想,此事多半是当初成絮做了手脚。
又因刚才无意间得了他身上另一条秘密,莫酬风此刻很是不想再多惹羁绊和麻烦上身,所以并不会向他追问当年细节。
只要这人是他温广山便好,是自己的那位旧友便好。
但还是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温广山好一阵儿,莫酬风终于发觉自己为甚么还是那么别扭了,此刻怪叫着,“你的刀呢?”
***
三日后,猎猎风沙境,徒步走来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他身上斜背了一把古朴旧琴,右手上戴了副纯黑皮质手套。
莫酬风的绸缎小旗仍在风中鼓的飘摇,其上大大一个招眼的『酒』字。
成絮目不斜视地从酒楼下走过,好似压根未看见那幡子。
远处戈壁一线锋芒连天,仿佛也足可借这夕阳溶金之光,能直接勾烫出潜伏在地底的鬼来。
常住在塞北的居民好言相劝,“公子,再往里走……”
话音未落,却见他猛地往后一下腰,背后琴同时而卸,旋着在手中轻巧一圈,已是七层暗器连发,远处的沙滩中“噗噗噗”的渐出几堆小血花来,转瞬风沙一漫,再也不见。
老老实实的良民没见过这等架势,一时被吓懵圈,干挺在原地。
后知后觉地被旁人一拉,速速往旁侧避去。
“还看不出来么?这人便是——”
“在下『慎独』成絮。奉旨前来取缔塞外邪教『娑婆门』。三日后正式拜访。还请各位不加吝啬,多多赐教。”
说罢将琴往身后又一斜覆,系紧了拴琴的黑底暗金绑带,像来时那样平静地走了回去。
立在莫家酒馆二楼的看客落拓一笑,目光也好似固执地停留在远方那瞬起瞬灭的战局上,压根不曾注视过街上过往行人,以此来装模作样点评道,“你看,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成絮这人好附庸风雅,别看背着琴还负了个『三清妙音』的美名,实际上,他压根不弹琴的。”
说着又眉眼灿灿地扭回了头,笑嘻嘻向莫酬风讨酒喝,“你不晓得吧?若真逼得他将那一连串暗器发完了,他也是能将琴作板凳,直往人脑门上乎的。”
莫酬风立在他身侧,未接他这话茬,只一脸讳莫如深地转着手中酒杯,双眸直盯着那袭白衣彻底消失在街巷尽头。
——江湖上对『三清妙音』这个称谓,确实颇有讥讽。
温广山刚才说的话还算好听。
近些年来,莫酬风就算躲到了这天边边,也还是免不了受几句脏言污耳。
也是,小老百姓嚒,一天天过着太过知足或太不知足的日子,酒足饭饱之后,就喜欢拿别人的短处来打打牙祭作消遣。
成絮打一出江湖就有了『三清妙音』的雅称。
当时众说纷纭,甚至传言他弹的曲子引商刻羽,简直堪称广陵再世。更不必提这人本就有的一副好嗓音。
只不过,也真如温广山所言那般——
当这个『三清妙音』真的现身在江湖之上,却无一人见识过他弹琴。
恰恰相反,他的琴只做机括,专发暗器。
而更不巧的是,当年佘河一战,作为有幸观战过的人,莫酬风也是真见识过打到昏天黑地体力不支之后,成絮索性直接拿了琴做武器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