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来的是王拾母亲的忌日,这一日他难得没有上山,先是到他母亲的坟前烧了一把纸钱,而后花了半天时间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云枬坐在门前的竹凳上,听着食材下油锅的滋滋声,愧疚于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油香四溢时夸一句“好香”。
简单的两个字,王拾却很受用,炒起菜来更卖力了。
很快,案板上的食材全部变成了熟食,被端上了简陋粗糙的供桌。
时辰已近午时,王拾摆好了鸡鸭鱼肉与酒,又放了一双干净的竹箸,而后跪在堂内父母亲的灵牌前叩了几个头,祭祀的粗礼就算完成了。
云枬闻到了飘散的酒香味,半开玩笑地说:“令慈也好酒么?”
王拾赧然:“我娘滴酒即醉,这酒,是我要喝的。”
云枬知道他好酒,闻言也笑起来。
适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后一道女声问:“王拾哥哥在家吗?”
王拾听出了这是蔡大娘家的女儿,便上前开门去了。
蔡怡只身站在门外,她身上的粗布添了几处破旧,再无人替她缝补。
王拾不禁心生怜悯。
他不放心地看看左右,皱眉嗔道:“你一小姑娘家,怎的大老远跑这儿来了?若是路上遇到歹人可怎么好?”
蔡怡身上还带着童稚气,她笑了笑,转了一下身子给他看身后的背篓:“莫担心,我随身带着镰刀呢。”
她比王拾小四五岁,个头也矮不少,说话得昂着头。
言罢她放下背篓,蹲下身,边从背篓里摸索边道:“王拾哥,我记得今日是王大娘的忌日,这些腌肉咸菜是我娘生前做的,你拿去给王大娘上供吧。”
王拾断然拒绝:“这如何使得!你如今孤身,比从前更难了,我一个手脚完好的大男人怎好要你的东西?”
他还要再劝,蔡怡却打断他:“不是的王拾哥,你听我说,今日我来一是要把这些东西捎给你,二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娘临终前跟我说,当年我们全家北上逃难,我二舅公家的小儿子留在了苏州,种种因缘造化,现如今在当地的贵人身边做事,据说生活得很是不错,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想着这两天去投奔他。总之我要走了,家里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还不如给大家分了,别人家也有,你就别推辞了,啊。”
听她这样说,王拾也不再拒绝。
不过……
谁都想跟自己的亲人团聚,王拾可以理解,可是:“苏州遥远,你一个姑娘家独身前往还是太危险了。况且,你与那位舅父不甚熟悉,你贸然前去,还不知他是何想法。”
“这些我娘也都考虑过了,她也很是不放心,病重时就给舅父寄去了一封书信,好言好句地把我托付给他,舅父为人和善,前几日回了信,等着我去呢。”
王拾略微宽了宽心:“那便好,路上千万小心。”
他从暗袋里摸出买鸡鸭剩下的铜钱,交给蔡怡:“这几个铜子儿不多,你拿着路上使。”
蔡怡知道他也拮据,坚决不要,两个人推让了一番,蔡怡才收下。
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她有些哽咽:“王拾哥,等我在那边安下了身,我就托人给你写信,若你也想离开此地了,欢迎你去找我玩儿。”
说着,还抹了一把泪。
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喜怒哀乐总是形于色,王拾揉了揉她的发顶,宽慰了她几句,她才不哭了。
平复好情绪后,蔡怡提起背篓,跟王拾道别:“我走啦,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啦,若是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说着,又要哽咽,她深呼出一口气才憋回去。
王拾“嗯”了一声,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她:“路上一定要小心,旁人的话万不可轻信,凡事自己多留个心眼,知晓了吗?”
蔡怡重重点了头,背着背篓离去了。
王拾把蔡怡拿来的腌肉摆在供桌上,跪在灵牌前小声嘟念着什么,之后才起身。
云枬听着动静问他:“方才是谁?”
“是蔡大娘家的妹妹,她要离开此地,来同我告别。”
云枬了然地点点头,刚想问她要去哪,然后她听到王拾突然问了一句:“这么久了,你不想家吗?”
老天作证,他真的只是随便一问,但面对云枬的沉默,他竟后觉这句话似有撵人之意,便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看到蔡家妹妹去寻亲,才想起你也离家很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你父母会不会担心你什么的……”
关于自己的身世,云枬至今只字未提,王拾也从来不过问,可他似乎在心里为她描绘了一幅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且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美好画卷,而云枬也从未出言反驳什么。
她一开始是觉得,对一个陌生人交代太多自己的事情是没必要的,倒不是怕王拾挟恩图报,而是唯恐自己的身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今她都没听到云家寻她的消息,其实若她父亲有心的话,她也不会在此停留半年之久。
如此,她活着的事情还是保密为好。
想到此,她内心又添了几分悲凉。
顷刻无言,就在王拾纠结再说几句好话哄她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宠爱后母,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又何谈担心与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