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着一身常服,闻言放下手中碗筷,一派正经,惹得坐于对面的兰昀蓁都不由得放缓了筷子上的动作,抬眸瞅向他。
“半月前,内阁总理撂了挑子,挂冠而去,底下的驻军连同警厅一道催迫总统发付军饷。”高瞻说着,面色愈沉几分。
有人觊觎总统之席。
昔日袁氏“公民团”围逼议会的招数再度重演,北京城里已然乱作了一锅粥。
“大选不日便会被赶出。”高瞻饮下一口烈酒,“届时才是真正的动乱。”
兰太太一听便觉忧心:“都已是这般情形了,你还一门心思地往北去?不若留在府中歇小半月可好?你也许久未待在上海过了。”
“让他放手做去罢。”一旁的高仲良并不赞许,“国难当前,他堂堂须眉男子,怎可安于家中敛手待毙?”
他抬臂将酒杯与高瞻的一碰,神情欣慰地瞧着儿子:“为父,从医而救民众于病痛;为子,从军而救百姓于水火。我高家子弟,本就是要救民济世的。”
高瞻颔首,抬手将酒递至唇边一饮而尽,兰太太心中饶是再有不愿,也只得盘着她掌心里的那串念珠,低低地叹息着。
兰昀蓁听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心绪不宁地度过这餐饭,瞧见兰太太发了头疼,上楼歇息,高仲良坐去一旁看报,便轻声唤高瞻到一旁。
屋外的阳光是明媚的,但那光线透玫瑰花窗,落在她脸庞上时,便笼上了一层淡淡郁色。
高瞻觉察出她有意避开家中二老,是以放低了些声音:“你寻我做什么?”
“你打算何时北上?”兰昀蓁抬眸看向他。
“约莫下周动身。”高瞻简单回,他见她面色踌躇,似仍有话要讲,于是直接问道,“发生了何事?”
兰昀蓁问出心中的担忧:“那边当真已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
“这回的话语权不在刀枪之上,而在钱,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听他如是答道,兰昀蓁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她不愿再弯弯绕绕地试探,是以直接问出口:“你那里可有贺聿钦的消息?”
闻言,高瞻颇有些意外地瞅着她:“你怎会问起他来?”
他话音刚落,垂眸瞧着她的神色,却又倏地了然了什么:“你……他此番北上,是去处理他父亲的旧部,我所知晓的那些,他当是都同你讲过了。”
看来高瞻也未得消息。
兰昀蓁从自己的珍珠提包里拿出一小只黑色礼盒,放到他掌心里:“你不日便也要北上,若能见到他,帮我把这只盒子给他。”
高瞻的面色稍露不解,他低头瞧了眼手心里的盒子,那礼盒尚且不够他巴掌大,也不知装在其中的物什又该是多么小:“这是……?”
“我该交还给他的东西。”她答着,视线落在那只黑色盒子上。
盒子里是一副纯手工制作的大马士革花纹钢雕黑马袖扣。
为何说是交还?
是因着那日清晨在铭德里,他落下了一对袖扣在她的香榻上。
袖扣是他那套军服上惯用的一对,外观已磨损了许多,她思来想去,总觉寓意不好,便欲借他在七月的生辰,给他换上一副崭新的。
大马士革钢硬且韧,耐磨是自不必说的,花头落在那只黑马上,千里驹前蹄飞踏,驰聘沙场。
那匹玉螭骎骎而上,将要冲破藩篱。
她不便离开上海,只好托人为他送去,于是特意选了一只极为普通的礼盒,精美什么的便暂且摒去一旁,好在小巧易携,也不算作累赘。
“就当是替我见他一面。”兰昀蓁转眸瞧见兰太太正往楼下来,将他的手指往里推了推,裹住那只盒子。
她声音更轻了些:“若见不到人,能让东西到他手上也是好的。”
如若高瞻能亲自将袖扣转交给贺聿钦,那便再好不过,至少可确保他当下无虞。若不能,几经转手再到他手中也好,总归能知晓他尚且是安全的。
高瞻将那只盒子收到暗袋里,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未来得及思忖好要说些什么,兰太太便在楼梯口子那处唤了——“昀蓁,我头疼得厉害,你过来帮我按一按……”
高瞻憋了满腹的话要问,此刻话头到了嘴边,却又被悉数堵回了喉咙。
兰昀蓁朝那边温和应下来,回首又对高瞻轻声道:“他信得过你,我也如是。”
兰太太在那头又唤了两道,都觉着有些奇怪了,欲过来一探究竟是何事,兰昀蓁赶忙过去,遮掩住她的视线,将人半推去了卧房。
高瞻被单单留于原处,他摸着暗袋里的那枚盒子,心中直道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