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稀奇,都快三月了,天气竟还有这般冷意。”弥月手持着火钳,一面往卧房里的黄铜雕花火炉子里添置炭火,一面对立在窗边的兰昀蓁道。
“料峭春寒,总会冷些的。”兰昀蓁回她道。
她半倚在窗框边,双手揣在烟粉色宋锦兔绒暖手筒中,额角贴着玻璃,垂眸望向屋外院中的那棵老榕树。
虽是寒风凛凛之时,可那老榕树仍旧枝繁叶茂,即便是在年前天寒地冻的冬日里,也不见其颓势。
弥月瞧着她:“小姐仍在瞧庭院里那棵老树么?”
她点头:“榕树虽四季常绿,却也难见长势这般好的。”
“前两年冬天小姐不在府中,未瞧见那棵老树的枝叶长得有多盛。”弥月的嘴张了又阖上,硬生生将刚起兴的话头压下去。
兰昀蓁转头瞧她,笑了:“想说便说吧,这是在我卧房里,倒不必太规矩。”
弥月得了她的话,一双杏眼笑眯眯地成一条缝:“弥月是在下人房里听张妈讲的,她说,二爷前几日又叫了阴阳先生来府中看风水,那位瞎子先生一瞧庭中老树势高而叶盛,便讲它是吸了人的精气,才得以在凛冬之季里长得如此繁旺。”
兰昀蓁听罢,顿了半晌:“老太爷可知晓了?”
“张妈说老太爷向来不喜阴阳风水之事,二爷自个儿正着急呢。”弥月摇着头,“昨日午后她收拾碗筷,瞧见二爷碗中的饭菜都未动几筷子。”
闻言,兰昀蓁心中细细思忖着,弥月以为她倦了,便放下火钳去燃安神香,嘴上替她抱不平:“都是大姑爷给小姐寻了一桩好差事,这几日贺家大少奶奶病情又重了,小姐都未曾好好歇息过。”
“凛冬气候不好,大少奶奶病得很不容易,作为她的医生,去得频繁些是应当的。”她掩上窗帘,将暖手筒取下搁在床尾,“药箱可收拾好了?今日下午我还需去一趟贺家。”
-
贺家老宅里。
卧房的门窗紧闭起来,房间里的纱帘被拉上,显得光线暗而幽。
兰昀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只觉得似乎吸到肺腑之中的都是沉闷浊气。
她眼瞧着丫鬟服侍着邵元菁将补药喝下,眉头细微拧起:“虽说这几日温度骤冷,你的身子不得着凉,但却也不可让房间里一点新鲜空气也不透。”
盛在白瓷碗里的深褐色中药堪堪只被喂下去半碗,邵元菁摇头,拿过帕子抆拭干净嘴角,那伺候着的丫鬟便熟门熟路地将药端出去。
听见房间门被阖上的声响,邵元菁淡淡道:“那些人一日要上楼来瞧我几十回,看看我是否还有气。”
这话说得很重,兰昀蓁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那些人,明面上所指的是宅子里的下人们,实则点的是他们背后心怀鬼胎的事主。其中或许有贺家的人,亦或许,连邵家的人也纠葛其中。
“我父亲欲将姨太太生的女儿送进贺家做续弦。”邵元菁的头靠在软枕上,她将帕子揉在手里,掩住唇角的咳喘,苍白一笑,“文则不肯告诉我这件事,但我都知晓了。”
“我娘是从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封建女子,自听闻这种消息后,除了整日在房中掩面低泣,也不敢违背丈夫的意愿。我晓得她虽为我心伤,却也觉得从邵家再挑一个女儿嫁进贺府,总比让外人来做续弦要好。”
邵元菁朝她淡淡笑了下:“你说,知晓了这么多事,我不关门,如何心平气和?”
“如此一来,关门也好。”兰昀蓁听罢,心中也忿然,“或许正是因着周遭之人对病情随意揣测,你才会这般胡思乱想。人之病苦,有外同内异,亦有外异内同,要真似他们那样一眼便可看穿生死,那世间便无需医者了。”
“还是头一回见你言语时都携着脾气。”邵元菁的脸上难得笑得有生气,“你今日久留一会吧,我叫了二房里的小妹到我这来玩,你刚好也见一见。”
“二房里的小妹……”贺家二房里女眷极少,若要论起小妹,那不正是……
“扶楹,你可认得?”邵元菁见她思忖,于是问道。
兰昀蓁证实了心中所想,点头道:“曾经与五姨太在成衣铺中相识,后来有几回,她请我到府上给扶楹诊病。”
“你同二房的缘分很深。”邵元菁望着她温和地笑了,“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说道缘分深,兰昀蓁有一瞬在猜,她的所指是否刻意在点贺聿钦。
“司机可去接人了,需要我去楼下知会一声么?”她问。
“不必了。”邵元菁浅笑着摇头,“我跟聿钦说过,要他领扶楹过来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敲响,邵元菁捋平整了散乱的青丝,方叫人进来。
“大少奶奶,二少爷跟六小姐来了。”丫鬟立在门口通传。
扶楹很是开心地从门框边探出身子,朝床头道:“大嫂嫂!昀蓁姐姐!”
兰昀蓁朝她温和笑着,只瞧见她身后有一道颀长而笔挺的影子落在房间里,却不见有人进来。
那影子的轮廓很眼熟,她顷刻便辨认出是谁。
“扶楹,来,快过来。”邵元菁原先苍白的脸色终于浮现一抹红润,扶楹小步跑过去,烫得卷卷的两股肩发一颤一颤,被她亲近地揽到床边坐下,“上回大嫂嫂给你买的八音盒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