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1 / 2)

    70.

    那一眼,恍若隔世。

    闻笺没说话。

    倒是另一位师尊率先打破这份缄默,朝他伸来手,话音如常,不愠不怒开口:“玉玉,过来。”

    陌归尘闻声回神,没接那手。

    只微微垂下眸,环顾一下,方惊觉自己这个姿势着实有些奇怪,上半身背靠闻笺臂弯,左腿膝弯却晾在前面那位师尊的小腿。

    这次,他竟破天荒地没收回小腿,就如,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错了……

    那一刻,恰似回到当年风和日丽的柳树下,他趴在石桌上,和师尊对弈的那局棋,无可解。

    他心底旋即浮现起个奇怪的念头。

    为何不能……?

    还未细想下去,便被一掌轰得烟消云散,自己有什么资格提这样荒谬的要求,简直天方夜谭,更是无理取闹!

    “先起来吧。”

    陌归尘被闻笺扶起,站在滔滔火光里,亦横在二位师尊中间,沉默许久。

    他背对闻笺,面向前方雪影,沉静异常道:“师尊,停下来吧。”

    那人没回答他的话,只固执道:“听话,过来。”

    陌归尘摇头。

    “你别逼我。”

“我逼你?师尊,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对面人染血的脸庞,被火光映得偏执:“既然如此,那你可别怪我没给你选择。”

    陌归尘:“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徒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人亦自嘲失笑:“那我呢?你要我眼睁睁目睹自己一手一脚拉扯大的孩子,活生生死在我眼前么?你有想过,我也会难过吗?”

    “……”

    陌归尘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努力张了张唇,还是无以反驳,是呀,世间生离死别千千万,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思绪纷乱时,眉心忽而被点一下,闻笺的话音随之传过耳畔:“别听他乱说,他在攻你心防。”

    陌归尘神思清明些许,却还是认同这份带着算计的心声,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这话,的的确确说得没错。”

    其实他又何尝不晓得,天底下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偏偏归云真人也是八字纯阴的阴生子,还能未卜先知留下瓶心头血破煞?

    太刻意了。

    他只知自己那日误落婆娑遗梦,亲眼见证过师尊的诞生,这人,是八字纯阴的阴生子。

    那个素来藐视苍生的男子,也会愿意为他放一瓶心头血,但是,这个人,从未将功劳揽上身,自己到底有什么脸面去责备对方呢。

    陌归尘:“你们没错,错的是我。”

    雪影:“你过来,不怪你。”

    闻笺拉着陌归尘往后撤半步,侧身挡在徒弟身前,面向对面的自己:“别执迷不悟了。”

    雪影不以为意嗤笑。

    闻笺眉宇微凝,顿时感到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瞬,被他护在身后的陌归尘忽然推开他,一步步走向对面。

陌归尘乖顺挽上雪影手臂,轻轻挨落对方肩头,满心满眼只有身边人:“这里好无聊,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雪影单手搂上青年的腰,温声低哄:“再待一会儿,很快。”而后,才不紧不慢回望闻笺,宣示主权般得意道,“忘了告诉你,蔷薇引最后一个作用是,情蛊。”

    闻笺:“这样,有意义吗?”

    雪影慢条斯理理正陌归尘微乱的衣襟,才懒眼觑向闻笺:“自古成王败寇,胜者,做什么都有意义。”

    “三界众生何其无辜?”

    “你怜悯三界是你的事,至于我,三界善待过我吗?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再说,能为我们的小徒弟献身,是他们三生有幸。”

    两人面无表情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同一瞬间消失于原地。

    半空,两道身影快如闪电,相碰,交织,分离,又互相对撞,循环往复,根本捕捉不出到底谁更胜一筹。

    陌归尘抬眼瞥去,一动不动观看半天。

    不知多久后。

    一柱剑光落地,光影刺眼,气势恢弘,磅礴横扫,直朝四面八方冲散,瞬息千里冰封,冻住世间万物,连那高速运转的魔神阵亦被暂时冻歇其中。

    时间仿佛凝滞。

    两道身影飘然落地,沉默对视,中间仿若立起面无形的镜,照出相方一模一样的收手动作。

    陌归尘马不停蹄跑过去,停在二人之外,有些不知所措回来打量。那刻,他竟分不出谁是谁。

    漫长的寂静后,终是砰一声,如镜子碎裂的声音。

    镜碎。

    一道身影亦随之消散。

    几乎是同一瞬间,共享视野的法术中断,眼前陷回片黑暗,陌归尘条件反射伸手,去抓那道消失的影子,掌心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抓不住。

意识到消失的到底是谁。

    他无端跌了一下。

    明明消失的那个,是他一直想要逃离的人,最后关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挽留。

    “没了吗……”

    他讷讷陈述道,用笃定的语气,说着难以置信的话。

    那个理直气壮,又老不正经的家伙,一天天只会碍他眼的人,总乐此不疲逗他,闲来无事吐几句恶趣味的话,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

    这样的人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应该高兴才对的,是该高兴的。

    那个混不吝的家伙,像坟头被踩了一脚的鬼似的,整日对他纠缠不休的人,终于消失了。

    他该高兴才对的。

    怎么就消失了呢。

    那个人行事滴水不漏,做什么都藏得太好,以至于他总是忽略,所有的算计里,都带着何等厚重的真情实感。

    那个人把爱藏在算计里。

    让他连每一次的反击都不带任何负担。

    怎么就消失了呢!

    陌归尘眸光涣散抬起脸,泪迹涔涔扑向闻笺,愤然不满嘶吼:“我都没有杀你!你凭什么死啊!我让你死了吗?

    “你是不是傻!停下来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不能把阵法停了……说我倔,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落得这种收场……不……不!都是我的错!

    “师尊,不是你们的错。

“是我,是我的错。

    “他们骂得对,我才是那个祸害!是我祸害众生,祸害你们,你把我杀了吧!把我杀了吧……你们明明都共存了多少年岁月了,因为我自相残杀……不该这样的!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把我杀了吧……”

    陌归尘已有些语无伦次。

    他浑身颤抖,低垂脑袋,整个人乏力抵在闻笺胸膛,声嘶力竭过后,只剩下无助的沙哑呢喃:“把我杀了吧。

    “把我杀了……”

    “你没有错。”白衣男子掌心搭在徒弟脊背,一下又一下轻抚,宽慰道,“不是你的错,我们青栀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孩子,别哭。”

    多年相伴,闻笺还是第一次看徒弟绑高马尾,大抵是绑得随意,那缕扎在发根的银丝已经有些松散。

    他翻了翻袖口,发现没有多余的发带,思忖片刻,只好卸下自己头顶的发带。

    他五指挽起徒弟的发,总觉得这头银丝,又白了一个度,低声喟叹一下,亲手替对方绑出个利落的高马尾。

    闻笺指尖还抚在陌归尘发顶,他仔细打量几眼,还是难忍心疼,多么漂亮的高马尾,再配上头墨发,该是何等意气风发。

    他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本该长成个仗剑走天涯的风流少年郎,又或者是依靠自己的蓬勃松劲,照耀每个人的小太阳。

    怎么就演变成如今模样。

    怎么偏偏早生华发。

    他的徒弟,本该有大好前程,风光无限,一如其年幼时许下的誓言:名扬天下。

    不该如此的。

    闻笺扶正陌归尘,隔着衣物,从对方心口勾出根血红枯藤,将那蔷薇引连根拔起,化成齑粉,又捏起方绢帕,轻柔给对方拭泪:“我这当师父的,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了。”

    他捏紧指腹,语气极尽轻描淡写:“最后一课: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陌归尘仿若幻听,微愣噎住嗓子,便感知到那人轻轻摸着他的发顶,像个操碎心的长者,语重心长开口:“为师活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况且你已经长大,如你曾经所言,我们青栀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需要躲在师父的羽翼下。

    “只是,以后别再瞎折腾自己的身子骨,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陌归尘僵涩仰起头,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一双手紧紧攥住闻笺衣袖,攥得指骨泛白,攥得乏力,攥得指甲穿破布料,扎进掌心。

    师徒二人从千年前便产生羁绊,师尊那淡漠的温柔早已刻进他骨血,这一刹,这个人,居然真的要狠心丢下他。

    在这场被迫承受的突如其来的告别里,所有言语都显得贫瘠,大抵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方翕动几下唇。

    闻笺看懂了,那口型是:“你好残忍。”

    闻笺还是没忍住,揽过陌归尘。

    他素来知晓徒弟的眼很美,一双瞳人剪秋水,如今,那眼眸布满刻骨的潮意,扑簌抖搂泪水,他还知道,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竟再度失明,不该如此的。

    白衣男子束手无策给徒弟拭泪,温声哄道:“好了,不哭,笑一笑好不好?是师父的错,等你把师父忘了,就不难过了。

    “不是你的错,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不该让你来承受这些苦难的,我们惩罚他死后连个服丧的人都没,好不好?

    “不哭,笑一笑好不好?”

    ……

    哄了半天,都没把人哄好,反倒越哄越难过,冰封也已有松动痕迹,时辰不多了,闻笺收回视线,苦涩闭目。

    他把手心贴到陌归尘双眸,又捂上自己双眼,未见丝毫犹豫,把眼睛换给徒弟:“是师父耽误了你,是我拖累了你。

    “忘掉我们吧。

    “囝囝,往前走,别回头。”

    “囝囝”此一称呼落下,陌归尘瞬间崩溃,泪如雨下,险些喘不上气,无端的,还仿佛回到多年前夕阳西下的那个山头。

白衣仙人风尘仆仆赶回来,只为给他去买一串他午休梦里念叨不停的糖人。

    那人单膝蹲下,边替他抹泪,边扬起糖人晃晃:“囝囝不哭,都成花脸猫了,给你买回来了,笑一笑好不好?”

    年幼无知的自己便抽泣嘟囔“师尊那么好,遇见师尊,已经耗尽我所有运气了,我以后一定倒霉透顶”。

    “油嘴滑舌,吃吧。”

    “不是我吃,是我梦到师尊死了,梦里的黑衣人说吃糖人就能长命百岁。”

    白衣仙人轻笑一声,还是顺应小徒弟的话,逗道:“那师父可不能吃,师父已经不止一百岁了,吃完你就没师父了。”

    几岁大的孩子不管不顾,执拗着掰碎一点糖,强行塞到师尊唇边:“不管!你一定要吃!不然死了都没人管你!”

    ……

    人真的不要随便造口业。

    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一语成谶了。

    咔嚓,冰裂,五彩的烟花跌落,业火复燃,盛芒席卷冲上夜空,照得落霞峰恍若白昼,烈焰气潮涤荡而来的瞬间,那位搂着陌归尘的白衣男子,登时消散在风中,连同那颗邪神之心也一并不见踪影,还有那些被抹去的记忆,统统消散。

    统统消散在这一瞬。

    夜幕飘下熠熠生辉的光华,熔金似的,铺天盖地,如叫人沐一场璀璨金雪。

    最后一丝神力跌落陌归尘的发,满头银丝刹那乌黑如泼墨。

    神陨。

    神归大地,万物复苏。

    *

    人们只记得三月初七那天,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甘霖汇聚到仙魔两地交界处,形成条河流,河水滚滚,奔腾不息。

雨后初霁,天空飘下近乎透明的雪花,流光细闪,如梦似幻,漂亮夺目,有人说,那是神陨后的神泽。

    人间依旧四时更替,轮转而回,独独仙门没了冬季。

    陌归尘已经好久没见过雪的模样,那样也好,再不用一到冬夜,便往暖炉子钻。

    *

    浮华派的日子,惬意逍遥,今日有惯例的长老授课,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老话,陌归尘直接翘了堂,偷溜下山,与阿栀去凡间寻乐子。

    回去的路上,心想二师姐与十三师兄好事将近,总得挑点贺礼聊表心意的,再三思忖后,他来到间玉饰铺子。

    掌柜的是名中年男子,见来人气度不凡,很是自来熟地迎上来道:“哟!这位公子,挑点什么?送人还是自用?”

    听着那话,陌归尘蓦然一怔,狐疑看向中年男子。

    那男子也倏然看来,呆愣一下,失笑,说着搭讪一般的话:“我怎么瞧着公子有点面善?您来帮衬过么?”

    陌归尘摇头。

    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

    可那人,分明似曾相识。

    “我自己看看吧。”陌归尘言罢,忽而被个锦匣吸引目光,匣内装着枚玉带钩。

    他快步走过去,路过面铜镜,再次一顿,停下,侧目望去镜面。

    陌归尘是个鲜少照镜子的人,连阿栀都爱打趣他:“你不照镜子是对的,我怕你被自己美死!”

    待他敛神时,方惊觉自己竟站在镜前端详半天,实在是镜中那双眼睛真特别,越看越像另一个人在看他。

    自此,他便爱上照镜子了。

与其说爱照镜子。

    不如说爱看镜中那双眼。

    又一日。

    陌归尘放下话本,拿起面铜镜,门外,二师姐和十三师兄忙里偷闲,端来一盘荷叶鸡。

    二师姐才迈进一条腿,便与他调笑道:“哟哟哟,瞧瞧这人臭美的!哎呀,我们浮华派第一,不对!我们三界第一美人,别臭美了!赶紧趁热吃,我在前膛拿的。”

    陌归尘反扣铜镜,问:“这是什么?”

    “荷叶鸡呀,你没吃过吗?”林岁愉掰下个鸡腿,直接塞进陌归尘手,“喏!别说师姐不疼你哈。”

    十三师兄朔望也煞有其事开口:“我也不爱鸡腿,都拿去吧,免得浪费。”

    不爱鸡腿,都拿去?

    陌归尘拧眉:“你说什么?”

    朔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重复道:“我说我不爱鸡腿,浪费终归不好,都拿去?”

    话音未完,陌归尘放下鸡腿,重新拿起铜镜,望向镜中呆滞一下。

    余光瞥到桌面的风月话本,书册还摊开着,他再次回顾那段被他反复看过几次的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青年又将视线移回铜镜,牢牢盯紧镜中那双眼睛,那是怎样一双眼眸?穷尽毕生词汇,也难以描绘,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泪流不止。

    陌归尘风似的跑出去。

    总觉得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他一定是忘了什么!

一定是忘了什么!

    一定是!

    房中二人目睹自家师弟反常的举动,哪里还坐得住:“喂!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林岁愉追出去:“怎么了?”

    她拉住陌归尘手臂:“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别吓我哈!我胆子很小的!”

    陌归尘眼神空洞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我,我找人。”

    “你找谁?”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又见师弟双手捂头,疯子似的狂捶自己脑袋,林岁愉生怕对方下一瞬便要自残,也顾不得礼数,二话不说抱住对方制止道:“欸欸欸冷静!冷静!忘了便慢慢想,总会想起的。”

    奈何这人力气实在大,根本拦不住,她回眸喊朔望:“呆子!你看戏呢!快过来帮忙啊!”

    *

    浮华派,藏书阁。

    敞开的木窗,正一左一右倚靠两个人。

    林岁愉百思不得其解,手指指着里面的陌归尘,转头看去朔望,说:“嘶……他到底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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