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伤痛是无法磨灭的。
陌归尘转身,面向二竹弋:“怎么,他派你来游说我?”
二竹弋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想看殿下难过,何苦折磨自己,让亲者痛呢?”
至此,那人才有些情绪上的波动:“亲者?”
陌归尘自嘲失笑:“我的亲者死了,都死了,而且一个个死在我面前。”
二竹弋翕动双唇,刚张开嘴,还是沉默。
其实他也不敢断定闻笺到底还在不在,何必给个不确定的答案,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平白叫人空欢喜一场。
啪一声,酒壶被摔碎,瞬间将人惊醒:“还轮不到你来管我,你的账,我迟早会找你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十年前那个阵法,是你布置的,你的手,也沾了鲜血。”
陌归尘慢慢逼近二竹弋。
二竹弋站在台阶下,便显得陌归尘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颅。
月色下,红袍飘拂,淡淡的酒味混杂药香,还有丝独属于青年的冷冽清香,若有似无飘来鼻息,叫人一时失神。
陌归尘挑起二竹弋的脸,居高临下垂低头,语气难辨喜怒:“本尊倒不知,本尊的左护法竟如此以下犯上,你那点心思藏得可真深呀,那要不要赏你夜里来听墙根?”
二竹弋猛然别开脸:“殿下,你醉了。”
陌归尘大抵是觉着对方不禁逗的模样有趣极了,微有兴味,别有深意道:“你恼羞成怒的样子,倒有两分像闻笺。”
留下句轻飘飘的话,便踏落台阶,趁着月色扬长而去。
男子定定愣在原地。
直至风停,庭中不知从何处跑来只猫讨吃,二竹弋方回神,从袖口取出点猫食,单膝蹲下,望着凑来掌心啃肉干的猫。
刚想碰碰小猫脑袋,焉知这猫叼起肉干就跑,完全不让摸。
二竹弋的手僵在半空。
无声苦笑一下。
*
掌灯小厮刚在回廊点起几盏灯,便见玄胤仙尊乘月而归。
往日俊美无俦的仙人,比平时虚弱许多,眉骨渗汗,唇色苍白,纤尘不染的白靴亦是结上斑驳的暗红污秽,浑身裹挟股难退的潮气,连发丝都似冻出一层化不去的薄霜,掌心还在淌血,滴答滴答的,拖出一路的血迹。
小厮失了礼数,呆滞在原地,他还没见过这般狼狈的仙尊,连上前问好都忘了。
雪影无心顾及他人,匆匆来到寝殿,站在门前,翻转掌心调理气息,拾掇回往日模样,才挽出股云淡风轻的笑踏进去。
地上,七零八落躺着几个空酒壶,房中青年,双眸蒙上白绫,正仰面卧榻,素白的手随意搭在榻边,垂下的指尖,还蘸着几滴酒水,欲坠未坠。
俨然是醉意横生,混沌迷糊,不知今夕是何年。
雪影走近几步端详榻中人。
陌归尘唇瓣沾着酒水,潋滟而泛出抹流动的光泽,大抵是听到房内动静,翻动一下身子,懒洋洋趴起来伸出只手,往外抓了抓。
榻上青年唇角微弯,笑了笑,那笑很奇妙,似含着夏夜的风,秋日的雨,还有满天的星辰,与凝结的糖霜。
雪影一时看得怔住。
然而下一瞬,从这样的笑容里吐出的字眼却是
“闻——”
什么都有。
独独没有他的影子。
与此同时,咚一声。
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再三百年方能熟的望月夜明砂果实掉落地面。
“唔。”
陌归尘下一个未来得及出口的字,被一双柔软的唇堵在口腔,狠狠碾碎。
雪影单膝跪于榻上,膝盖抵在底下人双|腿间,弯腰,单手把陌归尘双腕反剪在头顶,将人牢牢禁锢身下,又扣起下颌。
愤怒冰冷的吻,碾转片刻,咂|吮掉对方体内酒水。
也吞掉那细碎的呜咽声。
只剩下湿|暖的呼吸交|融,房中腾起阵热|潮,相拥的二人都些躁|动,雪影双手搭落陌归尘的腰|肢,紧扣的指节,似乎一掐,便能将那截纤薄腰身拧断。
听着对方断断续续的喘|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亲|吻,没进一步动作。
蒙眼的布条溢出丝湿|意。
酒水被尽数吸收走,青年的酒态亦随之退却,陌归尘脸颊晕出的绯红慢慢消掉,只留下些淋漓的热汗。
他伸手去推人。
没推动。
陌归尘手肘撑在软被借力,抬脚踹出去,正中对方胸膛。
雪影低头,夜里潮气重,那截裸|露的脚|踝泛出片红。
他顺势把陌归尘的双脚摁下来,放到自己腹部位置,盖上两边宽大的袖摆,裹得严严实实的,好替道侣取暖:“有点凉,捂一捂。”
陌归尘皱眉,使力抽腿,却纹丝不动,干脆放弃挣扎,直接往床上一躺,本就看不见的人,还把脑袋埋进墙面,可谓是嫌弃十足。
雪影也没多言,许久后方吐出句:“饮酒伤身,也伤你腹中胎儿,别闹了好吗?”
话音刚落,那道红影肩背无意识动了动,又目睹小徒弟绫罗下的眼睫轻颤一下,雪影敛回神思,手指轻轻碰了碰陌归尘腰腹:“这里,多了两个小猫崽。”
他又温声补充道:“是对龙凤胎,正正凑成个‘好’字。”
这话过后,没人再出声,房中一时静得呼吸可闻。
怔然许久的青年,终于缓涩转过头,面向他,对他说出这些时日来的第一句话,只是满脸愕然,不可置信又迷茫问:“我怀了师尊的孩子?”
他不在意孩子,一个还未出生便被生父百般折磨的人,怎么可能爱孩子?
但若是孩子的到来,是柳暗花明的转机,是师徒二人关系破冰的开端,是他父凭子贵的起点。
那便是意义非凡的。
雪影至此,才生出点初为人父的喜悦,极其珍重望人,掌心小心翼翼抚上陌归尘腰腹。
“是,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