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食指抵到陌归尘下巴,往上轻挑,眼神描摹徒弟眉眼,半根睫毛都不放过。
这份欣赏,带着灼热、痴迷,和贪婪的独占欲。
正主一来,他这“替身”立马被丢到废弃角落,还被徒弟用木箱封得严严实实。
甚至落下道禁制,如此果决,真是个小没良心。
躺在里面,活脱睡棺材。
也不怕憋死师父。
害他半夜爬出来。
雪影抬手,捏捏徒弟的唇珠:“为师死了,谁还疼你?”
“额。”
陌归尘本就睡得不安生,被这么一搅,迷迷糊糊醒来,眯眼,碰了碰自己的唇。
青年惊觉撑起精神,下意识伸手,盲摸周遭。
整间屋子只有闻笺的气息。
且那股栀子花香,馥郁得化不去,就像这人就在身旁。
想到师尊,陌归尘敛起纷乱的神思,暗暗吐出口气,自己好像两天滴水未进了罢。
思忖间,他摸着起身。
雪影目睹徒弟的手又扫过来,他侧身避开,尤像在与人玩蒙眼捉人,就这么静悄悄看着陌归尘从他身前路过。
而后,又慢悠悠跟上去。
屋里,温着壶酒。
陌归尘停在方桌前,伸起手去探温酒壶,摸索着取酒。
“嘶。”
指尖碰到滚烫水面,须臾间,钻心的痛,愈渐在指尖化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陌归尘抽回手,一脚踹了整个桌台。
哐啷啷!
桌上玉器碎出满地狼藉。
陌归尘含了含发疼的指,慢慢蹲下,半跪半坐倚在榻脚。
绛红绣袍一角被酒水泡湿,青年浑然不觉,只颓然垂首,银发末梢叠落手背,指尖压在玉器碎片,慢慢渗出血丝。
额角,忽而飘来股淡风,似有人蹲下,还捧起他手,就着他方才含过的位置,放到唇边。
吻掉血迹。
指腹也瞬间不疼了。
那人拇指拭过他眼尾,嗓音轻缓柔慢:“哭什么?”
是……闻笺?
陌归尘攥住那人:“都怪我,都怪我,若是我好好跟你学医术,也不至于连个病症都断不出。”
这些年来,浑浑噩噩度日,来回穿梭在虚幻与现实,他总觉自己精神错乱,辨不出镜花水月,还是千真万确。
又或者更为残忍,其实他是师尊提及过的中阴,早就死在十年前,眼前种种,皆是死去多时的人,用执念虚构的黄粱美梦。
无所谓了。
他只求他多留一会儿。
“傻瓜。”
师尊温抚他脑袋,“怎么能怪你,要怨便怨那群愚昧的仙门修士,一直都是他们阻碍你。”
那人握起他的手:“是他们害你师父至今昏迷。”
又塞来把剑:“是他们该死。”
那厚实的掌包裹他手,五指轻轻插进指缝,带着他十指并拢握剑柄,一起抽出剑:“来,我们,去把他们杀了。”
陌归尘喃喃摇头:“不……”
那人继续劝说:“天黑了,不点灯怎么回去,可是,我们没有灯油。”
那人温暖的掌轻托他脸颊:“尸油点灯最亮,乖,你去取些回来,为师给你掌灯,照着你回家好不好?”
“回……回家?”
“嗯,有了灯油,就能回家。”
……
屋外。
檐上的积雪,噗一声坠落,砸在枝条,压得枝条咔嚓断裂。
这声响霎时将人惊醒。
雪霁天晴,日光照进来,刺得陌归尘抬手挡了挡。
他运起灵力探了探角落的铜壶滴漏,那刻度竟走了一天,自己这是在书房过夜了?
他揉揉眉心,起身去竹屋。
另一边竹屋。
屋内飘着淡淡的花椒味,大抵是灵气馥郁,闻得靠魔气修炼的魔族也分外神清气爽。
被拨来伺候的几人,静侯在榻边,惊叹不止,他们久居魔宫,只知自家尊主乃天人之姿,如今竟又能碰到位可与尊主媲美之人,不过二人是各有千秋。
尊主是明艳脱俗,浓墨重彩如纳姹紫嫣红的丹青,眼前这位主更倾向于清冷出尘,素净雅淡似寥寥几笔的山水画。
两种极端,又莫名和谐得般配。
难怪尊主十年不近女色。
原是在魔宫禁地里藏有这般仙人,金屋藏娇呢。
所以这位到底是尊主的男宠?侍君?亦或是爱妃?
魔族大多是肚子没墨水的粗鄙人,自尊主上位后,才修建起不少乐坊书斋,均免费授教,也不强制,爱去便去。
而他们则是尊主的书童。
平日里负责给尊主砚墨端茶,耳濡目染的,也略识文懂画,自然也听过书上所言的“椒房恩宠”。
椒房。
男后?
几人正环顾新刷的墙面,榻上旋即传来微弱动静。
他们不假思索跪趴叩首,不约而同行了个最尊贵的大礼:“尊后,您醒了?”
尊后……
那厢,刚跨进门的陌归尘差点摔了个趔趄。
他轻咳声:“乱叫什么。”
几人惶恐愣愣,余光偷瞄而去,尊主也不恼怒,似乎并非真心怪罪,莫非是二人闹别扭?
也是,夫夫之间,偶尔拌嘴吵架也实属正常,尊主到底心软,还亲自来哄人呢。
思索间,几人识趣退下,给二位主儿腾地说体己话。
一行人退下。
陌归尘身子倚在门边。
外头日光正好,昨夜落在檐角的积雪正慢慢融化,水珠坠落,滴答滴答打破静谧。
闻笺坐起,环顾四周,此处竹屋,布局装饰,乃至空气中浮动的雅淡清香,竟都与落霞峰山小筑别无二致。
他气息平稳,眉间却难掩半丝疑惑,凝眸望徒弟,便听那人与他道:“既然师尊不杀我,那就别后悔。”
后悔倒不至于。
只是……
闻笺的手从被褥中伸出,这动作牵起那根精细的玉链。
自己如今遭遇,活脱是个阶下囚,可那锁住他手腕的镣扣,却是用上好的玉做的,精致到连玉上的纹路都雕刻得极具考究,很矛盾的待遇。
闻笺晃晃玉链。
问:“什么意思?”
“大概是……”
陌归尘轻唔声,“环顾”四面墙新刷上的花椒白泥,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唇角,好半晌,方悠悠走过去。
他停在榻边,指尖撩起芙蓉薄帐,眸含轻浮的笑,尤像登徒子,轻薄好人家。
“椒房帐暖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