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简直胡闹。”
徒弟特地在魔宫辟出间竹屋,画地为牢,将他这个当师父的圈禁在此,极大的荒谬感从闻笺头尖冒出,伴随不可置信的愕然,越发蔓延。
那张寡淡的脸,顷刻涌现出复杂情绪,精彩得不可名状。
“我是你师。”
陌归尘若有所思笑了。
啧啧啧,老男人又恼羞成怒了,真不禁逗。
不过,他这么步步相逼,无非是为两结果。
要么逼走闻笺,从此师徒陌路,日后他犯下弥天大错,也赖不到师尊头上,这人还是那个清风明月的谪仙人;
要么就和他……若真到那刻,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誓死护师尊周全。
转瞬间,陌归尘又联想到,闻笺向来端方雅正,哪怕坐在这般芙蓉帐里,也难让人生出亵渎之心,何况二人还顶着层师徒身份,这般大逆不道把师父囚在床,实在刺激。
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
这愣神的功夫,魔尊大人猝不及防被人往下一拽,整个人跌进芙蓉帐内。
他上半身趴在软柔床铺,小腹隔着被子压在闻笺双腿。
很奇怪的姿势。
不过那人倒是贴心,还是用手掌捂住他额头,似生怕磕撞到他,随后松开掌,手臂往后一绕,直愣愣抓住他肩膀,将他摁在自己腿上。
陌归尘也不反抗,趴在闻笺怀里,好整以暇笑道:“怎么?师尊这么迫不及待把我拽进来,是想白日宣淫?”
也是,老男人这么年没开荤,怕是憋坏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不得赶紧抓住机会享受一回啊?
他自然不好扫兴。
淡笑允下:“既如此,弟子乐意奉陪。”
他话刚完,头顶却落下闻笺严肃的低斥:“为师是不是没打过你?”
“你便以为为师管教不了你?”
陌归尘轻嗤:“我知,若师尊真要狠起心来收拾我,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你知便好。”
青年全然无欺师犯上的觉悟,仍懒洋洋趴在闻笺腿上,腔调散漫:“但,你舍不得。”
闻笺手里握着把戒尺。
那是故人所赠,故人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吾儿日后犯错,千万勿顾念你我旧情,该立规矩立规矩,需得告诫他心中有度。”
闻笺本人不主张体罚,故而这多年来,这戒尺,是第一次重见天日。
而这把戒尺亦是晾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不得不承认,自己却如徒弟所言。
舍不得。
舍不得骂,舍不得打,连那人在午夜梦时喃喃呓语掉了半颗泪珠子,都心疼得一塌糊涂。
可是,他没有心啊。
是眼前这人,教他活生生长出一颗心来。
……
陌归尘由得闻笺将他扣在怀里,他自然感知到师尊手握戒尺,却是久未动。
好半晌后,他慢悠悠翻身,拽上闻笺袖角,趁机往师尊怀里挪身子,挑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得颠发丝耸动:“还拿戒尺呢?师尊别搁这吓唬人了。”
“师尊若真能狠下心,我小时候把师尊当马骑那会儿,就该挨一顿打了。”
这一转身。
两人霎时面对面。
闻笺垂望徒弟失明的眼,他轻叹阖眸,那晾在半空的掌,终是收了戒尺,转而捂上自己双眼。
手腕,忽而被股暖意攥住。
徒弟声音没了方才的玩世不恭,冷硬警告道:“旧伤未愈,还想添新的?你要是敢把眼睛给我,我就把仙门所有人的眼珠子挖下来,让师尊挑一对心仪的。”
闻笺动作滞涩:“你不会。”
“我是魔啊,你还是别太信我。”陌归尘指尖勾了勾精致的玉链,笑得颠倒众生,“况且,我连师父都敢囚起来,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闻笺沉默。
腿部传来点酥痒,他低头,但见徒弟的尾巴不知何时变出来,松软雪白的一大条,正扫着他大腿。
这作态着实有伤风化。
他皱眉,沉声训斥:“把你的尾巴收好。”
底下人却无辜道:“尾巴痒,看不到,挠不着。”
闻笺:“……”
闻笺:“你这话不昧良心?”
陌归尘伸手,盲摸,“无意”碰到闻笺脸颊,还趁机捏了捏:“真的看不见。”
“而且,师尊有所不知,猫的尾巴和猫是两种生物。”
“越说越离谱。”
青年胡乱摸索,就是摸不着自己的尾巴:“真的痒,师尊帮帮我。”
闻笺垂视徒弟失去视觉的眸,真是惯会利用自己的“弱点”博师父心软,偏生还拿这人毫无办法。
他低叹口气:“哪里痒?”
徒弟得意一笑:“尾巴尖儿痒,特别痒。”
顺着那人意愿,闻笺无可奈何抚上徒弟尾巴,轻轻挠着。
挠了一会儿。
那人显然是被伺候舒服了,竟又耍赖道:“后背也有点痒。”说着便翻身,老老实实趴在他腿上,“大抵是脖子下那一块。”
闻笺:“……”
没大没小,惯会使唤师父。
他仍是遂意,拨开徒弟松松散散的银发,在那片雪白的后颈脖上,暧昧红痕扎眼无比,霎时闯进视野,虽只有冰山一角,但不难猜出。
那竟是个……吻痕。
“唔,师尊轻点。”
陌归尘五指情不自禁抓紧被褥,微有嗔怒,“干嘛呢?”
“没什么。”
闻笺的力度重回先前,隔着层布料给人解痒。
陌归尘眷恋挨紧自家师尊,指尖偷偷摸摸撩起那人腰带,有一下没一下把玩。
又再挑战那人底线:“师尊真不试试么?弟子虽为魔尊,魔族那些老头儿也总劝我纳妃,但我一直洁身自好。”
挠在他后颈的手指颤了颤,闻笺声音陡然加重,颇有两分严师味道:“你我师徒——”
“逗你呢。”
陌归尘及时收起温水煮青蛙的心,没再倒逼闻笺,干脆利落起身,下床。
他义正词严:“有些当师父的,反倒越活越回去,我这当徒弟的自然得好好监督某人养伤,痊愈后,自会放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师尊尝过失独的痛,该是不会也叫我受失怙的苦吧?”
这些话,瞬间把二人拉回师徒身份,闻笺哑然,若再拒绝徒弟的一片孝心,倒显他这个当师父的无情冷漠、无理取闹。
他认命似的:“为师知道了。”
*
魔界,九幽魔殿。
陌归尘坐在上方鎏金宝座,照例开朝会处理政务。
上任魔尊留下成堆的破规矩,被他废得七七八八,但这朝会还是保留下来以整顿朝纲。
不然魔界这群明面臣服,背地不知藏着多少狼子野心的老家伙密谋将他架空都不知。
群臣在底下禀报。
陌归尘心不在蔫听着,手心紧紧攥住枚吊坠。
是那日滴血的骨质吊坠,也是他从闻笺手里抢来的礼物。
那年。
十三师兄与二师姐还在,当时有妖祟作乱,十三师兄和他一起出门除妖,回来时路过一个镇子,二人进了间铺子,他在旁边目睹师兄笑得像满脸桃花,师兄跟他解释道:是要挑定情信物,送师姐。
原来遇到心上人,是需先定情的,此乃浪漫的仪式,也是郑重的承诺。
回到浮华派后,落霞峰小筑亮着灯,却不见师尊。
寻遍落霞峰,陌归尘最后在思过崖找到闻笺。
那人一袭白衣立在崖边,罡风猎猎,不顾绣袍翻飞,只目不转睛注视掌心。
他走近一看,师尊似有些出神,手心则躺着枚骨质小东西。
像是个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