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难吃的寿面糊
凌常乐躺在床上吃药调养几日方被允许出门,他正思索着打发丫鬟后立马就去后山,这时橙香突然折返回来,压低声音,悄悄道:“公子,奴婢这几日忙着照顾你,倒忘了说,后日便是夫人生辰。”
次日,橙香陪着凌常乐去城里香宝阁为夫人挑选了合适的礼物,正欲离去,看到角落里一支朴实无华的楠木钗,忽地想起男人发髻上那根木枝,他顺手买了下来。
橙香忍不住调侃:“小公子,这木钗可是百年无人问津。”
凌常乐将木钗单独收入袖中,奶声道:“金钗满头未必有趣,山野草木自有高雅之韵。”
橙香听到他小大人般说话,噗呲笑道:“小公子莫不是看上书院里哪家仙门的小姑娘?”
“才不是!”
两人从香宝阁出来,橙香忽然道:“大公子叫司空夜行,是在宗主夫人的寿宴上出的事。”
凌常乐立马竖起耳朵听着,可橙香言毕抬头望向前方不知道想什么,走了片刻才又道:“奴婢告诉小公子这些,只是让小公子明日莫失言语分寸,让夫人图增伤感。”
“嗯。”
这时两人走到街口,远远便见街口横七竖八摆放着一扎扎花束,各色各类,大大小小,再仔细一看,花丛中半人高的石碑侧倒着,倒地那侧磕破一角也把地面砸出个坑,石碑上端端正正刻着两字:东市。
橙香走近半蹲下摸摸石碑:“许久不来,原来东市破碑依旧如此。”
凌常乐不解,“这路边为何这么多花?”
橙香幽幽道:“大公子甚少露面,那时宗内大比,他得了第三,策马路过东市,引来无数女修倾慕抛花,连这街碑都被挤倒了。”
她站起来轻叹声,道:“东市骏马少年郎,鞍鞯辔头满花香。当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如今,你的名字成了禁忌,只有这路碑犹在。”
凌常乐望着破碑,心底隐隐感到同样的沉重。
凌常乐在凌夫人生日那日,偷偷瞥见那块无字牌位后的镂空银色灯盏,烟雾袅袅而升,他暗忖,这便是橙香提到的聚魂盏吧?
那晚的家宴简朴至极,宗主有事在外,除了他和凌夫人再无旁人。席间,凌夫人告知他,他父皇已昭告天下,来年开春便将禅位于太子。
凌常乐并不意外,父皇自那年为救他而重伤后便一直在修养,朝政多由监国的大皇兄代为打理。
用膳毕,凌氏语带深意地说:“罢了,你父皇也许真想过些闲散的日子。”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柔和:“常乐,身为君主,父皇和你大哥的肩上不只承载家族,更背负百姓苍生。不为一己之情而忘大义之重,你可明白?”
凌常乐其实不甚理解这话中的深意,点点头:“常乐明白。”
傍晚,深林幽幽,水潭旁氤氲雾气,小胖墩望着主人在水中静静洗浴,气鼓鼓地啃着自己的爪子。已有些日子不见那孩子,小胖墩既嘴馋又寂寞,连凡人气息也有些思念。怪男人起身之时,小胖墩故意一爪压住他的衣衫,怒视着他。男人冷冷瞥了它一眼,小胖墩立刻寒毛竖起,跳进水中远远避开,心中暗叹主人脾气愈发难测。
刚返回山洞,忽然有股熟悉的气息透过结界传来,男人微微蹙眉,而小胖墩“嗷呜”一声跃起,眼中带着一丝雀跃。
片刻之后,凌常乐便站在洞外,怔然发觉自己被屏障挡在外面了,正犯愁间,小胖墩从里面蹦蹦跳跳地跑来,常乐松了口气,但气还没松完,便见小胖墩便被屏障撞得翻了好几圈,愤愤地回头“呜呜”几声,似在抱怨。
凌常乐挠挠头,沮丧地说:“那晚辈明日再来。”
还来?小胖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想,这小娃还真是毅力惊人。
自此,凌常乐日日前来,可每次都被挡在门外,他隔着结界与小胖墩默默对视,承受着闭门羹,可第二日依旧坚持出现,连小胖墩也不禁替他心疼起来。
这日,凌常乐迟迟未到,小胖墩心里颇为失落,暗想这小娃难道终于放弃了?
事实上,这日是凌常乐的十岁生辰,凌夫人特意设宴为他庆生,饭后还拉着他说了会儿话,天色渐黑才让他离开。凌常乐回到院中,心思一动,又偷偷去膳房亲手为自己煮碗长寿面,待到月上枝头,他才小心翼翼地溜出房门,向后山奔去。
月色洒满林间,凌常乐站在结界前,这次没有轻易离开,轻轻拍了拍屏障,低声道:“前辈,今日是我十岁生辰,我想和您一起吃长寿面,可您却给我闭门羹……”
里面依旧悄无声息,凌常乐仰望着月亮,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食盒,心头不觉泛起孤寂,想起以往在宫中,生辰之时,父皇、母后和几位哥哥都会陪伴,他不禁轻声喃喃:“前辈,您十岁生辰时,是不是也有人陪您一起吃长寿面?听说,有人陪着吃,才真的会长寿呢。”
凌常乐倚靠在屏障上,又低声道:“听说生辰该许愿的,前辈,您当年许了什么愿望?我……我想回家,想回应天。”
屏障内,男人的眉目微动,终于缓缓睁开眼。
凌常乐低低地自语,言语已带着些鼻音,“我想父皇,想母后,想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四哥……”就在这时,他身体忽然一轻,屏障悄然无声地消失,凌常乐一时失了平衡,险些跌倒,惊愕中被一股温暖的力量轻轻扶住,下一刻已被带入了洞中。
不远处的小胖墩瞪大眼睛看着他,露出错愕之色。凌常乐稳稳坐在毯上,懵然片刻后,绽开笑容,举起食盒道:“我给你们煮了长寿面!”
他兴冲冲地打开食盒,看到里面一团糊状物,不禁心虚改口道:“嗯……长寿面糊。”
男人依旧端坐不语,而小胖墩靠近又有些想溜走。
凌常乐将食盒里的面糊分成三碗,恭敬地放在男人身前,眼睛一亮,偷偷将那支楠木钗放在碗旁,小胖墩嗅了嗅碗中的“长寿面”,嫌弃地回头看着他。
凌常乐鼓起勇气将自己那碗面糊吞下,眉头微微一皱,心虚地看着小胖墩,委屈道:“这可是我亲手煮的。”
小胖墩围着碗转了好几圈,最终一闭眼,狠下心埋头一口吞,糊了一脸面,凌常乐不禁笑起来,掏出汗巾追着小胖墩要给它擦脸。
一人一兽嬉闹作一团,笑声在洞中回荡,直至累得四脚朝天,沉沉睡去。凌常乐蜷在毯上,早已忘了该回去的事。
半梦半醒间,似有一声低语自旁边传来,带着淡淡的嫌弃:“真难吃。”
凌常乐却在这温暖的氛围中,笑意满满地安然入眠。
凌常乐是被小胖墩舔醒的,他睡意朦胧挣扎着坐起来才猛然想到要回去,瞌睡瞬间全被吓跑,四顾一瞧,井洞哪里还有怪男人。
他不急细想,手脚麻利的收拾好面碗冲出石壁,才看清外面月藏乌云黢黑一片,根本看不清脚下,忽然一股强力将他卷起,踉跄间人已站在红门边,他怔了下,高兴得眉眼一弯,小声道:“谢谢前辈。”
悄然回屋,把食盒塞床底脱去外衫爬上床,刚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啪的闪进他脑海,他又掀被下床把食盒拉出来打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面倒是吃得干净,只是碗里搁着被折断的木簪。
但他并不介意,嘴角微翘睡了一夜好觉。
午膳刚过,凌常乐便迫不及待地往树林深处奔去,尽管才离开不过几个时辰。
意外的是,洞口未再有屏障阻拦,只是天井里空无一人,小胖墩磨磨蹭蹭下,带着他往另一处走去。
走了小半里路,凌常乐便听到隐隐的水声,循声望去,远处潭水边,一株枝叶繁茂的夜合绒,树下大石上端坐着一个挺拔而冷峻的身影。
目光触及那怪男人头上木枝,凌常乐不禁想到木钗,心中微微失落。他正要靠近,前方的小胖墩突然低吼一声,身形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力道抛飞出去,重重砸在树干上,啪地跌落地面。
凌常乐僵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胖墩抬起头,愤愤地瞪着自己那怪脾气的主人,最终还是凌常乐鼓起勇气跑过去,蹲身将小胖墩抱入怀中,挪着小碎步,缓缓靠近男人,最后在一块小石头边角默默坐下。半晌,怪男人没有对他出手,他仰头看去,心里生出些得寸进尺的情绪。
他举起小胖墩,瞄着怪男人却问小胖墩,道:“你叫什么名字?”小胖墩只是“呜呜”了两声。
凌常乐皱了皱鼻子,不解道:“你明明是只小山猫,怎么不‘喵喵’叫?”他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思索一会儿,开心道:“那以后就叫你‘嗷呜’吧!”
小胖墩翻了翻眼,似乎在反驳。
凌常乐看向大石上闭目打坐的男人,小声道:“既然你不告诉我名字,那我叫你‘仙师哥哥’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怪男人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应,便欢喜地自顾自大声道:“仙师哥哥不反对,便是同意啦!”
小胖墩听到这称呼忍不住暗笑,小娃儿,他都能当你祖爷爷了,你倒好,轻轻松松就把辈分拉平了。尽管心里乐开了花,还是替旁侧主人叹了口气。
男人依旧不理会他们,习惯的凌常乐毫不在意,脱了鞋袜和小胖墩一道去潭边玩水。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他们踩着水追逐鱼儿,互相嬉闹着,不一会儿便浑身湿透。
微风拂过,刚起身上岸,凌常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尔后感到一股暖意悄然包裹住他,低头一摸,衣衫竟已干爽如初。
他惊讶地望向那人,满心欢喜地笑弯了眉眼,脆生生道:“谢谢仙师哥哥!”
得知二哥将赴瑶州封地的消息后,凌常乐心中惴惴,夜里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瑶州毗邻西凉,听闻那边并不太平,他越想越心烦,不禁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爬上窗台,试图借月色消解心绪,手掌不经意间摸上窗格,竟触到一处粗糙的痕迹,不禁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