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与孤说说么?”
“殿下还想说什么?”
“孤,本就是一介囚徒,早死晚死都不碍事。将军既然做了些许大事,何妨歇息片刻,与我这将死之人说说话?”
骁果军营内,蜀王杨秀的小帐篷里。他端坐在一张胡凳上,赤着双手,身旁倒着七个儿子的尸体,尽皆身首异处。
鲜血侵染了冬日的土地,浸润了他的靴子。自始至终,杨秀并无反抗,只是冷静以待。
杨秀无悲无喜,只是看着裴虔通,指了指他对面的另一张胡凳。
忙碌了一整夜,裴虔通倒也确实累了,他叹了口气,带着满身铁甲走到杨秀对面,铿然坐下。
有血珠顺着甲叶成滴,不断落在脚畔。裴虔通望着满地残尸,长长叹了口气。
杨秀低着头,对上的是长子未及瞑目的双眼,他竟是笑了笑,问道:“我自记得你,裴虔通。
“你不是皇兄晋王时的旧人么?早早便参与皇兄夺嫡,一直跟随在侧,皇兄对你也恩宠有加?何故也如旁人一般行此等事?”
裴虔通从杨秀三子的衣服上撕裂下一条干净的布,一边擦拭着剑刃,一边道:“我本没有反心,我只想回家而已……”
十万骁果谁愿做反?都不过想要回家而已。
杨秀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皇兄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裴虔通摇摇头,道:“我没有送陛下最后一程,只是耳闻。陛下是被白绫缢死的,令狐行达动的手。”
顿了顿,裴虔通补充道:“我见陛下最后一面时,他竟还要骗我。说他早已想着西行回长安,是我们不解他的意思,早早做下错事……”
杨秀摇了摇头,闭了闭眼。
这一下,裴虔通反倒也有了些谈兴,将满是鲜血的碎布丢到一旁,对杨秀道:“殿下原本是有机会承皇位的,宇文化及便有此意,毕竟除了陛下外,殿下乃是先皇在世的唯一骨血。
“可惜,其他诸公不允。”
杨秀咧嘴一笑,叹了声:“无妨……此生即已如此,生何妨?死何惧?”
随后,他好奇道:“虞世基、裴蕴、封德彝这些宵小如何了?来护儿又如何了?”
裴虔通起身,走到杨秀身后,平静地将宝剑搭在了杨秀脖颈处。
他回忆了下,道:“来将军与麦将军是一种人,力战而死。封德彝降得快,还当着陛下的面,历数他的罪状,可惜自己羞愧难当,没能把写好的檄文说完……”
杨秀一声嗤笑。
“最有趣的便是这虞世基,本来我们当中出了叛徒,今日下午便去他那边告密的。江阳令张惠绍甚至已定了矫诏平乱之策。
“可惜,他不信。直到死的时候似乎都没信……”
杨秀叹了口气,正了正衣冠,缓缓闭上眼睛。他知道,说到此时,已是足够了。帐篷外还有人等着他的脑袋,裴虔通也没有太多时间与他闲聊。
杨秀道了声谢,平静以待。
裴虔通左手按住杨秀的后脑,右手用力攥住剑柄,在杨秀耳畔轻声道:“殿下走好……”
语罢,他左手用力一推……
乱兵在江都城中横行了一日夜,最后在司马德戡等人的约束下这才算收了手。江都城中的火却是直到第三天方才灭去,烟尘滚滚,直入九霄。
萧后与宫人将宫殿内的床板撤了漆,勉强拼了个简陋的小棺,她们协力搬运,将皇帝杨广与与赵王杨杲一同葬于西院流珠堂内。
萧后此时一身素服,散了妆容,双眸暗淡。
她毕竟是一朝皇后,此时皇帝已崩,她还有些政治上的作用。亦或许司马德戡对她尚有敬重,亦或许宇文化及对她这徐娘半老的妇人无甚兴趣。
总之,她暂时免遭了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