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洛阳城外的大战已又转过了数轮。作为洛阳顶梁柱的王世充屡战屡败。
前番他带兵出城绕开了李密,趁机与王伯当、郝孝德交战结果又败,折了大将费青奴。
此番折返,王世充自诩无颜面见越王殿下,自去官服,入了牢狱。
可整个东都目下已没有比王世充更会打仗的大将。他屡战屡败却好歹是敢屡败屡战,也多少能与瓦岗军打个有来有回。
除他之外,段达之流便只能扎个阵脚,摇旗呐喊而已。
无奈之下,越王遣人慰劳,在听过王世充诉苦后越王将整个洛阳最后的家底——七万军力给了王世充。
可这些大势层面上的斗争、交战到底离得太远,对洛阳百姓们来说,雪花落下时,本就艰难的生活更已是加了层霜,一片惨淡。
洛阳东市,洛阳李家的小公子正背着一个旧麻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身前身后此时都已排了极长的队伍,只是想要买些米粮。
那年轻人吸了吸鼻子,在寒风中缩着手脚不断晃动着身体。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可那尽头处的铺子原本却是他李家的。
早在李昭离开洛阳时,李昭家中几个铺子便开始着手变卖。
借着同为亲眷的关系,李家正房抢先下手将这些铺子都买到手中,当时的价钱颇为有利。
当时?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飘落的雪花,想着当时自己还与阿耶笑话那李昭,居然把家人都迁居西去,不懂这天下首善之地不是大兴,而是洛阳。
可不想,洛阳大战打起来几乎没完没了。自家铺子很快便断了米粮来源,随后贱卖出去。而今,已是被官府把持,每日只做限售。
人生变幻莫测,人们只能看到“当时”谁又能想到“如今”呢?
寒风中,雪花下,年轻人熬了许久终于是临近了铺子口,此时他已冻得脸颊发痛。
原本,他算不得大富大贵,可也是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吃过这等苦?
可全城缺粮,家中仆役早已被遣散,只能由他这个壮劳力来采买米粮。他不做,难道让家中老父亲来做?
再忍忍吧,总会有解围的一天。
“官爷,官爷行行好,就卖某家一斗米吧,再无米下锅,家中真要饿死人的。”前方,有哽咽苦求的声音传来,却没能激起队伍中半分同情。
将要死人?
洛阳城中早已有人饿死,那饿死者怕是不下数千了。谁能可怜谁?
果然,负责卖米的官吏将那人一脚踹开,恶狠狠道:“已告知你晓得,斗米三千肉好,概不还价。
“你以为这粮食是我卖的?现在的粮都是从宫里、从军营里挤出来的,能拿来卖已是万幸,还不知足!?”
三千肉好!又涨了!
年轻人面无表情,只是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
好不容易轮到他时,他将一枚精致银钗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陪着笑对官员道:“官爷,这银钗重约三两,八成足额的成色,上还有一枚东海珍珠,乃是某家娘亲当年嫁与某家时……”
“少废话,这东西现在不值什么钱。半斗米,买不买?”官吏不耐的打断着,捻着那枚银钗眼神却极为平静。
年轻人瞪大眼睛,咬咬牙,点了点头。
取了半斗米粮已耗了半日光景,他不敢耽搁,将米粮塞入衣襟内,双手抱着,低下头匆匆离开。
一路上,有人在盯着他,更有人跟了他半条街。年轻人丝毫不做停留,到后来干脆发足狂奔着跑回了家中里坊。
穿过坊门后,到底甩掉了尾巴,年轻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此时,整个里坊死气沉沉。走过几户人家,平日里也算是洛阳城中产小富,可此时却都没了生息。
房门紧闭着,门槛早已落满灰尘,此时被白雪盖了一层。既无一丝人气,也无人去敲门探探。
年轻人抱着粮食匆匆走过,心头想着这几家怕多是已全家饿死。
现在一分力气都是稀罕,谁愿去替邻居收尸?
这也算是好事。且等着开春后,天气暖和时尸体腐烂、气味散出,官府总会出些米粮雇人处置尸身的。
如果,他家还能熬到开春的话……
进了家门,年轻人终于才长舒一口气,他跑回屋中推开门,兴冲冲喊道:“阿耶!买回米粮了,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