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阴世师府邸。
作为左翊卫将军、京师留守之一,阴世师在此时的京师大兴城中算得上位高权重。
然而,李昭毕竟是皇帝亲封的金紫光禄大夫、假益州行台、仪同三司。更不必说他还有使持节的权柄。
在这些煊赫的头衔之下,阴世师不论从哪里算都是彻彻底底的下属身份。他既然宴请李昭于府邸,自然要大开中门,亲自前来迎接。
为了不让李昭起疑,阴世师甚至还唤来了家中女眷,包括自己的女儿阴月娥。将姿态做得极低、极足。
在他想来,李昭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年少登高位不假,可心性上到底是个青葱少年。
少年慕艾,自家女儿不说是国色天香,可仪态优容,远近闻名。有她在侧,今夜行动的把握自是会多上一分。
阴府大门口,阴世师如同真的要欢迎高官莅临一般,将家臣、家眷俱都安排妥当,所有人衣着打扮俱是精美。
但就在阴府大门后,在院中影墙及假山之内,已埋伏下了一百刀斧手。这些,是骨仪自郡兵之中检拔的心腹精锐。
所有准备均已备足,务必一击必中。
眼见前方路口出现了灯笼,阴世师令自己女儿帮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轻声宽慰道:“虚与委蛇而已,切莫惊慌。”
羃䍦帽下,少女一双如湖泊般碧透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纤细的手掌替他理着衣襟,轻轻颔首。
郡守府前,骨仪与两千余郡兵精锐已做好了准备。
饱餐战饭、动员也已经做足了。这些郡兵都是长安人士,对于城内安危极其上心。
当骨仪说这些外来的蜀兵打算在长安作乱时,不需要其他冠冕唐皇的话语,这些郡兵早已都同仇敌忾。
现在,他只需要等,等到城外的府兵入城,届时两军合力自可底定乾坤。
他没办法评说自己的老友是对是错,但他知道,阴世师与他一样,都是隋皇的骨鲠忠臣。
虽然他们做不到虞世基、宇文述那般阿谀谄媚,可一片拳拳忠心,日月可鉴。
既如此,对也罢、错也罢,他与这位老友生死共担。
务本里,卫文升宅邸。
一名家丁敲开了卫文升书房的房门。此时,这位当年兴兵力战杨玄感的老臣愈发显得暮色浓稠,满头发丝尽是银白。
家丁入内后,叉手行礼,将夜里城中重重变动说与卫文升知消。
作为真正的京师留守,此时的卫文升是京师最高长官,虽说骨仪、阴世师有意分权,可若他不想放权,这两人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将他架空。
此时,骨仪、阴世师的种种动静尽皆汇总,让卫文升陷入长考。
救不救李昭,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个问题。
阴世师、骨仪两人虽然掌握了大兴城内外的防务,可京师宫城内的防卫力量此时却并不听令于两人。
禁卫军拱卫帝王,却也一定程度上可以被卫文升调动。
若是他有心插手,确实足以改变局势。可,有此必要么?
卫文升眉头紧成川字,却许久没有决断。与三年前相比,他此时确实不知路该向哪里走了。
与阴世师、骨仪这等隋皇死忠相比,他更能看得清天下时势。而今,隋皇远离中枢,偏居江都,中原、河北、山东、河南一片糜烂。东都危在旦夕。
而此时,关中、大兴城俱都空虚。
若翌日天崩,单凭关中一隅根本不足以自守。到最后,无非是寻个明主,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可是,偏偏他卫文升功高名重,早已是隋廷的一座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