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大将军,来者自称高丽大臣乙支文德,前来商议请降。”一番等待,亲兵带回了前方斥候最新的反馈。
乙支文德?
这个名字让宇文述和于仲文下意识对视了一番。出发前,皇帝曾单独召见两人,授以机要,其中对于高丽请降一事自有安排。
“若是高元、乙支文德前来请降,务必逮拿,切勿放纵。”
宇文述上前几步,凑近于仲文道:“次武公,这乙支文德据说乃是当今高丽军谋主,若是擒下此人,此次东征便也有了功劳。如何……”
于仲文思索片刻,终于点头。
荆元恒也在一旁抚须道:“这乙支文德在高丽军中影响不小,此来必是诈降,当就地擒拿。”
其余众将虽然不知杨广密旨,但对局势看的也十分清楚。大家的想法都很类似:送上门的功劳,为何不要?
然而,有人与他们想的不同。
“不可!天朝上邦,自以诚信为本。
“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且蛮夷见我大军势大,自己势穷,前来投降有何不可?诸公岂可妄动贪欲,擅拿降者?”
尚书右丞刘士龙厉声打断了讨论,显得义正言辞。
若是拿KPI来评价此时隋军中的不同角色,将军士兵们的KPI是杀敌、夺地、俘虏。
这些却与这位尚书右丞全无干系,他的KPI只有一个——“受降”。
麦铁杖受不得这般冠冕堂皇,他带着浑身甲片哗啦一下站起,对刘士龙沉声道:“敌方首脑送上门来,你难不成还要放他走?”
刘士龙面对这位右屯卫大将军却怡然不惧,梗着脖子道:“自是如此,乙支文德此来乃是请降,我军正可示以宽大,以仁义俘其心!
“岂不闻,昔日诸葛孔明尚且屡释蛮夷,最后南蛮心服!而今,自不可随意拘捕降臣!”
一旁,辛世雄、薛世雄等人已听不下去,他们俱都起身,对于仲文叉手道:“将军,不可放纵敌人啊!”
刘士龙面对满帐武夫却全无惧色,慨然道:“诸公总以敌人称呼高丽,可莫忘了,陛下东来时已下诏令!
“若高丽言降,自当好生抚慰,不得再纵兵马。某自不才,陛下委任慰抚使一职,专司受降抚慰,且某不受大将节制!”
当刘士龙搬出皇帝诏令后,本打算再说什么的宇文述立刻缄口不言。只是眼神中也颇多恼怒。
于仲文看着义正言辞的刘士龙,再看看大眼瞪小眼的诸位将军,一时间只觉得好生为难。
此时,亲兵又来奏报:“当将军,高丽一行已至营门。”
于仲文深深出了口气,道:“先做迎接,且看看他们要说什么!”言罢,他整理了一番盔甲自出了议事营帐,瞥了刘士龙一眼,欲言又止。
麦铁杖已是极不耐烦,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其他将官自跟着于仲文鱼贯而出,刘士龙却仍旧施施然,全然未失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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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中发生了什么事,对躲在小营盘里计算粮食的李昭而言,都太遥远。
他此时一门心思计划着后路,可想法很多,真正具有可行性的却是太少。
最稳妥的计划,该是想办法让他们所部调至全军序列最后,这样未来后撤时,他们可以尽快后队变作前队,脱离与高丽军的接触。生存概率会大大增加。
可是,自家这位大将军早早就自请为大军先锋,此番东征右屯卫进军次序也是排在诸军前列,此时想要后移,谈何容易。
正苦思冥想间,张亮忽然凑了过来,他小声对李昭道:“队正,中军那边有动静,似乎是有一批高丽人前来请降。”
嗯?
李昭闻声有些奇怪,他现在对所谓高丽人的请降已有了条件反射,下意识便觉得此事又有诈术。
他问道:“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张亮摇摇头,道:“是说今日斥候在外面碰见的,某也只知道个大概,要不要去打听一番?”
李昭沉吟片刻,道了声“好”。
见张亮远去,李昭起身想了想,去找了李世谟。现在,军中的焦虑终于感染了这位将门子弟,此时他也在营中蹙眉沉思。
见李昭到来,李世谟连忙道:“贤弟,咱们队中粮食还有多少,可够使用?”
李昭叉手道:“兄长安心,再用月余不成问题。”
李世谟闻言长长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复又蹙起眉头,看着李昭有些担心道:“不过贤弟,你也当知道,军中最讲士气。某担心,再过几日,军中会让某等把粮食分一分……”
“不分!”李昭严词道:“兄长,此事马虎不得,一旦松口再想保住粮食可就难了。”
李世谟有些烦躁,他踱步两圈,道:“你说的某也知晓,只是现在全军缺粮。若是只有某部一队吃饱,其他军士都在一旁看着,某也怕万一……”
“不怕这万一!”李昭一步不让,他抢前两步,看着李世谟道:“兄长此时此刻万勿松口。这粮食乃是队中兄弟们活命的根本。除非大将军直接下令,否则谁来了都不能给。他们有本事便来抢!”
“这……”李世谟一时好生为难。
李昭却没给他时间消化,立刻问出了此行的目的。“兄长可知,今日有高丽人前来请降?”
“哦?还有这等事?”
“兄长不妨去问问看,来的是谁。”
“知道了又能如何。算了,这粮食一事已经够让为兄心烦的。”
“兄长错了,若是来人是个高丽大臣,或许擒下他,大军就可以还师。届时,粮食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也有些道理,你且等等,某去打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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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门口,乙支文德一袭白衣,并未披甲,身后亲兵则高举着白旗。
此时,他们驻马在营门处,四下里隋军兵士都列长矛以作防备,警惕的看着这来自高丽的一行人。
乙支文德并未觉得局促,相反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些前来包围自己的隋军士兵。
这些男儿都很年轻,正值青壮,该都是身强力健之辈。不过,肯定是多日未曾吃饱,仅营门外的这些兵士就面有菜色,这是伪装不得的。
乙支文德想到这里,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已经冷透的馕饼。他撕下一块,小口放进嘴里咀嚼。
眼角余光中,他能够看到隋军士兵在下意识的舔着嘴唇,或是作势吞咽。那上下移动的喉结很难作假。
如此,他想要验证的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不多时,营门洞开。一个小校模样的兵士跑来,按刀道:“大将军有请,还请下马随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