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有些想不大明白。
这么庞大的军容,这么精锐的战士,甚至早早就已靠着折腾天下为代价,积累起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强大军需。
已经飞龙骑脸的局面,居然还能给玩崩?
这位天才他是怎么做到的?
说实话,李昭对于这个答案只是不理解,却并不好奇,更不想自己去探索验证这样的答案。
只是,此时他已无可选择。
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是第一个带队出发的,作为一名勇将,他极受杨广器重,也因此他自请为大军先锋。
而李昭、李世谟所在的左翊卫,出军序列却是极为靠后,最后竟是作为皇帝的外军卫率,随着御驾而行。
当二十四军全部开拔完毕,已过了足足四十日。
史书载“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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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丽,辽水大营。
早在大业七年年底,高丽便已得到了隋军兵力和出兵的具体计划安排。
消息来源很可靠,因为这是隋帝亲笔书信发给百济王的,而百济王又将隋帝亲笔信转交过来。
一百一十三万披甲,民夫倍之。
这样的军队别说见,便是听都从没有人听说过。
这仗还能打么?怎么打?
辽水大营此时总兵力不足五万,虽然消息封锁严密,可仍避免不了人心惶惶。
大帐内,看着一群面色严肃的将领,只是“谋主”身份的乙支文德却第一个跳出来发言。
隋军势大,高丽绝不可以力敌。依次坚守天险、城邑,不断迟滞、消耗隋军方为上策。
这番话其实他已不是第一次说,诸多将领也不止是第一次听。若在以往,大家还会言辞振奋的予以回应。
可现在,能够回应的便只剩下沉默。
一百一十三万,这个数字听起来是一回事,即将面对则是另一回事。
“诸君!昔年孙、刘二人合兵不过五万,却在赤壁大破曹操。那谢玄手中兵马几何?却也打得苻坚草木皆兵!今,我高丽上下披甲足有六十万,背故土而战敌寇,敌人虚实尽在掌握,有何可惧!”
有了案例作为铺垫,帐中诸多将领脸色终于变了变。
辽东城主趁势又鼓舞了一番士气,众人皆表态愿死战到底。
在隋军抵达前的日子里,辽水大营再度忙碌起来,抓紧着一切时间开始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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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行军来说,其实是一件极枯燥的事情。尤其是这行军同时还背负了政治任务。
一百余万大军,坚持着间隔四十里的标准,确实旌旗猎猎、鼓角宣天。可当旌旗亘九百六十里时,这行军速度却着实变得乌龟爬似的。
新编组的大军,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每队百人,十队为团。骑兵四十队,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
于是“旅”这一编制便被直接取消,李世谟的旅帅也就变成了“队正”,而李昭这刚刚升任的副旅帅也就成了副队正。当然,对他们而言也就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李昭只觉得,自己每日里做的事情就是拔营、吃饭、行军、扎营。日复一日、度日如年,整整两个多月过去,李昭却是连武历逻城都还没走到。
不是说战争都讲究个“兵贵神速”么?
李昭很想揪着杨广的耳朵大喊出那四个字,但可惜,他只能想想。
原本,李世谟有着内军身份,是可以作为皇帝卫率进入内军的。可他毕竟还兼着外军旅帅,最后到底是留在了外面。
毕竟,真正想要上阵杀敌,内率反倒没什么机会。
原本每日里,李世谟都很兴奋,大致都在和李昭强调着“功名只应马上取”之类的话。
倒也因为他的好为人师,李昭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行军布阵的知识,觉得受益匪浅。
可这样的日子也终究有腻歪的时候,两个多月过去,这些日子便连李世谟都开始觉得无聊起来,无人时还忍不住和李昭抱怨。
但这样枯燥的日子,却终究还是被意外打破了。
当大军抵达武历逻城时,李世谟接到了一份调令。御驾队伍中将有一名文官担任“受降使者”,将被派往右屯卫,需要兵士急行军护送,送至军旅最前线。
他与李昭所在的队,便被光荣的委以这个重任。
军令中还说:为了减少调动,当护送任务完成后,他们的队便直接并入左屯卫。受左屯卫辖制。
这让李世谟重又兴奋起来,忍不住不断以右拳击打手掌。
左屯卫号称“羽林”,此时又是麦铁杖麾下的大军先锋。对他而言,这算是上天要赐给他功名的预兆!
但对于李昭,他莫名又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虽然这封调令看起来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自那日桑干水畔测量后,宇文述便再未与他会面,那日封赏时他对自己这位年轻人也是颇为赞许,给足了面子。
可是李昭不会忘记,在面圣之前,宇文述突审自己和其他斥候小队时,他的言辞、做派、面部表情和那森然的眼神。
李昭是一名律师,而且是一个在律政圈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律师。闻弦歌而知雅意。
那日,宇文述他就是带着目的来的,而目的便是要弄死自己!
迄今为止,他不知是受限于皇帝的关注还是其他因素,再未发动任何行动。
可此时此刻,却突然又来了一封突兀的调令,这调令不涉及所在战团,却只涉及李世谟和李昭所在的旅……
看着身旁意气风发的李世谟,李昭不由得开始担心。当天,他便敦促李世谟将消息发送到了右武卫,递交给了大将军李景。同时,他又命令阿布古达在军中做了一番活动。
李昭知道,以李景大将军的性格和思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发现什么问题。
他此时,只是要做个铺垫。为可能到来的风险做个铺垫。
而也就在这一天,一道谶语已在军中慢慢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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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苏道上,一辆颠簸的马车里。
左侯卫大将军、兵部尚书段文振已病得无法起身。他头上盖着湿巾,呼吸如破败风箱一般,连喘息也是艰难的。
“继续……继续写……受降使者……陛下,陛下怕是要受蒙蔽的。写!必须交到陛下手中!”段文振对马车中的书记官艰难吩咐,后者赶忙应诺,下笔如飞。
“我看这辽东小丑高丽,不服朝廷处罚,还不怕我大隋远降六军,皇上御驾亲征……”段文振语气虚弱,可表述却十分清晰。
书记官飞笔记道: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
“但是,夷狄多行其诈,皇上要多多防备。他们往往口里说投降,心里却想背叛,可谓诡计多端,请不要随意接受他们投降。”
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
“眼下水位正好下降,我军不可迟疑,但愿皇上严令各路人马,星夜奔驰,水陆俱进,出其不意,那么平壤这座孤城,就可攻下来了。”
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
“如果打下了平壤,就挖了他们的根,其余城邑自可平定。如不按时平定,假如遇上绵绵秋雨,深为阻隔,兵粮又尽,强兵在前头,靺鞨人在后头,迟疑不决……这不是上策。”
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写罢,书记官吹干墨迹,将信递到了段文振手中。后者强撑着读了一遍,点点头,抓着书记官的手臂道:“一定要交到陛下手中!切切!”
两日后,段文振卒于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