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郡主府的厅堂里点了足足的灯火,梁上的雕花,帷幔的刺绣,瓷器上的纹样,韩松年在迈步进来的那一刻都尽收眼底
他带了四个侍从进来,占据了厅堂外侧的四个角落,个个身强体壮。几人一起向谭明姃行了个揖拜礼。
说是送姜大夫而来,却不见这位长者的身影。
谭明姃仔细地端详他的五官,虽然当时也就恍然几眼,谭明姃也敢断定月河台上与山匪说话的正是韩松年。
这个辰州城百年以来最富有、最有话语权的氏族韩家的掌家人,竟然也会与山匪往来。
“韩公子快快请起。”谭明姃端坐不动,神色如常。
韩松年面上轻松恣意,自然地在谭明姃的下手坐下。
他面色深,因此虽然不显健壮,也不让人觉得羸弱。眼睛很长,目光从左流转到右的瞬息之间,似乎就已经有了诸多盘算。但他嘴角两边是有纹路的,可见是个常常笑着的人,此刻他便是笑着的,仿佛他与谭明姃是多年亲近的朋友,开门见山:
“多谢郡主招待,草民本来十分不愿叨扰,实在是小弟松起不知礼数,冒犯了郡主,草民心中不安,因此一定要来向郡主赔罪。”
他说是赔罪,却不见赔罪的模样,像只趴着的老虎,只待下一瞬扑上来,咬住猎物的颈项。
“原是我们的疏忽,没看管好庄子,让山匪溜了进去,恐山匪流窜成为辰州一祸,危及知州大人和郡主,这才星夜不停要捉拿贼人。只是小弟年幼无知,无论如何也不应冒犯郡主。”
韩松年这话说的,仿佛他是辰州一等的功臣,捉拿贼人是为了辰州,冒犯郡主只是无奈,又来诚心悔过登门致歉,叫人不得不原谅他。丝毫看不出他便是勾结山匪的罪魁祸首。
谭明姃本来也无心计较韩松起的冒犯,只想知道韩家查那所谓的“进了庄子的贼人”查到哪一步了,然后再安安生生地把尊大佛送走,因此她应和着,赞叹韩家的功劳:
“山匪肆虐岂是我等所愿呢,两位公子实在是辛苦,明衡怎能责怪。只是家中的伤员已经转醒了,身体已无大恙,不需要公子您和姜大夫专程跑一趟。”
韩松年点头应和,却充耳不闻,装没听见,一个劲儿地探听温葳蕤的情况。
“请问郡主这人是如何受伤的呢?”
这般问,谭明姃估摸着他还只是怀疑温葳蕤,温葳蕤的伤势与月河台确实没有半点干系,因此她稍微放宽了心,实话回答他。
“是家中的下人回府的时候,不小心撞伤了的。”
“敢问在何处被撞呢?”
“就在城外光路山。”马车回来街市邻里都瞧见,也不必撒谎。
“哦,是辰州人氏吗。”
“应该是外乡人。”
“又是撞到了哪里呢?”韩松年看谭明姃面色不虞,随意赔罪道,“郡主赎罪,草民家中做点医馆生意,实在好奇。”
“不妨事,只是撞到了脑袋,现下已经醒了。”
“好,好,这是此人命大,遇着郡主了。不如请姜大夫再为他诊治一番,也免去落下病根。”
“韩公子,不必了吧。”韩松年依旧步步紧逼已经失了礼数了,谭明姃正好言明拒绝他。
岂知韩松年穷追不舍:
“郡主赎罪,方才郡主说这被撞的人是个外乡人,正从光路上往辰州来。草民听了心中放心不下。月河台便就在光路山方向。当时那贼人滚落崖下身受重伤,在山间找了一位乡医为他诊治,草民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位乡医,他说那人是左腿摔断,包扎好了就奔辰州而来。
郡主遇到这人实在是蹊跷,恐就是山贼所扮,蒙混进郡主府养伤,还要里应外合攻我辰州!草民恳请郡主,一定让我等见见此人,辨上一辩。日后设宴款待郡主,再请郡主谅解草民的罪过。”
他这样连威胁带恐吓之后,也不等谭明姃的反应,抬着下巴问一旁的解鸢:“此人现在何处啊?”
然后又指挥自己右手边的一个随从,要他跟着解鸢先去一探究竟。
那随从看自己的主子发了话,竟然也不顾郡主的意思,偏就要往前走,直奔着解鸢而去。
他五大三粗,横眉瞪眼就要过来,谭明姃忙喝住他:“且慢,”
谭明姃心里九成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当时她在疼痛之中是找了个乡医,现在已经记不起他的面貌了。但韩松年找到的这位乡医,没说出来那所谓的“月河台贼人”是个女子,还把右腿说成了左腿。谭明姃不愿辜负,一定要在今日堵住韩家疑心她的路。
解鸢叉腰而立,还在与韩松年口舌之战:“韩公子是怀疑我们郡主藏匿了你家的贼人了?”
韩松年只说不敢,但见郡主府多番拒绝,心中就更是怀疑不减。
那随从还在继续向前,谭明姃突然高声呵斥他。
“慢!郡主府岂容你擅闯,可是把郡主府认作你们韩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