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比他年长,温岭大概也不觉得他是冷漠的性子,他不好开口拒绝,最后也只能想,算了,爱怎么叫怎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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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过去,秦知白忽然变得很忙。
临近期末,白天讲座反而比先前还多些,有些不得不去的日程过了饭点才结束,他还要挤着地铁去岑尧家。家教服务结束时间一般在十点后,他会直接扫辆电动回住所,有时顺路代拿些快递,再回门廊亮着灯的小洋楼。
他仍然被失眠纠缠着,重复着入梦和清醒的死循环。有时半夜醒来无事可做,索性直接开灯,提前赶工截止日期还遥远着的各种报告。
生活永远三点一线,他每天从步行模式切换到地铁出行再到骑行模式,单调且无聊,偶尔去趟快递代收点反而成了平淡生活里的一剂调味。
这边几个小区的代收点开在老年人活动中心旁边,秦知白去过几次就摸清了规律:晚上人少但停止营业时间不定,白天去能不能安生则全看天意。
秦知白第一次去代收点是在午后。
这时节闷热,走在路上他后背总是微湿的状态,偶有汗滴下来,石板路上开出黑色的花。
他擦着汗走进代收点往外延伸出来的遮阳帐篷,看见下面围着群下棋喝茶聊天的大叔大妈,忽然有种奇妙的预感。
秦知白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本质上冷漠,但没有下意识调整表情时在外人看来总是不笑也似笑的,而笑偏偏又是使人显得亲切的好手段,因而他总是很受老人家喜欢。
他不想多生事,于是特意避开了这群退休生活丰富多彩的人,直接绕到里头漆成蓝色的货架,照着取件码拿了纸箱就往外走,要给管理员扫码。
结果对方是个嗓门大的,一句话把门外那群人的目光全吸引过来了:“——这是那个温老师的件,你没拿错吗?”
秦知白说没拿错,温老师托我过来拿。他在心里暗骂这人事多,转身要走却发现路已经被大妈们堵死,他被围住了。
她们中最壮实的也是挤在最前面的一个努力和他套着近乎:“阿弟,你姓什么,是不是温教授的学生哦?”
秦知白的鸡皮疙瘩在一瞬间全体起立,他勉强维持着笑:“……我姓秦,就是过来帮忙拿下快递。”
……所以可以放过他了没有?
“噢噢……我问你啊小秦,”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身上带了点旧时香膏的味道,秦知白不由得往后退了些,就听她问:“温教授是不是还没有结婚?”
另一个更熟悉情况的道:”岂止是没结婚,人家教授现在连女朋友还没谈哪!“
——“怎么就你知道,我们一点消息没有?”
——“上回听老郭讲的,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你们有遇到再问就是了。”
这群人闲着也是闲着,七嘴八舌就讨论起来了。秦知白僵在那里听碎纸片一样满天飞的八卦小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走。
后来再回想起时他甚至想笑:温岭会不会就是因为常被这群热情得过分的大爷大妈关心终身大事,所以明明能照顾好自己还要专门托他过来代拿?
关于温岭,他的房东,秦知白原本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他在小洋楼里遇到温岭的时间很少,当然里头有他故意避开的原因在,所以谈不上有什么了解。
代收点跑得多了,一些有关温岭的情报不自觉也就揽进他耳内,潜移默化间,那人的形象比起先前刚住进来时要鲜活许多。
这种按时往返于不同地点间的生活规律,因而一切都显得可控,秦知白在充实的时间安排里久违地体会到了放松。
秦知白讨厌失控。非要深挖下去,原因也许是失控意味着失态,而失态就标志着他费心营造出来的正常形象很可能在某一刻被质疑,他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后面所有东西都站不住脚。
他失态的时候很少,上周在通话中最后选了最愚蠢的也是最可悲的逃避作为解决方法算是一桩。
对方会怎样看待他自乱阵脚的行为他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所以他会有意忽视掉这个号码的存在,即使它仍然躺在通讯录的顶端。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对与此相关的记忆一概避而远之。
或许也算种自我保护机制,秦知白想,和那种为回避某些伤害而选择遗忘的机制一样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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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岭也很忙。
但他忙的毕竟和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大学生不一样。周一要约复查周二开会周三行政文书像秤砣周四领导下凡,周五闲一些,只用半夜值班守那些电话。
不过这周他没见到那个熟悉的号码。
或许还是太冒昧了,上周在对方明显情绪不是很稳定的情况下他还逼着人讲些不想说的话。
现在倒好,先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直接塌掉,对方上回就不想和他再交流下去,果然他这个临时被调过去凑数的老师功夫还是不到家。
所以放弃本科的心理学专业跨考社会学研究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他不适合干这一行。
温岭想。
他好像确实容易把握不好距离,不论是和深夜里来电寻求帮助的人谈话还是和秦知白相处,虽然都是出于最基本的善意,但太过分也会被抵触被提防。
有一晚他在半夜醒来,睡眼惺忪时取了拐杖出来倒水,看见客卧门缝里漏出灯光。之后某天他加班到两点,同样见到了熟悉的光亮。
温岭猜他是在忙,后来契机恰当时提了一句,蝴蝶效应扇起来的风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记得秦知白听到那句话时的神情。意外和警惕混在一起,只一瞬就看不见了,像雪化进春光,所有冷漠都被埋在表面温和无害的笑下。
秦知白说快到期末,事情稍微多一点,吵到老师了吗。
他微笑,斯文而坦诚,没有避开温岭的目光。于是温岭很难断定这话的真假。
此后深夜里他偶然起来,客卧的灯光不再亮,但会有走得近才能察觉的对方还清醒着的迹象。
温岭由此意识到,其实他这位租客和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热心友好形象并非完全一致,他的边界感很强。
……这种压力不应该有。
温岭提醒自己注意不要再在无意间侵入对方的空间,因为不想看见越砌越高的名为防备的墙。
防备者和被防备者,在他看来都是令人难过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