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频道在播非洲大草原动物迁徙的纪录片,旱季到来,角马、水牛和瞪羚都追着凝在云中的水源前行。透过擦得明净的玻璃落地窗,温岭看见远处移速缓慢的层云。
这座城市开始下雨。
再过十分钟就是标准的晚高峰,秦知白赶在交通最繁忙的时间点前从地铁口出来,头顶是灰色的天和隐在黯淡光线下的广告屏。
路上行人比往常要少,他在愈发暗沉的天色下行走,半途想起温岭托他拿的包裹还没去取,于是重新折返回去。再从室内出来时,外头已经落下硕大的雨滴。
他没带伞,从后门到住所一带都是绿化设施,没有能躲雨的长廊。厚实的云层压在上方,看上去一时半会也等不到雨停。
秦知白选择直接回去。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低洼处,荡出的涟漪从出现到消失只需瞬息。他在雨中行走,刚开始还会偶尔将袖口扯松,以免衣物和皮肤贴得太紧,到整件衣服都湿透时,这样的举动就失去了意义。
彻底湿透的衣物会贴紧身体,冷意自脊背上蔓延,神经里跳跃自虐般的快意。秦知白冷然看着周围朦朦胧胧浸在雨里的一切,心想果然疼痛、寒冷,或者别的什么能带来痛苦的东西,都是最能让人真切感受到活着的载体。
隔着数十米远,小洋楼前的灯已经亮起。雨幕里,灯光晕出边缘并不真切的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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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对现在的温岭来说,是相当麻烦的天气。
两条腿一旦瘸了其中之一,各种活动多少会受些限制,他光是从常舒勤车上下来都要费些力气,何况这是雨天,地面湿滑,不得不更加注意。
常大善人前脚才踩了油门把车开走,后脚他视野里就出现淹没在大雨里的青年的身影。
秦知白的步伐不急,只是平静地走在雨中,走近时发觉他在门口,脚步一停。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毫无波澜的工作汇报机器:“……老师。东西我拿回来了。”
温岭嗅到他身上的潮气。
天气闷热,对方只套了一件短袖,雨淋下来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肌肉,勾勒出轮廓明晰的躯体。
水沿着湿成一绺的头发往下滴,落到锁骨上后又往更深处滑去,秦知白正对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明。
——“……另外找了袋子装,里面快件应该没沾到水。”
——“头发先擦一下,你的毛巾挂在哪里?”
他们的关注点在全然不同的两极。
秦知白的毛巾挂在客卧附带的浴室里,要一个脚上骨折未愈的人步履蹒跚地穿过玄关穿过客厅去拿显然很不人道,所以他很果断地拒绝了温岭的提议。
他不想欠房东人情。
但对方看似一贯温和,说什么都好商好量,在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态度却意外地强硬,秦知白拗不过他,最后只能勉强收下一条全新的干毛巾。
他在门廊处擦着头发。以这方小小的避雨处为界,外头是湿漉漉的一切,另一边是清晰可见的温岭和他的暂住地。
去洗澡,不要感冒了。温岭催他。
——这算什么,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该是这样的吗?
站在花洒下的秦知白想。
水汽在狭小的空间里升腾,距他被温岭赶进浴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身上酸碱度未知的雨水被冲刷殆尽,先前寥寥几句和温岭的对话被他重新拎出来复盘,他把每一个字都嚼成粉末吞进胃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意一个并不相熟的人会不会感冒,就像他在夜里和另一个称不上相熟的人通话时对方会关心他是不是还失眠的问题。
秦知白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出于礼貌,出于对方的性格使然,答案的正确性待定。
老式房屋对干湿分离的注重程度没有现在高,花洒和洗手台之间没有玻璃门隔离。他洗完澡正要出去,抬眼间瞥见镜中的人影。
秦知白伸手抹去蒙蔽镜面的水汽,顺带嘲讽镜中看不清面容的自己。
手上的水还没擦干,手机屏幕先亮起来。锁屏显示有一个联系人发来消息。
他解开锁屏,页面里跳出来熟悉的猫猫头像。简洁明了的几句话,说是想请他过去书房帮忙拿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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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来看房那天粗略走过一趟的话,秦知白还是第一次走进位于一楼靠里位置的书房。
是比客卧面积稍大些的房间。金钱树养在门边,四周做了嵌入式的衣柜,杂七杂八的书籍堆在一起,谈不上摆放整齐,真要夸顶天了也只能是夸成凌乱美的艺术品。
博古架前的方桌同样堆叠了数本书籍,此刻房间的主人正坐在桌前。房东姿态放松随意,见他进来温声道:“要喝姜茶吗?”
“水放多了,倒出来刚好多半杯。”
“……下午淋了雨,喝一点驱寒也好?”
两杯姜茶整整齐齐排在桌面上,向推门进入的秦知白行以注目礼。
……先前他听见厨房里有炉灶点火碗筷翻动的声响,原来是在忙活这个。
秦知白下意识想拒绝,但被温岭用那种再自然不过的眼神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
洒在桌上的细碎灯光敛进那人眸里,有一瞬像光线下的琉璃制品,璀璨明亮,莫名就带了不容他拒绝的涵义。
白瓷杯被推过来,温岭说:“帮个忙吧。”
帮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