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们不是要去救灾么?”乌夕跟在沈缇意身旁,悄声问道。
他们一行三人暂且离开客舍,并未暴露身份,只着简装出行,但与街市上勉力苦号、短褐穿结的灾民比,一眼就能分辨出处境不坏。
“万事躬行才不受他人蒙蔽,我须得亲自巡访。”沈缇意回乌夕道。
乌桁观察着周围:“之前我随公主到过湘楚地界,人烟阜盛,店肆林立。不过一场旱灾便成了这幅惨状。”
走街串巷下来,沈缇意已然知晓灾情并不如沈行密搪塞那般轻巧,光凭开粮仓还远远不够。
灾荒之年,民间往往不太平,沈缇意走动间便瞥见不远处的街角似乎有些叫骂响动。
“兔崽子,耍什么犟驴脾气,不想被打死就乖乖跟老子走!”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汉子抡着棍棒往近旁一个青年背上敲,大汉后头还跟着一串被捆着手足、走不了太快的年轻男女。
那青年背对着掩藏了身形的沈缇意他们,他的手脚俱被绑缚,或许是灾时落单被这些浑水摸鱼的人牙子[叁]盯上的。
他身上的绳索被人牙子猛地一拽,踉跄地跟着走。
沈缇意有心想跟去看看,但对方人多势众,她决意先摸清这些人在何处落脚。
好巧不巧,那被绑走的青年一偏头,恰好让她看清了脸。
这人......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幅情状似乎也有些熟悉。
是了!沈缇意灵光一闪,她注意到这处角落并非巧合。
上一世她来过湘楚,也是在灾患之时、这个人被绑。
沈缇意也说不清,前世连带今生,每日发生如此多的事,为何这个片段就是被她记住了,并且在今生重现。
假如冥冥中自有安排,那今日她是非跟去不可了。
*
祝续玖被丢在一个阴冷的内间,半身倚在墙角。方才他又被强灌了一次天仙子,四肢仍在发软,被束缚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已经半阖了眼皮,仍在苦力支撑着,以免陷入昏睡。
“吱呀——”
窗被推开了,一道身影轻巧地翻进来,又将窗牖复原。
声响很小,但祝续玖还是捕捉到了,平素形单影只的日子让他养成了野兽一般的习性,必须确认自己会否涉险。
正巧门外人牙子走动的声音传来,只要他发现异状,立即就会开门察看。
倘若来人心怀恶意,他还是先解决这临头的无妄之祸为好。
“嘘。”
伴随一道短促气音而来的,是捂住嘴唇的温热手心。
暗室中的昏黄烛光打在来者脸侧,祝续玖呼吸一滞,微微睁大眼睛——
少女容貌极为出色,绛唇皓齿,眉拂远山,尤是那双凤眼,长睫卷翘,一对尖锐的眼角朝下稍延,在秾丽的眉眼中又带出一抹英气。
她面色冷淡,身上穿的衣裳仿佛也缀着流光,价值不菲,俨然是久居上位养出的华贵姿容。
祝续玖敏锐地觉察,这是平日里绝对见不到的人物。
令他几不能直面其锋芒,只好稍偏头避开。
这位美人却逼视着他,一手撑在他身后的屋墙稳住身形,一手封住他的嘴不许他发出声音。
祝续玖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但他轻微地挣扎起来。
不是他不配合,是她连他的呼吸也一并封住了,短暂的窒塞让他清醒了些许,不住点头来换取来人的信任。
沈缇意感受到手上断续的气流,很快反应过来,松开了手,同他拉开了些距离。
待门外的人走远了,祝续玖才率先开口:“姑娘怎会独自到人牙子这里来,若是被奸人迷惑还请速速离开。”
祝续玖说得恳切,那姑娘却不作回应,只挥剑割断了捆住他手脚的麻绳,又从腰间取出一只小瓷瓶,“看你行动不便,应是中了麻药,服下一粒甘草丸便可恢复。”
探了一路,似乎只有他一人被下了药,沈缇意心下寻思,想必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递出甘草丸,等着这青年来取,不料他半晌还没有动作。
沈缇意蹙起眉,有些不耐。
她一抬眼,见这人带着点歉意笑起来:“见谅,我手上没力气。”
青年腰背挺直,精炼而不壮硕。他两颊的线条硬朗,眼眸偏圆,眼角的走势朝下,瞳仁大而黑亮,搭配此刻温良的笑容,更显得人纯粹无害、涉世未深,天生便拥有与人亲近的能力。
这人长成这样,沈缇意不大善良地编排,今晚她不来,若被哪个胆大有眼光的小姐收入府中,也是不无可能的。
两人目光相接,沈缇意不由得眉间一松,利落地倒出一粒药丸,送往他嘴边。
柔软的唇瓣擦过指尖,仅仅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祝续玖脸上微红,被触碰的唇上泛起一阵细小的痒意,他仰视着这位天降的救星,心中难以自抑地冒出个荒唐念头:“她对其他人,也会这样倾囊相助地喂药吗。”
救星是不可以被别的男人占便宜的。
于是他恢复体力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义正言辞地对沈缇意道:“姑娘,路边捡的男人不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