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兰歇感觉自己在这危房里待着还怪危险的,颤巍巍撑床而起,随时准备开逃。屋门“轰”的被推开,一道人影背光踏入,提膝迈腿,弯腰直身。
“叽叽叽叽”
大灰耗子被他一脚踩住,单手提起扔出屋外,老须弥一面咳嗽一面举袖拦住了那快飞起来的石狮子。
“搞什么?”他喑哑道。
“有老鼠!”石狮子尖叫。
“现在没了。”老须弥说。
“你发誓它不会再回来冲撞我!!”
“这你让我怎么保证。”老须弥皱眉道:“喂......我这居处还要呢!”
他的语调虚浮无力,吐字却清晰可闻,像软金小锤砸在耳畔。
石狮子终究还是老实了,温吞吞转了个面向,短短的两爪之间抱着个药罐子,尚且全须全尾的完整。
老须弥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还好药罐子没坏,不然唯你是问。”他指了指石狮子:“煎药去。”
“好好好这就去!您老请好儿吧!”石狮子变成了个对眼儿,麻利且狗腿的出去生火。
老须弥复又叹气,慢吞吞拉过那跟主家分离的藤椅,整个人跌进去,十分颓废的蜷成一团,他耷拉着眼皮,自怀里摸出一把短箫和一柄小竹刀,埋头开始打磨箫孔。
外边熬药声“咕嘟咕嘟”,里面刀刃和竹质磋磨,发出的声音静谧而细腻。
虽说到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人无法理解,但卫兰歇不得不承认,此刻他被治愈到了。
他瘫回枕上,望着手腕上缠绕的绷带发呆。
“又出去惹事。”老须弥头也不抬的说。
这话说的不是旁人,卫兰歇眼眸一动,觑向老须弥。
这位他各种意义上的老父亲穿着一袭素袍子,材质看着非绸非缎,洁净的很,不曾与暗沉的环境相容,头发一丝不苟的束于头顶,人虽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里,仍可见体态高大,斑白的双鬓与脸上纵横的沟壑都让他看起来垂垂老矣,可挺直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依旧支撑起脱俗的骨相。
卫兰歇默了片刻,没太忍得住。
“不是我惹事,实在是那群妖鸟欺人太甚!”他轻声说。
他五官生的极清透,像白瓷,又不似釉玉般奶气,凌厉的眼梢携了一点不安分的锋芒,靠近眼角的一粒泪痣又以柔盖之,实属百里挑一的姿容。
老须弥掀起眼皮看他,“怎么说?”
“他们吃人,骗人,连孩子都不放过。”卫兰歇说。
“怎么骗人的罪过竟比吃人还大?”老须弥奇道。
“他们与牧童说‘想活命就将中州的难民引来’,牧童照做了,却还是被吃了,玩弄人心又引人相残,比单纯杀戮更可恶不是吗?”卫兰歇低语道。
他言语中有刀锋的寒气,老须弥盯着他看了须臾,道:“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伤疤还没好,就已经忘了疼。”
“我......”卫兰歇不服气,张了张嘴刚想分辩,适逢石狮子大刀阔斧的闯进来,招呼道:“药来咯——!”
他两爪各持一碗,短短的肢体居然四平八稳,水面都不带晃荡的,他就这么奴颜婢膝的行至老须弥身畔,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老须弥掸了掸衣袍,道:“哪副是外用?”
“这碗。”石狮子自信满满的举起左爪。
“......”
老须弥的表情有几分一言难尽:“又记错了。”
石狮子:“嘤!”
“幸而问了一句。”老须弥无奈说。
卫兰歇往床头退缩:“......突然就不太敢用这些药了呢。”
“药材是我亲抓的,这你不必担心。”老须弥一撑膝盖起身,捋起袖子,露出遍布青筋的小臂,他绞了方干净帕子,浸没药汁,对卫兰歇道:“衣裳脱了。”
卫兰歇这才想起背上还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难怪那么痛!
他吃力的脱了衣裳背对老须弥。
少年的脊梁清瘦却不显得羸弱,皮肉贴合着流畅秀美的骨骼,稚嫩中带着一丝青涩,累累伤痕落在其上,像是撕裂的雪缎,便显得格外惨烈。
潮湿的帕子印上伤处,卫兰歇倏地一颤,剧痛令他僵硬,搁在膝上的五指也不由自主的攥紧。
“与冲脉之痛相比,这简直不能算什么,对吧?”老须弥淡声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悬停。
卫兰歇怔了怔,不解其意。
那厢石狮子端了药碗来给他,叮嘱道:“这药要趁热喝才有强记健脑的功效。”
卫兰歇以为自己听错了。
“强记健脑??我失了那么多血,难道不该给我准备一剂补血药吗?”
“呵,你以为世间还有什么法子能挽救冲脉碎府之折损?”老须弥的声音像一阵凉风从他头顶飘过,不阴不阳:“我所能做唯有让你牢牢记住今日,免再犯不该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