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弘这次是真的伤得狠了,一连几日高热不退昏昏沉沉时醒时睡,烧得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白天晚上都分不清楚。将醒未醒的,有人拿着冰过的帕子敷在他额头上,丝丝凉意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抬手想要拉住那人的衣角,却捉了个空。等到真正清醒过来,房中已是空无一人。
兜兜绕绕又回到京都临兴。皇帝赐下的府邸比起苍州镇北军大营中的那方小院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惜他过惯了糙日子,反而不太适应。烧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躺了太久,浑身都疼,肋下的伤口火烧火燎的,腰间那处当初从马上摔下来落下的旧伤也像是有蚂蚁啃噬一般酸痛难忍。萧弘咬牙强忍着半撑起身体想要换个姿势,却惹来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再摔回去。闭目凝神硬忍了半晌,眼前的黑雾才终于散了。窗外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榻边的小几上一盏烛火未灭。火光照着枕边阿离送他的那块琥珀,泛出一片柔软的暖黄。萧弘拾起那琥珀摩挲了片刻,这才想到临兴不是北地,她家在这里,自然不能,也不应该一直留在自己身旁。周遭安静极了,明明是喜静的性子,这会儿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太过寂静了。
远远有雷声传来,大概又要下雨了。朝中之事本就瞬息万变,这场风雨牵扯太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平息下来。那些参与其中的成王败寇不必多说,对于被无辜卷入的百姓,这便是一场无妄之灾。朝中党派征伐内耗不断,人人忙于争权夺利,江南的水患尚未治理,北地的流民无人安置,乐郊那场瘟疫也不知如何了,北伐更是遥遥无期。疲惫无声无息渗入骨血,想起当初那黑衣刀客首领所言,萧弘胸中憋闷得厉害,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喘。
“天子早已忘了我们,大晏早已忘了我们。王师北定,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二十多年过去,还有多少人活着?而活着的,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不是生当为奴的弃民?
“哥……”齐怀安推门进来,见他醒着,轻声叫了一声,眼圈一红,眼泪鼻涕就有点要管不住了。他搁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狠狠一抹脸,连忙走过去帮他在身后垫了个软枕,让他靠得舒服些。
萧弘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裹在他左臂的绷带上,“伤怎么样了?”
“没伤到筋骨,过几天就好了。哥,你就不能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吗?”瞧见他半点血色都没有的模样齐怀安两道剑眉都要打结了,心说我都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没事就好,你也别总瞎操心,不长个儿。”萧弘说着胡乱揉了把他的脑袋。
齐怀安往一边躲了躲,“我都多大人了,还长?我要顶天啊?小矮子才成天担心不长个儿呢。”
萧弘轻声一笑,“当着宗耀的面可别说这话。”
“我知道。”齐怀安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放心,放心!”
“我来的时候遇到公主了,她刚好出去。”齐怀安说着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在床边坐下。
“她去哪?”
“公主没说啊……”齐怀安挠挠后脑勺,“要不我替你去打听打听?”
见萧弘不说话,他又贴心地添了句,“悄悄地打听打听?”
“别。”萧弘连忙阻止,“你当我没问过。”
齐怀安“哦……”了一声,把手里一个小盒子放在他床边的小几上,“这是公主给的柿饼。特地让磬儿姑娘拿过来的呢!说是离开苍州的时候小绿姑娘给带的,用的是咱院子后边那棵树上结的柿子,比别处的都甜。”
萧弘看了看那个精巧的漆盒,心中一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微微移开视线。
这表情可不大常见,齐怀安看破但不说破,心道老薛果然是料事如神,堪比半仙,一早就看出逃婚的事儿这俩人都白折腾了。
“现在朝中如何了?”萧弘轻咳两声,转而问起了正事。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他一连昏睡这么久,连朝中的状况都不清楚。
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齐怀安又叹了声气,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皇帝的病虽有起色,但是仍然无法独自处理朝政。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无奈之下只得下旨让魏王代天摄政,暂时总理朝中事务。昆宁潘氏、昊阳尹氏都是百年士族,在朝中党羽众多,关系盘根错节。太子和尹定坤反了,受到牵连的人实在太多,光是查处叛党就已经让大理寺和御史台焦头烂额。这两天京中百官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被牵扯了进去。百姓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街上连行人都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