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晃动，裴煦微微闭了闭眼，思绪万千，半晌无言。
裴煦并非京城人士，他是惠州城中一个秀才的儿子，母亲是富商的女儿，父母开明，可他性子从小就淡漠如水，却偏偏喜欢上了那怎么看都像是江湖骗术的卜筮。
父母开明也不想他失去自己的喜好，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让裴煦学到了仆筮。
在父亲的熏陶下，母亲自是也希望他能做一个有学识有威望的人，因此十三岁那年，他们带着裴煦上了京城求学。
裴煦资质聪慧，十四岁就成了最年轻的探花郎。
那时大雍刚打退西梁国，朝堂正是缺人时，成文帝又是一个惜才的人，成文帝也不知从那得知新进的探花郎还会一些卜筮的本领，于是喜笑颜开，大方的封他做了最年轻的礼部侍郎，还准许他与太子箫煜同住在东宫。
美曰其名让他与箫煜作伴。
朝堂上虽有人颇有微词，但裴煦这人从不与人争执，只伸出手掐指一算，之后平静淡漠的告诉那人说他这几天有血光之灾。可惜那人不信，还骂裴煦是江湖骗子，净整些歪门邪道，没几天那人的血光之灾果然应验。
裴煦名声大振，无人再敢轻视这个年轻有为的侍郎。
朝堂之上也无人敢惹。
官场之路，可谓是顺风顺水。
自裴煦及冠后，在他的梦中总会出现一个姑娘，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都是关于那个姑娘，而他站在角落里，看完了那姑娘的一生。
起初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他频繁的梦见她，也渐渐的能听见那姑娘说话的声音，借此声音，他开始着人打探梦中的姑娘。
欣喜之余，他提笔就要在宣纸上落画，愣了半天，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好像还不知那姑娘的面貌。
再后来，父亲母亲年事已高，想要回惠州颐养天年，于是他向箫煜请旨暂退官场，跟随父母回了惠州。
奇怪的是，他回了惠州就不再做有关于那姑娘的梦，他依靠声音与身形的判断也未找到梦中的姑娘。
后来三载过去了，父母让他回京看看，他听话回了京城又回到了箫煜的身边。
在知道箫煜要去清远寺的前一夜，他断了许久的梦又再次涌现。
只是这一次他梦到了许多人，有他自己，有箫煜，有南阳侯府的世子……而这些零星的片段，组成一张张的画面都和那个姑娘有关。
裴煦这才发现些端倪，也察觉到这梦境的真实性。
比起梦境，更似他们的前世。
当晚，裴煦决定跟箫煜去清远寺祈福。
初见温妤时，裴煦就觉得她很熟悉，她美丽又脆弱。
梦中关于那姑娘的画面突然涌现眼前。
东宫的后花园，少女一身嫰黄长裙，抱着怀中的狸猫，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裴大人听说你与太子哥哥交好，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太子哥哥今日去了哪？”
梦中的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没有回答。
“裴大人，你为何不敢看我。”红衣少女明媚张扬，大胆的拦截眼前清冷的男子。
“公主，微臣还有事，请你让让。”
少女弯着水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我若是不让呢？”
“……”回答少女的是男子毫不犹豫的转身。
少女愣在原地，气忿的朝那男子喊道:“真是榆木脑袋，朽木不可雕也！”
“太子哥哥身边怎会有这样的人！”
……
看到她脆弱的模样，也不知为何，他竟主动的开口让她注意身体。
之后他入住了清远寺。
这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在一次又一次的遇见她时，忽然明了，他看清了扰了他许久的姑娘。
正是被景熙帝打发去清远寺住了两年的昭仪娘娘。
看她狼狈又毫无神生气时，他不知为何心下有些惆怅。
雨中避雨的那一幕，他平静如死水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她们似一样，又好似不同。
梦中的她张扬，明媚，大胆，而眼前的她，平静，胆小，脆弱。
可无论那个她，她们都是心善又勇敢的人。
回京城的前一夜，他又梦见她了。
这次是在她的及笄礼上，梦中的少女漂亮的不可方物，她站在红烛灯下，眉黛微凝，双眸似水装下了万千星辰，他听见她说。
“裴煦我要你做我的驸马，你可愿意？”
男子一身白色长衫，清冷的没有一丝人情味，他看了少女一眼，转而移开目光，委婉的拒绝她。
“公主，微臣身份低微，不敢僭越公主。”
“公主还是另寻他人。”
小公主不依不饶，漂亮的红唇轻启，“本公主若是只想要裴大人做驸马呢？”
男子不解，再次低垂着眸看她，“……”
小公主说到做到，每日一有空就到裴府的门前堵他，这没空也会差人送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只要她在身边，她那张小嘴就没停过，即使他不回应，她一个人也能自说自话。
“裴大人，我能叫你阿煦吗？裴大人这个称呼实在是太生熟了。”
“裴大人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阿煦，你喜欢吃什么？追了你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你喜欢吃什么？”
“那阿煦喜欢怎样的女子？纤细柔软的，还是丰腴犹存的？”
裴煦看着眼前的她，叹息，不知如何是好？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无措感。
小公主当真是执着又死心眼。
他清心多年，又未与女子相处过，也不知怎的就被这尊贵的公主殿下给看上了。
——
大雍敬照的四十一年，成文帝已在位四十一载，可惜子嗣稀薄，膝下只有太子箫煜一人，他年事已高，就算想再要个公主身体也不行了。
御花园的凉亭中，成文帝与温太傅正对弈棋子，侃侃而谈。
突然一身粉嫩团子跑向凉亭，小姑娘明眸皓齿，甜甜的朝温太傅叫道:“爹爹”
转而又看向那对她笑的慈祥的天子乖巧的喊道:“皇伯伯好。”
“好好好，妤丫头当真是越来越乖巧了。”听她这甜甜一声成文帝顿时心都要化了，恨不得自己也有个乖女儿。
不过……
成文帝精明的眼眸一转，蹲下身看向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眸子，“妤丫头见过你太子哥哥没有？”
温妤在脑海中搜索一下，对上人脸点点头，答道:“见过的。”
温太傅反应过来，心中大喊不妙，还没开口阻止，成文却先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妤丫头想不想做太子妃？”
温妤歪着脑袋，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皇伯伯，做太子妃有什么好处呢？”
成文帝笑的温柔，“那好处可多了。”
“你当了太子妃，太子哥哥就是你一人的了，你要什么太子哥哥就能给你买什么。这宫里的人都任你差遣，往后还能做皇后。”
温太傅脸色变了变，喊道:“陛下，万万不可。”
成文帝朝温太傅摆摆手，转而又看向小姑娘，“妤丫头觉得如何？”
想起箫煜那张谪仙的面容，温妤有些泄气，“可是太子哥哥不想让我当他的太子妃怎么办？”
成文帝正要开口说话，小姑娘语出惊人，“他那么凶，我又打不过他，要是我做了太子妃，太子哥哥动手打我怎么办？”
“……”
“……”
成文帝微愣，之后狐疑的看向温太傅，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教的？”
温太傅尴尬的看向一旁的绿植。他没想到自家闺女会把他给她说的话当着成文帝的面说了出来。
成文帝为了给自家太子骗个乖巧的太子妃可谓是煞费苦心，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妤丫头放心，他要是敢打你一下，朕就掀了他的东宫废了他。”
温妤眨巴着眼，疑惑道:“那皇伯伯我为什么我不可以当公主啊？听说公主都有自己的府邸，还有好多好多的漂亮姐姐和漂亮哥哥可以陪我玩。”
这问题又一次问住成文帝，“……”
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对小丫头说他们不是一家人，她不是她的孩子，所以不能是公主？但这话他不打算说出来，这白捡了一个公主他高兴还来不及。
“妤丫头想当公主？”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皇伯伯我说的话最大。”
——
敬照四十二年的夏，成文帝特封温太傅之女温妤为汝宁公主，还在京城赐了公主府。
那年她刚过十二岁的生辰，成了大雍第一个异姓公主。
虽是公主，但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这学依然要上。
皇家学堂里，坐着的可都是些皇族贵胄之子和京城大门高户的世家公子，小姐。
先生正在上面念着孔子的《论语》十二章，而底下听课的人早已昏昏欲睡。
忽然，温妤的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猛然惊醒，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先生，见先生依旧念着古板的书，她竖起书，这才回过头瞪了一眼那个让她担惊受怕的人。
“干嘛。”
邵安一脸委屈的望着她，“阿妤，你有了自己的府邸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来找你了？”
他这刚把太府的墙翻熟，这才几天，她居然就要搬家了，还搬的离他这般远。他这不日日盯着，她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温妤想了一下，疑惑不解的回道:“为什么不能？我只是封了公主又不是去了外地，你想来便来，我又不会拦着你。”
温妤望着晨光中俊逸的少年，不禁恍惚了下，她敛眸收起异样的心思。
“况且你不是会翻墙吗？”
她才不相信他会安安分分的走正门。
邵安听后脸不红心不跳，褐眸一亮，笑的一脸狡黠，“还是阿妤最懂我。”
少女的发丝乌黑亮丽，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光泽，邵安不经意的伸出手勾着她的发丝，在指尖缠绕，爱不释手。
“阿妤，想不想吃芙蓉楼的红烧狮子头？”
她闻言，双眸一亮，嘴角挽起一个笑容，“想的！”
“那等下了学，我们就去芙蓉楼用膳。”
“嗯嗯，”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不太确定的问道:“就我们两个吗？”
少年手一顿，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还想有谁？”
莫不是还想带那什么太子殿下？
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邵安眸色一变，透着不耐，在心里腹诽道。
啧，箫煜这人真是讨厌。
她听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我以为你还要带上钱家阿姐。”
她上次可都看见他和人家走的很近。
“阿妤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过小了邵安没有听清，倾身往前一凑。
……
两人旁若无人，聊的好不开心，连先生到了眼前都不知道。
先生严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穿过。
“世子，公主，课堂是用来学习的，不是用来闲聊的。”
今日教习他们的先生是整个学堂中出了名的严厉，平日里他们都怕极了这位先生，因为他动不动就罚人抄书，一抄就是一本，这谁受得了。
温妤一想到要抄书就头疼，她迅速站了起来，小手还不忘偷偷拉着邵安的衣服提醒他与她一起认错。
“先生我们知道错了，你就别罚我们了，我们保证以后都不会在你的课堂上开小差。”
温妤面上一副真诚的认错，私底下却偷偷拽着身后的少年。
邵安眸底欣喜，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小公主那双白嫩的小手上，看着看着，少年的耳尖攀上了一抹红晕。
先生看了一眼这认错态度还算真诚的小公主，转而又看向那边低垂着头，似也在认错的世子？
先生挑眉，感到很意外，这平日里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小世子今日却也主动认起错来？
先生扫了几眼学堂里看好戏的公子小姐们，叹了口气，撂下书，解散了这些孩童。
“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先生走后，门外各家家仆纷纷进了学堂帮自家公子小姐拎书箱。
“阿妤？”少年的声音温柔极了。
“怎么了？”温妤心下余悸，回头望他。
“……”少年不说话，低垂着眸，任由她拉着。
温妤一脸疑惑，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视线倏然往下看向她的手。
！！
这一看便瞬间羞红了脸，她迅速放了手，连指尖都滚烫几分。
原来，她刚刚……拉着的是邵安的腰带。
两人相对无言，少年的视线却明目张胆的落在少女红透的小脸上。
窗外微风刮起，一朵朵雪白的梨花顺着微风飘进了学堂里落在了书籍上。
慧心和十一进来就见两人奇怪的氛围，不解的唤道。
“公主？”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