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三先生进门便喊道:“店家,你们这有没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住店?”
店家见来人气势汹汹,赶紧笑道:“大侠,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天?”
严三先生瞪着眼喊道:“每一天!从三天前开始的每一天!”
店家道:“小店时长都有戴着斗笠的客官入住,但近三天确实没有。”
这种地方的客栈自然是江湖人才会光顾,江湖人中自然多的是都带斗笠的游子。
可近些天,的确没有人敢再戴着斗笠,因为严三先生护送名剑入关却遭窃之事,已经无人不知。
严三先生道:“那有没有什么行为异常的人来过?”
店家小声问道:“不知半夜踹门进来,算不算是行为异常?”
严三先生的眼中突有一道暴怒的烈焰喷出,还未等严三先生发怒,便有一柄重剑从他身后飞出。
那是太行八骏中老三的重剑,他出手之时,重剑上缠绕的麻布在剑气的破坏下裂成飞蛾般碎片,映着黑色光泽的剑刃便显露出来。
那柄重剑笔直地插入柜台上,吓得店家险些跪了下去。
老三骂道:“混账东西,怎么说话呢!”
店家这才意识到自己语言冒犯到了眼前这位魁梧如金刚一般的汉子,便赶紧赔礼道:“大侠,我说的不是您,是在您之前有一个黑衣人踹门进来,还扬言要杀人。”
严三先生眸光闪动,问道:“那人去了哪里?”
店家道:“刚才二楼发生了一阵打斗,现在却没有了声响,那位黑衣人应该还在小店中。”
严三先生问道:“哪个房间?”
店家道:“他是冲进来的,小人也不知是哪个房间?”
严三先生转头道:“搜!一间一间的搜!”
二楼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问道:“严三先生,现在夜已深了,您若是贸然闯进人家的房间是不是有些失礼?”
说话的人是温桓,他此刻就靠在二楼的栏杆上。
严三先生皱眉道:“是你?”
温桓笑道:“温桓那日为寻名剑下落走得急,未给严三先生通报姓名。”
严三先生道:“明堂弹铗,温桓?”
温桓颔首道:“正是在下。”
严三先生冷笑道:“很好,你的同伙呢?”
温桓道:“在下并没有什么同伙,若一定要说在下有,那共同搜寻名剑下落的严三先生,可以算是在下的同伙。”
严三先生道:“我问你的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温桓苦笑,还未等他说话,已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他没有同伙,只有一个朋友,我觉得严三先生应该是想见见他这位朋友。”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已从房间内闪身而出,站在温桓身旁。
梧雨已经换回了他那件洁白污染的白衣,竟又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一顶斗笠,此刻正戴在头上。
看见梧雨此刻的装扮,连温桓也心中也不由一惊。
他想不到梧雨竟然敢在严三先生眼前露面,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着一顶斗笠,这简直就是在挑衅。
不对!他的斗笠不是已经丢了吗?
在梧雨的侧面,温桓的视线不会被斗笠遮挡,他可以看清梧雨的整张侧脸。
可他偏偏又看不清这张侧脸,就好像那是一轮隐藏在乌云之后的月亮。
他究竟是谁?
是梧雨?是仇冰引的弟子?是楚云台?或者他就是断月楼?
每一个答案都足够惊人。
可温桓心中还有一个更加惊人的猜想——这四个身份,根本就是一个人!
严三先生咬牙道:“就是你?”
梧雨笑道:“是我。”
严三先生问道:“东西呢?”
梧雨道:“在我手里。”
太行八骏突然开始行动,却又被严三先生拦了下来。
严三先生道:“我给你个机会,交出来。”
梧雨道:“多谢,东西我可以交出来,只不过要等一个人。”
严三先生问道:“谁?”
梧雨道:“严三先生太着急,恐怕已经忘了护送名剑入关并不是你一人之事。既然温桓他有同伙,您也应该有同伙才对!”
严三先生问道:“你说的是飞雪剑客?”
梧雨点头道:“没错。”
严三先生突然开始大笑,笑容几乎可以说是狰狞,他道:“你若是想拖时间,这个理由恐怕也蠢了。”
梧雨道:“的确,这个理由根本就拖不了时间,因为飞雪剑客就在这里。”
严三先生眼眸一颤,压低声音问道:“他就在这里?”
梧雨不再回答,而是抬头看向客栈的屋顶,那里有一个用剑斩开的窟窿。
月光从窟窿口中洒下,一个皎白的身影从这一注月光中掠过,显得十分神秘诡谲。
转眼间,拿道身影以自屋顶飘然降落,像是一片雪花一样轻柔。
严三先生见到那人,眯着眼睛问道:“飞雪剑客,真的是你?”
飞雪剑客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严三先生又看向梧雨问道:“那你现在可以把东西教出来了吧?”
梧雨道:“当然,还请严三先生进屋说话。”
严三先生有些迟疑地望向飞雪剑客,之间飞雪剑客并未在意他,而是径直跟随梧雨走进房间中,便只好带领手下跟上。
房间中自然不是海棠的房间,梧雨怎可能让海棠趟这趟浑水。
但温桓既然已经被看做是他的同伙,自然也要待在房间中,不然严三先生绝不会放心,毕竟那是一位天下排名第十八的剑客。
严三先生自己的剑重重地砸在地上,厉声问道:“你还不把东西拿出来吗?”
梧雨望了飞雪剑客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飞雪剑客并不理睬,只是独自蹲在墙角,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注意。
梧雨无奈一笑,随机问道:“严三先生,请问您是丢了一柄名剑是吗?”
严三先生不耐烦地呵斥道:“废话!”
梧雨点头道:“那你觉得,我手中的算是名剑吗?”
说着,他手中梧桐雨已经出鞘,温润的剑光照进每个人的瞳孔,但却没有一人觉得它刺眼。
严三先生动容道:“这确实是一柄名剑,我若没有看错,应该是剑谱排名五十四的梧桐雨!”
梧雨点头道:“严三先生果然是好眼力,不知者一柄是否是严三先生丢失的那柄剑?”
严三先生瞥了飞雪剑客一眼,冷冷道:“我也不知,但我护送的应该不是这柄梧桐雨!”
梧雨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给您的了。”
严三先生喝道:“你耍我!”
深深插进地板的中间铮的一声拔出,剑刃上缠绕的麻布也在严三先生的劲力下化为碎片。
太行八骏自然也都握紧了自己的中间,一时间屋内飘满碎布,竟像是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梧雨摆手道:“严三先生且慢。”
严三先生道:“怎么?你还要留什么遗言吗?”
梧雨笑道:“我跟您说过不要着急,我虽拿不出您要的东西,可有人会给您的。”
严三先生眉头紧锁,再缓缓放下手中重剑的同时,眼神转向站在门口的温桓。
突然,一道雪亮的剑光在房间内闪耀起来。
那一道剑光在一瞬间化作七道,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划出七道五尺左右的彗星。
七声痛苦的闷响从太行八骏的七人胸腔中响起,同时在他们胸腔中发出的,是一节节短剑刺眼的光。
他们七人的心脏上,竟都笔直地插着一并短剑,那短剑的样子,与野三坡外插进重剑的那一柄一模一样。
竟是飞雪剑客出手,刹那间掷出的七把短剑也在刹那间带走了这几位好汉的生命。
太行八骏镇守太行山十余年,哪一个不是在刀尖丛中滚出来的,谁又会想过他们竟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严三先生何时想过经会有如此变故,他方才放松的手再次握紧剑柄,虎豹一般的气息从他的身上爆发出来。
一柄雪亮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他的咽喉上,冰冷瞬间将那如同虎豹一般的气息凝结。
严三先生叹道:“是你?”
飞雪剑客的短剑实在靠得太近,就算严三先生极力控制说话似的力度,他的脖子还是被划伤。
飞雪剑客终于开口说话:“除了我,还能是谁?”
严三先生问道:“为什么?”
飞雪剑客冷笑道:“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接这趟活?”
严三先生闭上双眼,他已经绝望。
飞雪剑客道:“你真的不问问自己吗?我觉得你自问自答得出的结论,作为你的遗言在合适不过。”
严三先生的眼睛突然睁大,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却失去光彩,他竟自己撞上了飞雪剑客的剑,自己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在他的鲜血喷涌而出时,窗外又下起了小雨。
这个镇守太行十余年的英雄人物就这么倒下了,倒下的时候身躯依然魁梧,魁梧得令人惋惜。
他就死在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客栈中,死在虽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明白为什么的算计之中,死在一个早秋的雨夜。
温桓看着严三先生的尸体,握着剑鞘的手已经变得紫黑。
飞雪剑客却冷嘲道:“你不必为他的死惋惜,他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你们并不知道。”
温桓咬牙道:“那你也不必杀了他,毕竟你么也算是同伴。”
飞雪剑客道:“同伴?若是不杀了这个所谓的同伴,你们会知道真相吗?”
突然,又有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起,飞雪剑客竟又出手。
他手中短剑不过一尺七寸,可当他刺出这一剑时,剑锋直逼温桓的咽喉,速度竟比四尺的长剑还要块。
温桓看见耀眼的寒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刹那之间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鼻尖下。
他没有时间出手,若是一个人将剑握得太紧,他是无法快速拔出自己的剑的。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房间内荡开,飞雪剑客的剑光已经消失,消失在梧桐雨的光芒之下。
梧雨出手了,他出手经要比飞雪剑客还要迅速,就在温桓道喉咙被刺穿的前一秒,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温桓惊恐的望向救下自己的梧雨,在死亡来临前放大的瞳孔还未回缩。
飞雪剑客笑道:“楚云台果然是楚云台,眼快,出手更快!”
梧雨道:“不管你怎样对待自己的同伴,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对我的朋友!”
温桓张开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是楚云台?”
楚云台点点头,说道:“我记得自己告诉过你一次了。”
温桓摇着头,突然开始狂笑。
飞雪剑客也开始笑,笑容阴鸷可怕,他说道:“如果楚先生还不把你的这位朋友请出去,恐怕在下就要用对付敌人的方法对待他了。”
对待同伴的方式是割开他的喉咙,谁敢想象他是怎样对待敌人的。
所以温桓离开了这座房间,去到了一个听不见楚云台和飞雪剑客交谈的地方,他知道飞雪剑客是什么意思。
楚云台看着飞雪剑客,眼神变得同样阴鸷,他开口道:“东西呢?”
飞雪剑客问道:“什么东西?”
楚云台道:“我劝你还是赶快拿出来,你们费尽心思引我出现,若是把握不住机会,我都要替你们惋惜了。”
飞雪剑客笑道:“楚先生果然是聪明人,聪明人的劝告,我怎能不听。”
一个木匣出现在飞雪剑客的手中,那个木匣只有尺余长,明显不是一个剑匣,因为它甚至连飞雪剑客的短剑都装不下。
木匣缓缓打开,里面却赫然是一把剑。
断剑!
楚云台在看到这柄断剑时,他的人陡然一颤,好像这把断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飞雪剑客问道:“楚先生认识这把剑吗?”
他怎能不认识,这把断剑正是凌仙!
是他师父仇冰引击杀贪狼子时震断的凌仙。
弹指间,一万个不祥的念头在楚云台脑海中闪过,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师父身上发生了什么,却又不能不去想。
但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沉静,他问道:“当然认识。”
飞雪剑客道:“认识就好,那么我么就开始谈吧。”
楚云台冷笑道:“谈?你觉得用凌仙就能威胁到我?你觉得我会相信我师父落到了你们手上?”
仇冰引在剑榜中名列天下第一,当然不会轻易被人控制。
飞雪剑客道:“仇大侠乃当今天下第一剑客,自然不会轻易落到我们手上,可只要是个人他就有弱点。”
仇冰引的弱点,确实有弱点,白长生、楚云台都是他的弱点所在。
飞雪剑客道:“楚先生时聪明人,聪明人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从来不会赌博。”
楚云台盯着眼前这个阴冷的人,半晌才开口道:“你们要让我做什么?”
飞雪剑客大笑道:“我家主人说的没错,楚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楚云台道:“你家主人?风闻阁主?”
飞雪剑客的笑声更加张狂,他道:“楚先生的智慧已经超过我的想象了,只不过我家主人确实是风闻阁主,但风闻阁主却不是我家主人。”
楚云台点头道:“没错,能招揽飞雪剑客,你家主人必定有比风闻阁主更高贵的身份。”
飞雪剑客问道:“楚先生不猜了?”
楚云台冷笑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飞雪剑客停顿了一会,才问道:“楚先生可曾听过天煞?”
楚云台道:“你问的是那柄剑,还是那个人?”
今年来,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个名为天煞主人的高手,手持一柄天煞古剑,实力据说已在当今武林前三之列。
飞雪剑客道:“楚先生果然知道,那我便直说了。我家主人想让楚先生帮一个小忙,帮我们搜集天绝六剑。”
楚云台皱眉道:“所以你家主人就是天煞主人?”
飞雪剑客冷哼一声,说道:“那只不过是我家主人的一个叛徒,怎可以与我家主人相提并论!”
楚云台道:“是吗?”
飞雪剑客解释道:“三年前,我家主人将天煞古剑赐予那人,没想到那人不思回报,反而叛离主人,聚起乌合之众搜寻天绝六剑!”
楚云台道:“看来这天绝六剑隐藏着不小的秘密,你觉得我会帮你家主人?”
飞雪剑客笑道:“谁知道天绝六剑有什么秘密,我家主人只是看那叛徒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些古剑,恐拍他在江湖中激起变数,才想请楚先生帮忙在那叛徒找到古剑之前,抢先保护起来。”
楚云台冷笑道:“看来你家主人倒有大义于心,既然如此,这种造福江湖之事他为何不自己做?”
飞雪剑客笑道:“楚先生自然能猜到我家主人的一个身份,自然也能想到老人家不方便自己出面。”
楚云台道:“那你家主人就放心让我搜集天绝六剑,那天煞主人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飞雪剑客道:“可我家主人更相信楚先生的剑术,您可别忘了他老人家将您列为天下第五。”
楚云台道:“那我若是变成第二个天煞主人呢?”
飞雪剑客笑道:“楚先生是聪明人,我家主人时刻记得,楚先生想必也不会忘。”
楚云台转过身去,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你家主人应该也是个聪明人吧。”
飞雪剑客笑道:“楚先生放心,我家主人一直待仇大侠为上宾。”
楚云台又问道:“天绝六剑去哪里找?”
飞雪剑客道:“天罪古剑在傲寒山庄出现,那叛徒已经动身了。”
楚云台问道:“古剑到手之后,去哪里寻你家主人?”
飞雪剑客道:“古剑到手之后,我自会现身。”
楚云台冷冷地回道:“知道了。”
飞雪剑客微微欠身,说道:“辛苦楚先生了。”
说完,飞雪剑客的身形微微颤动,他的人又似北风中的雪花一样翩然而起。
楚云台突然开口开口叫住他:“天煞剑,你家主人要吗?”
飞雪剑客笑道:“叛徒自有人解决,就不劳楚先生费心了。”
话音落下,飞雪剑客的人已经消失在房间中。
现在是初秋,不会有雪花,所以飞雪剑客的身形也已经完全消失在这片天地中。